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寶劍鋒從磨礪出

  山抹微雲，今古空名，無數時代崛起又落寞，無數天驕征戰蒼穹之巔，又含淚倒下，靈魂進入靈界，終為歸宿。

  林知巳眺望遠方，看見了學生們看不見的風景，聽見了千萬年來不屈之魂的呐喊，歎息一聲：
  “這條路極其危險，給你一把武器，不一定要你去和亡靈戰鬥，只是純粹的用來防身。”

  “畢竟命運時輪峽谷並非我能掌控，你會遭遇什麽，我也不知道。”

  這句話瞬間就將白曜的危機感提升到最高。

  很快，雲葉音端著餐盤回到靈界，食物特別豐盛，一份紅燒肉，一份牛油拌飯，一份卷心菜，一碗番茄湯，標準的三菜一湯。

  “雲姐，謝謝。”白曜禮貌地接過餐盤，雙腿盤坐地面，也不顧形象，拾起餐具就大快朵頤。

  五分鍾解決早餐，他右手握緊匕首，朝著林知巳躬身，“老師，我去了。”

  “去吧，我希望能在這條路的盡頭看見你。”林知巳慈愛淺笑，望著少年單薄的背影，猶豫幾秒，出聲喊道，“小曜，記住，痛苦是為了得到而付出的代價。”

  白曜駐足，沒有回頭，輕輕頷首，沿著峽谷邊緣往下走，片刻就抵達底部，目之所及，兩側石壁約莫五六十米高，前方看不見盡頭，附近沙石堆積，除了荒涼，就只剩淒冷。

  這是一條孤獨的道路，一條死寂的道路，一條玄奧的道路。

  走著，走著，白曜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非常莫名其妙，卻找不到源頭，似乎沒有造成絲毫影響。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不遠處終於出現異常，白曜屏息凝神躲在巨大岩石塊後面，探出腦袋注視徘徊遊蕩中的三隻亡靈。

  這些亡靈衣裳襤褸，形似人類，長著一條白骨尾巴，胸口墨綠色心臟小幅度跳動，手持腐朽長劍，殘破盾牌，空洞雙眼泛著綠光，樣貌瘮人、怪誕。

  這種亡靈叫做“附骨靈”，屬於亡靈中比較罕見的一種，雖然“靈界”是靈魂最終的歸宿，但千萬年以來，總會有超凡之人，亦是恐怖的生物闖入，葬身其中，“附骨靈”愛好就是收集骨頭，來拚湊自己的身體，也俗稱——撿漏靈。

  當然，白曜是不知道這種亡靈的，也是第一次見識，正暗自揣摩著要從什麽地方刺入才能一擊致命。

  “很明顯是那顆跳動的墨綠色心臟，可貫穿亡靈的心臟不一定能消滅，總共三隻，還持有武器，我必須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解決兩隻。”

  白曜沒有輕舉妄動，直到三隻亡靈同時轉身往前走的刹那。

  進入潛伏狀態，他悄然靠近，從後方一刀刺入亡靈的心臟位置。

  也沒管對方是否死亡，他猛地衝向左側，再次得手。

  正當白曜準備襲擊第三隻亡靈時，後者反應了過來，一聲嘶吼，高舉長劍砍下，掀起不少塵埃。

  綠色眼睛轉動，這隻亡靈沒發現襲擊者的身影，倏然，一把匕首從身後貫穿了它心臟。

  白曜退後兩步，望著三隻倒在地上的亡靈失去反抗之力，正在一點點分解，化為灰霧消失殆盡。

  “呼。”

  他吐了一口濁氣，不得不感慨老師的磨練確實很有必要，換成是兩天前的自己，也許根本不敢與亡靈交手，只會想著如何逃跑。

  “果然，心臟就是這種亡靈的致命點。”

  沉澱心神，白曜繼續往前走，這條路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又過了三個小時。

  周圍環境未變，可白曜終於察覺了身體異常，他發現自己似乎長高不少，黑發也在不知不覺中遮住耳朵。

  抬手端詳幾秒，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想要繼承‘命蛇’一脈的傳承，確實沒那麽簡單，這種匪夷所思的身體變化，應該是時間。”

