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潛藏的危險
賈似道的身子,抖了一下。
然後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動了動,跟長孫弘在極近的距離上,四目相對。
因為剛才用唯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話的緣故,兩人的臉,只不過隔了幾根手指頭的空間。
長孫弘鼻子上有幾個痘痘,賈似道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樣的,賈似道瞳孔裡流露出來的憤怒、陰毒、驚慌和可能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害怕,長孫弘也敏銳的感知到了。
長孫弘剛才的那兩句話,語氣之狠、用詞之毒、底氣之深,哪怕賈似道這樣後台很硬的人物,也情不自禁的感到了從耳朵裡傳來的絲絲涼意。
他能夠體會,這不是威脅,如果長孫弘死了,賈家真會有這樣的下場。
怒極反笑,賈似道冷哼一聲,繼續低聲道:“你好大的口氣!我姐是當朝貴妃,莫非你要造反不成?!”
“你只是個大理王,巴掌大的小國,有什麽能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長孫弘沒有回答,只是把身子抬起來,端正了腰板,扭了一下脖子,仿佛彎著腰跟賈似道咬耳朵是件很累人的事,口中洪亮的道:“下官所言,皆是實話,請賈大人斟酌!”
賈似道仰頭盯著他,看了幾眼,慢慢的起身,慢慢的退後,走得很慢。
這個過程裡,他一直盯著長孫弘的眼睛,沒有挪開。
長孫弘坦然的與之對視,目光蕩蕩。
直到退到自己人的前面,賈似道方才停下腳步,眼神從長孫弘臉上移開,看向他的身後。
西川眾將黑壓壓的聚在後面,劍拔弩張,人人臉上都漠然一片,面無表情,身子蓄勢待發,像一群緊盯著獵物的豹子,隨時準備廝殺。
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刻,有這樣的神情。
置生死於度外,將殺戮作本能。
賈似道掃了一遍,複又看了看長孫弘,臉皮一抽,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既然長孫弘大人言之戳戳,那此事容後在談。”他收回盯著長孫弘的眼睛,朝王夔的方向拱拱手:“王大人遠來是客,鄂州本地幾位大人為大人設下接風宴席,賈某就不奉陪了,此去京城,山高水長,我們路上再聚。賈某告辭了!”
不待王夔說話,賈似道就朝鄂州陳文等人稍一拱手,權且打過招呼,轉過身去,扭頭就走。
他後面,幾個帶兵的將官,怔了一下,大概賈似道的行為跟來時的吩咐,有些不大一樣。
不過無人異議,他們大聲的發出號令。
大隊的沿江製置使司官兵,魚貫而行,掉頭離去,皮革的軍靴踩在地上,發出齊整整的踏地聲,沒有人號令,整軍有序規製的離去。
王夔眯著眼看著,砸砸嘴。
“跋扈的衙內,卻是有幾分本事!”他隨口道,不知是對身後的眾人說,還是對長孫弘說的:“這兵練得有點意思。”
他對賈似道的無禮不怎麽上心,卻對沿江製置司的兵馬很感興趣,一直望著看。
長孫弘點點頭,站到王夔身邊,一樣的望著黑暗夜色中踩著步點走遠的兵隊若有所感:“確實有一套,這樣的人馬,比許多地方的兵馬都要強!”
“用銀子喂出來的,不過練兵的手段也不錯,起碼模子有了,跟前些年能打的禁軍,也差不多了。”王夔習慣的摸了摸胡須。
他瞥了長孫弘一眼,貌似隨意的問:“剛剛他和你咬耳朵說什麽了?”
“賈家那幾百條人命的事。”長孫弘言簡意賅。
“果然是這事。”王夔抽了鼻子:“小人之心呐!”
長孫弘只是一笑:“不知道他信不信。”
“由他、由他。”王夔眯眼不屑:“反正這鍋我們也背了,案子也破不了,那邊幾方勢力交錯,誰知道是哪邊乾的?賈家要跟我們結著這仇,我們也無可奈何。”
長孫弘笑了,衝王夔抱拳:“大哥灑脫!”
