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土雞瓦狗
石門蕃蠻軍的馬隊,真的只是馬隊,騎在上面的兵,騎術很差勁,雖然馬是不擅長奔襲衝刺的川馬,性子並不烈,個頭也不高,但蠻兵們撇腳的騎術控制起來,依然很艱難。
他們坐在馬背上,使用的是長矛和長柄斧,也不知道怎麽劈砍省力,只是亂舞一氣,如果有一個精通騎術和騎兵戰法的人在這裡,看著這一幕,一定會笑掉大牙的。
不過即使如此,對付千把人的土匪,卻也足夠了。
馬隊在山谷中橫衝直闖,仗著馬的力量和速度,從人堆裡殺進去又殺出來,如無人之境,土匪們沒有弓箭,兵器也不犀利,更沒有甲胄,意志還不堅定,一百匹馬奔騰起來的聲勢就把他們嚇壞了。
馬蹄踏地,震動如天地開裂,把個小小的山谷攪得昏天黑地,蠻兵們大呼小叫,凶猛如厲鬼,刀鋒斧刃過處,血花四濺。
像樣的戰鬥和廝殺幾乎沒有發生,山賊土匪們欺負欺負羸弱的鄉兵民壯還行,哪裡是正規宋兵的對手,死掉十來個人後,大隊的土匪就開始亂哄哄的高喊:“點子扎手,風緊扯呼!”
一窩蜂似的朝山谷入口處亂跑。
據守高處塢堡中的百姓保甲,見狀也敲鑼打鼓,雖然還不敢開門出來跟著打落水狗,不過呐喊助威還是可以的。
於是土匪們跑得更快了。
山谷不大,入口眨眼就到。
在後面震天的馬蹄聲和呐喊聲中,鬼卒的兩列橫隊,跟狼奔豚突的土匪潰散大隊人馬,迎面撞上了。
從高處的塢堡箭樓上遙遙望過來,好似一大片黑色的潮水,烏泱泱的朝攔在谷口的一小片黑色障礙物衝了過去。
劉整挽著弓箭,喉嚨裡“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他有些緊張,這跟膽子大不大沒有關系,戰場上打仗,誰都會緊張。
劉整是曾經帶十二個人奪城的悍將,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眨眨眼,不過現在,他的眼神還是有些凝重。
因為兵法雲,窮寇莫追。被打得逃跑的人,追都不要去追,窮凶極惡的逃兵,會陷入瘋狂,他們會玩命的撕碎一切阻擋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
眼前的土匪,就是這樣的人。
後面的馬隊像一群勾魂無常,轟轟轟的攆著屁股殺人,人的力量再怎麽厲害,也很難跟奔馳中的馬對抗,他們除了跑,別無選擇。
所以擋在谷口的石門蕃鬼卒,會正面跟土匪們硬抗。
劉整等人都認為,長孫弘這是在托大,或者說這人是個傻子。
讓他們國球不好嗎?我們守在兩邊,伸伸刀子戳戳長槍,斬掉兩個倒霉蛋,然後與馬隊一道,吊在後面慢慢的跑,等這幫孫子力氣跑完了,距離拉長了,再一個一個的收拾,多省力,自身的傷亡還能減到最小。
何樂而不為呢?
已經有人沉不住氣,急迫的開口了。
說話的是艾忠孝,京湖諸將裡跟長孫弘站得最近的人。
“長孫大人,我們堵在谷口不過一百多人,對面衝過來的卻又近千人,力量對比太過懸殊,我們又無險可倚,這樣打太冒險,不如朝兩邊退一退……”
他的話沒有說完,長孫弘的臉,猛地一下就轉了過來。
鐵質的甲胄在轉動的時候發出“擦擦”的摩擦聲,聽上去好似兵器碰擦,怒目金剛的鐵面下,兩道凜冽到極致的凶惡眼神,射了出來。
“呔!住嘴!臨陣對敵,亂我軍心者殺!”長孫弘的聲音在鬼面下有些發嗡,帶著鐵鏽的味道,聽上去更加的沒有人情味:“拿好你的刀,看我等殺敵!”
艾忠孝被他瞪得後退了一步,膛目不知如何回答,唯有喏喏。
長孫弘把頭一甩,鐵盔的紅色長纓瀟灑的舞動。他轉身重新扎定馬步,把手中的雕弓,慢慢的拉開,搭在弦上的一支狼牙箭,隨著施加在弓弦上的力道緩緩加大,一寸寸的往後退。
京湖諸將面面相覷,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言不發,默默的也舉弓朝前。
土匪的隊形,是散亂的,跑在前面的,有十來個人。
他們看到了谷口攔路的官兵,也看到了守在這裡防風的十來個兄弟的屍首,卻不憂反喜。
因為官兵太少了,少得看上去一衝即潰。
“衝過去,衝過去!”跑在後面護著板車的頭領大喊道,揮著手裡崩了不少口子的大刀:“出去後就往山上跑,馬上不得山,上了山就安全了!”