  “命運時輪….假設這條峽谷的時間流逝與外面不同，一小時等於一年？兩年？”

  “那如果我沒能在自己生命流逝的最後走到盡頭，獲得傳承，是不是將會老死在這裡？”

  白曜輕敲空氣，金邊植物花紋的沙漏顯現，七個疊加瓶子，頂端兩個的沙粒為空，第三個瓶子的沙粒流逝了大半，低落速度沒變。

  沙漏消失，他邊走邊思忖：

  目前可以確定命運時輪峽谷的時間流速很快，但不會對真實的時間產生影響，造成影響的是我的身體。

  老師說過，這條路要走三天，如果真的一小時等同於一年的流速，一天就會過去二十四年，三天就是七十二年，我現在十七歲，那麽走完我豈不是會到八十九歲？

  不行！不行！隨著身體衰老，我的速度、力量、反應都會下降，要是遭遇亡靈襲擊，必死無疑，我必須加快步伐，爭取兩天半，不，兩天就抵達盡頭才行！
  岌岌可危的感覺席卷腦海，白曜收斂思緒，不再緩慢前行，而是三步並作兩步，保持體力的同時，快速行走。

  峽谷左側邊緣，林知巳等人步履沉穩，瞭望遠處下方的少年。

  “老師，這條路，是不是有什麽魔法？”宋仁勘察半天，依舊沒有找到白曜身體變化的端倪。

  雲葉音也是不知道這條路有何蹊蹺，將視線投向中年男人。

  “不是魔法，是神跡。”林知巳娓娓述說，“起源會九脈，每一脈傳承各不相同，‘命蛇’一脈傳承的難度堪稱最高，是由初代會長與靈皇親自布置。”

  “人一生會遇到很多苦難，會面對很多誘惑，會經歷很多痛苦，命運時輪會把這些彰顯得淋漓盡致，當年，我根據老師的教導，刻苦訓練，在身體素質不弱e級覺醒者的時候，才讓我走這條路。”

  宋仁倒吸一口冷氣，“您身體素質達到e級的時候才走這條路，白曜這小子連f級都沒達到，那不是很危險？”

  沉吟片刻，林知巳語氣凝重，“所以，我判斷他能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我也不希望這孩子冒險，可沒時間了，你們往後看。”

  往後看？

  雲葉音與宋仁雲裡霧裡地轉身，細看了十幾秒，終於看見，峽谷正在緩慢消失。

  林知巳背著雙手，“自從小曜通過命運之門考核後，靈界的崩壞速度就增幅了許多，要是再晚一天，命運時輪的入口瓦解，他將永遠無法繼承‘命蛇’一脈的傳承。”

  “那如果他成功的話。”雲葉音握緊雙手，看著踽踽獨行中的少年。

  林知巳半眯起眼睛，“成功的話，他將成為‘命蛇’一脈最後的傳承者，有可能會與我不同。”

  ……

  一天后。

  空曠寂寥的峽谷內，一位飽經風霜的中年男人邊往前走邊用匕首割掉前額遮擋視線的長發，整個人看起來顯得邋遢。

  白曜也不知曉自己現在幾歲了，走了一天一夜，他的腳底早就磨破，每一步都疼痛萬分，可他沒有停下。

  奇異的是，身體的成長並未導致肚子饑餓，不過乾裂的嘴唇和蒼白無力的面容，說明他需要補充水分。

  這一路，他遇到了好幾波“附骨靈”，有著擊殺經驗，對付起來不算太難，但有一次險些被長劍刺入腹部，也是有驚無險躲過。

  人們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白曜這是一日不見，如隔十幾個秋，在這裡，如花美眷，也抵不過似水流連。

  氣若遊絲的他忽地看見前方峽谷邊緣有一條溪流和水潭，汩汩水聲悅耳舒心，那種就像在沙漠中看見綠洲，看見生命之泉的喜悅湧上心頭。

  喉結蠕動，白曜踉蹌著走了過去，就在距離水潭還有一米時，停了下來，腦海浮現林知巳的話——期間沒有食物，沒有水源。

  “老師說了沒有食物，沒有水源，幻覺？這是我的幻覺？”