他明白,王夔這是把鍋往自己身上扛了。
賈似道是皇親國戚,又是官宦世家,跟這樣的家族結仇,用手指頭想都知道壓力多大,王夔卻毫不遲疑的結了,一點沒有擔憂害怕,沒有遲疑籌措,這份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胸襟,就很難得。
兩人在說說笑笑,鄂州知州陳文卻莫名其妙。
氣勢洶洶的賈似道與貌不驚人的小官長孫弘說了兩句悄悄話,居然就這麽帶著人走了。
跟來時渾然兩副嘴臉的模樣,令陳文簡直不敢相信。江州與鄂州間距不遠,沿江製置使司的水軍在鄂州也有碼頭軍營,對於駐扎這一段的製置副使賈似道,陳文太了解不過了。
這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為人非常的強勢,手段多端,點子百出,聰明而又極端自負,喜歡他人趨炎附勢,對不跟自己上一條船的官兒,絕不含糊。
這樣的人,居然連狠話都沒有摞下一句,就走了!
太反常了。
陳文可不認為,賈似道是怕了王夔才走的。
既然敢來,就不怕你。
所以他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賈似道要走。
甩甩腦袋,他深深的看向了那位穿著青山道袍的瘦高個子年輕人,認真的打量。
毫無出奇之處,除了面色稍顯黝黑,並沒有三頭六臂的厲害樣子啊。
他在看那年輕人,年輕人正好也看向了他。
濃眉下明眸閃亮,挺拔的鼻梁旁臉膛如常,平淡而沉穩,與他對視時,還笑了一笑。
“陳大人,王大人坐了一天船,也累了,不如我們過去吃飯吧。”
他得罪了賈似道,竟然還想著吃飯。
陳文又驚又奇,連忙引路,心頭七上八下的擔憂,愈來愈濃。
在另一邊,遠去的沿江製置使司的人馬隊裡,賈似道已然騎上了一匹高頭大馬,在眾人簇擁下,奔馳在道路上。
四周寂靜,唯有馬蹄連響。
夜風微涼,他裹著一頂大氅,猩紅色的顏色,掩飾在夜幕下,深藏了嗜殺的隱喻。
跟在他身邊的幾個統製,雖然默不作聲,縱馬緊隨,但心中同樣懷著與陳文一樣的疑問:為什麽不動手?
在來的時候,賈似道說得很清楚,一定要把長孫弘此人帶走的。
如果王夔阻攔,就拿出理宗皇帝禦賜的玉劍,令他過去。
玉劍乃皇帝信物,見之如見君,身為臣子,不得違逆。
外加這邊人多勢眾,搶也要把長孫弘搶走。
人到了手裡,拉回去慢慢的問,用點手段也成,只要不死人就行。
拿了口供,坐實了證據,賈家幾百條人命的仇,就能找著人償命了。
這就是賈似道巴巴的守在岸上,等了一個多時辰的目的。
家仇不共戴天,身為人子,豈能容自家親人任人屠戮?
原本以為,今晚無論如何都能成功。
但事情的發展,卻出人意料。
賈似道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一直堅定的執行著計劃,從開始的見面,中間的插曲,到最後的耳語,都是在計劃中有序的進行,雖然那個不中用的統製沒有得手。
等到了耳語的環節,這個確認的環節,卻出了差池。
那個長孫弘,目光和語氣仿佛有著某種魔障,一下子壓製住了他的腦子。
他說話的那幾個刹那,透露出來的意味,令賈似道毫不懷疑的相信,一旦強行搶人,今晚上會死人的。
不論拿出什麽來,不管是玉劍還是什麽的,哪怕拿出玉大刀來,只要威脅到長孫弘的安全,對方也會不管不顧的殺人的。
那些站在後面的四川軍漢,個個都像從地獄裡來的閻王判官,骨子裡都帶著死人的氣息。
死人啊,自己會不會死?
一想到這裡,賈似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該死的風!”他裹緊了大氅,憤然的自語。
“不能就這麽算了!”賈似道把牙齒咬緊,抵禦住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恐懼:“不管你殺沒殺,你都脫不了關系!”
他狠狠的抽了一鞭,馬嘶鳴一聲,縱蹄狂奔,眾軍尾隨,一列火炬沿著江邊的官道,一路往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