第369章 分崩
從漢水河谷谷口,一直到深入河谷其中近四百裡的金城一帶,潰散的蒙古漢軍兵卒,到處都是。
蒙古漠南漢地總理忽必烈中了宋人埋伏,於大水山洪中不知生死的消息,如隨著夏日暖風滾過大地的驚雷,傳入到每個人的耳中。
這是個不得了的消息,雖然蒙古南征宋朝,也死過闊出之類的王子,並不是頭一次發生蒙古王子戰死的事。但忽必烈不一樣,他是漠南漢地總理,是整個漢地拿主意的人,當初闊出死了還有闊端、塔海等蒙古重臣在,場面壓得住,忽必烈形單影隻,沒有幫手,他一倒滿盤皆亂,無人能出頭來挽回殘局。
這就是忽必烈為了一手掌握漢地而沒有給自己配備副手的弊端,他想豎立權威,平行指揮諸漢地萬戶,沒有刻意拔高誰,造成了他一不在,無人總攬的局面。
幾個隨他征討的萬戶誰都有小心思,當然誰也不服誰,大難臨頭各自飛,為了保存實力而爭相退走,使河谷中的蒙古軍不戰自亂。
斜刺裡殺出的宋軍,更是加劇了這種混亂,長孫弘挑選的伏擊地點都很要命,全是地勢險要的狹窄路段,大股兵力不便展開,而在山地上,論單兵小集群作戰能力石門蕃蠻兵不輸給這世間的任何軍隊。
宋兵從山上下來,亂衝亂殺一通,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而且非常險惡的是,他們還燒糧車,漢軍的輜重營幾乎被焚燒一盡。
輜重營都是軟柿子,推車荷擔的民壯居多,每臨戰事見勢不對發聲喊就要跑的那種。所以但凡大軍行軍作戰,輜重營往往靠後仔細保護,但在河谷中的羊腸路段,再多的人也只能拉成一條直線慢慢的行進,故而宋軍從看似陡峭而不能行走的山上如狼似虎的衝下來時,沒人能招架。
當漫天的黑煙沿著河谷徐徐飛揚的時候,史天澤也滿頭是汗的到了地方。
留給他的,自然只有滿地的屍體和被燒成焦炭般的糧車,宋軍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史天澤滿臉黑線捶胸頓足,為了這次在忽必烈跟前博個好感,他把封地真定五路的錢糧壯丁搜刮一空,湊成大軍數萬、糧草千石,西征河南,在這漢水河谷中卻損失怡盡,怎麽看都是劃不來的。
他看著身側高高的群山密林,恨得牙齒發癢,手握鋼刀一身勇力卻找不到對手發泄,滿腔怒火沒個瀉處,憋得方臉漲紅呈紫黑色。
“放火!”史天澤暴怒而喊叫,大力的踢著面前的一塊山石:“放火燒死這幫山賊!”
部下於是點燃火把,爬上去燒山,火還沒點起來,就聽前頭又是一陣大亂。
史天澤的眼皮亂跳,從軍多年,跟蒙古人、金人、宋人,甚至還有久遠之前的遼人,都打過仗,流過的血成河、殺過的人成山,何時打得這麽懵逼過?連對方的人影都沒有見著就損兵折糧,實在令人血氣倒湧。
此刻聽到自己人驚叫,不由得怒火難遏。
他怒喝道:“何事在喧嘩?莫非不知我軍規麽!”
前方有人驚慌稟報過來:“萬戶大人,前面有巨石從山上滾下來,砸傷了我不少軍士,還堵塞道路,故而大家驚慌。”
山石塞道?
腦子裡一個激靈,他一下清醒過來,來路被斷,那麽困在這河谷中豈不是成了甕中的王八?況且燒山容易,風向一變,濃煙亂飄,會不會反而把自己熏死在這谷底中間?