  喘了幾口氣，白曜很想走過去，內心一番劇烈掙扎，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他改變方向，繼續往前走，腳底的疼痛讓他走起路來顯得別扭。

  走了十幾米遠，白曜抿了一下乾癟的嘴唇，回眸一眼，瞬間嚇得背脊發寒，心沉到谷底。

  只見水潭裡，一顆顆頭顱浮起，一雙雙暗紅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這種亡靈被稱之為“水域者”，只能生存在水裡，總喜歡襲擊接近水潭邊的靈魂或人類。

  冷汗直流，白曜收回目光，也不清楚對方會不會爬上來襲擊自己，咬緊牙關，強忍疼痛往前跑。

  沒跑多遠，兩側環境變了，青翠欲滴的竹林外，一顆顆水果擺放草地上，竹林內部，溫暖的氣息驅散陰寒，令人不由自主放松戒備。

  這是幻覺，這是考驗，白曜，清醒點，一定要在身體徹底衰老到無法行動前，抵達傳承盡頭……白曜自我提醒，目不斜視。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

  “小曜，吃飯了，今天媽媽做了你最愛的紅燒肉。”

  “臭小子，還不趕緊過來。”

  白曜愕然，側頭一看，竹林內，父母端坐在一張餐桌前，微笑看著他，滿桌子都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菜。

  “呵。”白曜笑了，笑得難過，笑得憂傷。

  他語氣虛弱道：“別裝了，我爸早就逝世，我媽也不會再做我最愛吃的菜給我，你們這些靈，要打就打，蠱惑我？也太小瞧我了。”

  下一秒，滿桌子的美食變為了蛆蟲，陰風怒號，原本和藹可親的“父母”樣貌驟變，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蜘蛛，附近逐漸寒冷，竹林外的水果成為了屍骸，颶風肆掠，卷起無數腐朽的竹子。

  這是擅長魅惑和製造幻覺的“蛛魂”。

  白曜如臨大敵，對方氣勢恐怖至極，絕非之前遇到的亡靈能夠相提並論的存在。

  握緊匕首，他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戰的準備，可等待幾十秒，兩隻怪物沒有絲毫動靜，就是盯著他。

  難道是不能離開竹林？

  念頭閃動，白曜撒腿就跑，一口氣衝刺了三分鍾，累得大口喘息。

  “連‘蛛魂’都有，這條路真是不簡單啊。”宋仁眉頭緊蹙，“老師，您確定普通人能成功走到盡頭？”

  林知巳隨口道：“你這不是廢話，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你面前。”

  “呃，你當初都擁有了不弱e級覺醒者的身體素質，怎麽能算普通人，我的意思是，像白曜這種，有沒有成功的案例？”宋仁反駁道。

  氣氛默然，林知巳淡黃色眸子波動，“我師傅告訴過我，以往走這條路的候選者，最弱的都可以戰勝f級覺醒者。”

  一聽，宋仁兩手攤開，“這小子完蛋了。”

  ……

  又過了一天。

  此時此刻，白曜一步一個腳印走著，黑發早就花白，眼角皺紋醒目，體型消瘦，精神萎靡，完全成為了一位老者。

  聲聲低吼傳入耳邊，兩隻最普通的亡靈迎面撲來。

  白曜沒有躲避的力氣，渾濁的眸子爆發晶亮的光澤，在亡靈靠近後，一刀捅進對方心臟。

  另一隻亡靈趁機咬住他的左臂，血肉橫飛，極其淒慘，不忍直視。

  反手一刀，白曜解決了撕咬自己的亡靈，身體顫抖，傷口觸目驚心。堅毅的眼神凝視前方，他不知道路的盡頭還有多遠，但他不會停下腳步。

  血液順著手臂滴落，白色襯衫早就被染紅。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白曜行走的速度越來越慢，白發垂落到地面，臉頰和手背也布滿了皺紋，佝僂著腰。

