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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332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14)
  第332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14)
  “嗯!”五短身材的捕頭郭進抬起眼皮掃了一下程小九,微笑著道:“兵曹大人又何必謙虛,照常理,我要事事向你請教才對。不過有些話咱們還是早日說清楚的好,我只是本縣的捕頭,抓個小偷,給鄉鄰們做個和事老兒什麽的,還多少懂一點兒。這領兵打仗的事情,純屬趕鴨子上架。如果出了什麽紕漏的話,還請程兵曹不要見怪!”

  話雖說得客客氣氣,言語之外的冷落意味卻呼之欲出。程小九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對面這個地頭蛇,又陪著笑臉拱手,“郭捕頭客氣了,這闔縣上下,誰不知道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又經常提攜晚輩。若是晚輩哪裡做得不到位,您老盡管說,晚輩立刻改正便是!”

  郭捕頭又翻了翻眼皮,笑著回應,“程兵曹乃縣令大人欽點的屬吏,怎能謙虛說什麽都不懂呢。那不是等於說縣令大人錯看了你麽?”說罷,他哈哈乾笑了幾聲,用手指點周圍數百名鄉勇,“這些人可都看著你今日如何耀武揚威的,將來誰敢對你不心服口服?你可千萬帶好他們,別讓縣令大人太失望了!”

  “晚輩上午時是被太陽曬傻了,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程小九強壓著心中的怒氣,繼續跟郭捕頭打哈哈,“您老就別埋汰晚輩了,再說幾句,晚輩都慚愧得無地自容了!”

  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容易被鄉勇們認為軟弱可欺。卻仍然不得不忍字當頭。否則一旦跟姓郭的起來衝突,自己肯定要吃虧不說,話傳到上司那去,無論自己多站理,也難免會落個恃寵而驕的印象。

  見二人話不投機,董主簿趕緊上前撮合,“郭捕頭別拿程兵曹開玩笑了。他只是學過些武藝罷了,又怎比得上您對這地方的風土民情熟悉。要我看,您老就當帶徒弟一樣帶帶程兵曹,他年紀輕,將來出息了,肯定會記得您老的好處!”

  捕頭郭進不敢駁了主簿大人顏面,輕輕聳聳肩膀,笑著道:“看您這話說的。好像我欺負年青人一樣。照理兒,兵曹大人的級別可是在我這捕頭之上的,我老郭再混帳,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啊。您老盡管放心,即便我不收這個徒弟,也會盡力指點他,決不眼看著年青人吃虧便是!”

  “那就好,程兵曹,還不給郭捕頭道謝!”董主簿立刻拉起程小九,笑著吩咐。

  “多謝郭捕頭仗義!”程小九笑得臉都酸了,還是裝出一幅謙恭模樣,向郭進抱拳躬身。

  郭捕頭口稱“不敢”,側開身子,以長輩的身份還了個半揖,算是認可了程小九這個新同僚。然後豎起眉毛,衝著身後的一乾弓手、幫閑、野牢子們喝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幫兵曹大人收攏下屬?都安排到營房裡邊去,四十個人一間房子,仔細照顧好了。若是有什麽差池,仔細你們的皮!”

  “是,您老盡管放心!”弓手、幫閑、野牢子們齊聲回應,儼然一支嫡系部隊。

  這些家夥都不佔縣衙的正式編制,完全靠著郭捕頭的照應才能在鄉裡橫行,無論郭捕頭說什麽,他們都不敢頂撞。但程小九是縣令大人欽點的兵曹,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他們也不敢將程小九得罪狠了,以免將來受到池魚之殃。

  看到郭、程兩位“大人”終於勉強走到來一塊兒,眾幫閑們也松了口氣。抖擻起精神,將七百多臨時招募起來的鄉勇全部領入營房,安排好床鋪、館舍,然後又每人發了一片粗麻布權當行李,一雙草鞋包腳。

  這樣的條件雖然簡陋,比起很多鄉勇們原來過的日子,卻已經像是在天堂般了。很多人將剛剛發到手的麻布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準備日後帶回家裡給孩子們添置衣裳。也有人摸著額頭蹲在鋪滿金黃色稻草的大通鋪旁,唯恐自己是在做夢。如此一來,整個營內的秩序倒也算得上井然,至少比程小九預計之中要好得多。沒見到一個鬧事的刺兒頭,甚至本來該由衙門給安排的飯菜比預定時間晚到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人發出半點兒抱怨。