對啊,斷然不能燒山!、
他趕忙下令:“且住!不要燒山,都隨我向前殺敵,殺一個宋軍呈上左耳者,重重有賞!”
周圍的兵都是悍勇親兵,聞聲紛紛大喊,士氣高漲,史天澤處事賞罰分明,對有功者毫不吝嗇,千金散盡隻為殺敵者縞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的部屬因此戰鬥力很強。
一群人嗷嗷叫著湧向前方,跑出去一裡多地,果然看到又是一處依山旁水的險地,塊塊巨石從一側的山上懸崖旁砸下來,下方雞飛狗跳,被石頭砸中的人輕則頭破血流,重則成了肉餅餅。
史天澤站在安全處,兩眼噴火,怒氣難忍,當即下令組織敢死隊,冒著石頭砸中骨斷筋裂的風險爬上山去,一定要把拋石頭的宋兵殺散,再去搬開塞道的巨石,否則大軍堵在這類進退維谷的地方,遲早會生變。
重賞之下敢死隊也容易組織,靈活悍勇的兵卒們開始朝山上爬,史天澤躲在山下石頭邊緊張的盯著,看看自己的人頂著石頭雨剛爬到山腰,就聽後面又有鼓噪聲大起。
“走火了、走火了!”有漢兵大喊:“山上走火了!”
史天澤懷著複雜的心情回頭望去,只見剛才的來路上,密林中濃煙滾滾,有山火燃起來了。
此刻正是南風起,沿著河道肆虐,夏季的氣候本就乾燥,林子又密,火一起就見煙,風助火勢,一場山火轉眼就成形。
濃煙被風朝下刮,就像一層黑色的巨大山體,迅捷的壓了下來。
後方的兵卒在亡命的跑,哪裡沒有煙就往哪裡跑,被煙裹進去的,很難再出來了。
石頭是單個的,在坡上蹦蹦跳跳,卻總有規律可尋,眼力好動作敏捷,總能避開,但是煙呢,怎麽避?
還有逐漸靠近的火頭,那炙熱的溫度,能把石頭融化。
史天澤身邊的人開始慌起來了,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再勇敢的戰士,再強悍的肉身,也是螞蟻一樣的存在。
當第一個帶頭從砸下的石頭間歇裡逃走的人出現後,敗亡潰散的勢頭,就無法遏製了。
史天澤揮刀砍了幾個不尊號令的兵,但越來越多的人不管不顧的逃走後,他的刀也製止不了失敗的結局。
“大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身邊的親隨眼看後面的火頭濃煙越逼越緊,而史天澤還在不服輸的呈一時之勇,再也忍耐不住,擁著他一齊向谷口方向奔去,史天澤被協裹其中,半推半就的認了命。
史天澤是河谷中最後一個成建制的萬戶,當他一散,河谷中數萬漢軍,轉眼就成了沿著漢水奔逃的潰兵。
甚至在路上的時候史天澤還在回想,這一戰,到底是怎麽敗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他沒有弄明白。
迷迷糊糊的朝前跑了一段,到了地勢平坦寬闊的地段,史天澤懸著的心,總算回到了腔子裡,開闊的地面不會有山火威脅,也沒有巨石落下,更不至於有突兀出現的陷坑害人,安全了。
瞧瞧身邊的兵卒,個個都是丟盔棄甲的散敗模樣,不少人還臉面漆黑,被煙塵熏烤得沒了人形。
史天澤不禁悲憤的哀歎,這樣的敗像,何曾出現在我史天澤身上,史家父子三代,縱橫河北,誰聽了史家名號不豎起大拇指讚聲好漢,如今這事傳出去,豈不丟臉?
他正在喪氣時,卻聽遠處一聲炮響,一隊旗幟鮮明、衣甲錚亮的隊伍,遠遠的殺了過來,那面迎風招展繡著長孫字樣的大旗獵獵飄揚,遠遠的就看得到。
史天澤的心,猛地又揪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