  他幾乎喪失了抬手的力氣，形銷骨立的身體仿佛即將油盡燈枯。

  這一生，白曜走得很累，內心深處有聲音在喊他休息，喊他別走了。

  良久，再次出現了三隻亡靈，而且還是持有長劍的亡靈。

  無需多言，無需躲避，白曜正面一個前撲，匕首對著亡靈的腦袋刺入，霎時，一把長劍貫穿了他左腳，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險些暈厥過去，可憑借著強大的精神力和意志力，保持著清醒。

  白曜翻身，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又擊殺了一隻亡靈。

  沒力氣躲避，後背被砍了一劍，他視線模糊，望著亡靈的腿，揮動匕首斬斷。

  然而，他沒有擊殺最後這隻亡靈，張嘴咬住匕首，雙腿已經失去知覺，他用雙手往前爬，任由後面的亡靈追趕自己。

  “如果注定要承受痛苦，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

  白曜無聲呐喊，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哪怕是爬，他也要爬到盡頭，身後的亡靈就是他最好的夥伴和監督者。

  一旦停下來，這位夥伴就會吞噬了他！
  峽谷邊緣，林知巳背著的雙手緊握，額頭溢出汗水，眸子中充滿不忍。

  宋仁偷偷斜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內心的震撼，當今世上，怕也就白曜一人能讓林知巳緊張到流汗。

  一旁，雲葉音望著少年，不，是老年的白曜在地上苦苦掙扎，眼角泛起淚花，一幀一幀的畫面浮現腦海，母親的聲音回響心靈。

  “小音，聽著，別回頭，往前爬，爬出去，千萬別回頭，別被聯邦的人抓住，記住，媽媽永遠愛你。”

  “雲姐……雲姐……”宋仁呼喊兩聲，突兀抱住女子，“你怎麽哭了？”

  雲葉音揉了揉眼睛，牽強一笑，“我沒哭，一定是這邊風大，眼睛裡不小心進了沙子。”

  擁抱中的兩人沉默了很久，雲葉音忍不住冷言道：“你再敢往上一點點，我就剁了你的手！”

  宋仁趕忙收回放在女子腰間的手，“你這真是虎狼之詞。”

  懶得理會這家夥，雲葉音瞭望峽谷，不忍道：“老師，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

  林知巳沒有回應，雖然相處的時間較短，但他清楚，白曜是一個倔強的少年，是一個可以被毀滅，卻絕不會被打敗的人。

  而這樣的人知道自己的目標去向時，沒誰能阻止少年的步伐。

  宋仁拍了拍雲葉音肩膀，安慰道：“別緊張，我們的師弟，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的弱不禁風，他是個瘋子，也是個理性的人，同樣是不缺乏血性的少年。”

  ……

  白駒過隙，歲月如梭。

  少年白曜滿頭白發，嘴裡緊緊咬著匕首，拚盡全力往前爬，沒了腿的亡靈就在他身後一米左右。

  這種最普通的亡靈沒有思維，沒有意識，只會被人類新鮮的靈魂給吸引。

  這是一場賭上了生命的時間賽跑。

  過了一陣，白曜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了，微微抬頭，透過發絲，他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座古老祭壇，一根蛇紋石柱巍然屹立祭壇中間。

  “到了！到了！”

  即將熄滅的希望之火燃起，白曜也不知哪兒來了力氣，爬得更快，片刻就甩開了亡靈，爬上了祭壇。

  僅僅幾步之遙，他就可以觸碰到蛇紋石柱。

  五米、四米、三米、兩米、一米。

  零！
  彌留之際，白曜伸手觸碰到了蛇紋石柱，石柱爆發刺眼奪目的銀白色光芒，整個靈界為之震動。

  所有亡靈似乎感受到了“靈皇”的氣息，瑟瑟發抖，匍匐在地。

  他們在為新王的誕生獻上尊貴的禮節！

  林知巳展露笑容低語：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在痛苦中磨練自己，生命之火才會更加閃耀。”

  “白曜，不只是夜幕的星辰，也會在白天閃耀光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