板車上堆放著這次搶掠的糧食財物,土匪們拚死拚活就為了這個,舍不得丟啊。
前頭的土匪更瘋狂了,嗷嗷叫著,死命的跑,他們手裡拿著的武器,什麽都有,大多數都是用的樸刀。
距離在不斷拉近,很快的,雙方就接近到目視能看清對方表情的距離。
劉整等人沒有動,把弓弦拉得滿滿的,卻沒有把箭射出去。
因為長孫弘還沒有射,他的那張雕弓,弦都快崩斷了,力道窮盡。
金剛鬼面下,長孫弘的臉保持著一種決絕的冷靜,他盯著最前面的一個土匪,眼睛注視著參照物,估算著對方的遠近。
這是一個在初冬的冷風裡還袒著胸膛的悍匪,發達的肌肉和有力的蹬地都昭示著此人的凶猛,他右手拿著一把斧頭,斧刃黑黝黝的滿是陳年血漬,左手持一面木質的圓盾,腰間圍著一個褡褳,鼓鼓囊囊,臉上都是戾氣,橫肉叢生,傷痕累累,看樣子,是個打過仗的逃兵。
鬼卒們沉腰落馬,第一排扎著低姿的馬步,陌刀的長柄著地,刀鋒上揚,第二排姿態稍高,與第一排錯落而站,陌刀前指。
無人說話,唯有粗重的呼吸聲,伴隨著穩穩的身姿。
二十步了,十步了。
長孫弘還沒有開弓放箭。
劉整汗都下來了,他幾乎以為,這位大人是不是傻掉了,忘記手頭還挽著弓這回事。
五步!
陌刀鋒利刀刃並沒有讓亡命的土匪們停滯,最前面的土匪,已經到了肉搏的距離上。
他把圓盾前伸,去格擋鬼卒亮閃閃的陌刀,右手的斧頭後引,蓄力待發。
這是一個標準的軍中格鬥動作,以盾格開對方兵器,揉身而上,用最有力的右手劈向對方空檔,一擊而中,然後踏著對方的屍體,破陣而出。
練家子啊,老兵啊。
劉整眯著眼睛,心中道。
“殺!”
那一刹那,長孫弘的箭破空而出,咻的一聲射了出去,他用一聲暴喝,來為這支箭配音。
“殺!!”
近百鬼卒齊聲呐喊,整齊得如同長江水畔拉纖的船夫吼的號子。
長孫弘的箭沒有平射,而是斜了一個角度,射向了遠處。
跑在後面的一個土匪,懵懵懂懂的被射中,啊了一聲,仰頭就倒。
殺聲炸起,鬼卒動了。
面對老兵悍匪的鬼卒,突然暴起,全身力道都聚於支撐腿和雙臂,本來低姿半跪的鬼卒猛然向上,有力的雙手握持陌刀赫然上挑,刀刃迎著老兵悍匪手裡的木盾,斜著砍了過去。
銳利的刀鋒毫無障礙的刺入了木盾,好似刺入了一塊豆腐,上挑的弧線半分都沒有停滯,優美的劃了下去。
老兵悍匪不可思議的看著長長的刀刃刺入木盾,切過自己的手臂,再迅猛的劃過自己的胸膛,劃過內髒,由右邊肋骨的位置切出去,整個過程自己看來渾然如慢動作,卻又快得如電閃雷鳴。
血飆起,鬼卒在殘像中完成了自己每天都在練習的動作,陌刀在空中劃了個半圓,當收刀時,他的身子已經站起,右腿快速後撤,恢復成高姿馬步、陌刀前指的動作。
老兵悍匪維持著揮斧砍出去的姿勢,定了一會,一道血箭在身子中間的傷口中狂飆,血越飆越多,整個人在幾秒鍾後,分成了兩半。
劉整等人的眼睛,瞪得無比的圓。
他們手裡的箭,怎麽放出去的都不知道。
每個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兩排鬼卒,好像在演戲一樣,重複暴起上揮刀、收刀扎馬步的動作,兩排鬼卒你上我退、我退你上,配合得嚴絲合縫,親密無間。
陌刀陣隻舞了兩次,幾十具屍體就堆了滿地,血染紅了谷口的地面,流暢成河。
屍體都無一例外的殘缺,斷臂殘肢,沒有完整的。
後面的土匪,如被迎頭大浪打回去的火苗,一下子刹住了車。
恐慌在蔓延,比死亡還有威脅的是更殘忍的死亡。
他們突然發現,後面的馬隊好像還更有人性一些。
前面的人站住了,後面的措手不及,破口大罵。
於是更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