  仔細在營房內巡視了兩遍,程小九漸漸放下心來。到了這個時刻,他的腦袋也暈乎乎的,整個人覺得像飄在雲霧中般,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因此晚飯也沒吃多少,隨便扒拉了幾口,便跟郭捕頭留下來給自己幫忙的小弓手告了個假,拉著王二毛回驢屎胡同向娘親報喜。

  王二毛才吃了一碗免費的白米飯,肚子僅僅被填了底兒。被程小九強拽著,一步一回頭地硬扯了出軍營,氣得嘴裡不停地嘟囔,“我說兵曹大人,你自己回家不就行了麽?稍帶著告訴我娘一聲我已經入伍吃糧,也省得我來回跑路。好不容易吃上頓飽飯……!”

  “你吃吧你,早晚一天把自己撐死!“程小九氣得用膝蓋頂了王二毛屁股一下,低聲呵斥。衙門裡突然招募這麽多兵勇,顯然不僅僅是為了防備什麽小蟊賊。也就是王二毛這種沒心肝的,只看到了眼前那碗米飯,卻沒想到日後所面臨的風險。

  “兵曹大人欺負人了!”看看四下沒人注意自己,王二毛啞著嗓子叫道。

  “去你的,再叫我兵曹大人,我就當眾揭露你根本不識字!”程小九的思路被打斷,氣得又踹了王二毛一腳,笑著罵道。

  王二毛嘿嘿奸笑,“本來還認識三個的,被你這一腳,踢沒了兩個。左近一個王字我不會認錯,不管他正著寫還是倒著寫!”

  被他這麽一攪合,程小九暫時沒心思擔憂自己的未來了。兩少年說說笑笑,結伴離開了軍營。繞個夫子廟、成賢街、青玉大街、琉璃胡同,正準備向城南拐。身後突然跑過了一匹快馬,馬背上的過客先是不經意地回頭,然後滿臉喜悅,一邊甩鐙離鞍一邊笑著招呼道,“那不是我七妹家的小二子麽?怎麽這麽晚了才回家。有陣子沒到你家裡去了,你們娘幾個過得還好吧!”

  王二毛被問得兩眼發直,直到屁股上被程小九狠狠扭了一把,才猛然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回答道,“蔣,蔣,蔣大舅舅,我,我娘和我們都還行。您這,這是到哪裡忙去,怎麽這晚了還急匆匆的!”

  “沒事,沒事。我是照例巡街,免得有賊人胡鬧。幾個徒弟就在前邊等著!”眼神突然變得好起來的蔣姓弓手笑著摸摸便宜外甥王二毛的頭,然後衝著程小九抱拳施禮,“這位可是剛剛赴任的程兵曹,在下蔣燁,是本縣郭捕頭的開山弟子。下午聽弟兄們說館陶出了個少年英雄,正懊惱無緣一見。沒想到剛剛懊惱完了,立刻遇到了您!”

  他是王二毛的表舅,程小九自然不敢托大。側開身子,然後還了個全揖,客氣地說道:“晚輩只是突然走運,被林大人親自考校了一番。其實本事沒弟兄們傳說得那麽強。您要是忙,盡管接著去忙。二毛我們兩個沒事閑逛,就不耽誤您的執行公務了。”

  “看這話說到哪去了。什麽公務,小事而已。您現在既然做了兵曹,今後這些事情也少不得讓您知曉,所以不如小的陪您走走,也好讓地方鄉老們認認您的面孔!”弓手蔣燁又靠近幾步,笑著和程、王兩個走做了一排。

  論及穿戴,蔣燁身上的打扮要比程、王二人很齊整得多。但程小九依舊刻意與對方保持了一尺左右的距離,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受不了對方身上那股市儈氣息。那氣息就像一坨冰凍了的痰,無論包裹著怎樣光滑的外表,都無法令人感覺身心愉悅。

  弓手蔣燁卻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冷淡,或者說他根本沒察覺出程小九對自己的戒備之意。一邊拉著坐騎慢慢前行,一邊熱心地像兩個少年指點道:“這條街是咱們館陶最繁華所在,天南地北的貨物,凡是你們兩個能聽說的,幾乎都能買到。眼下已經大不如以前了,當年運河剛剛開通的時候,甚至連海外的昆侖奴都有的賣。那身上黑的!除了眼睛和牙齒外,就像木炭一樣。要是半夜時對著你一齜牙,能把人活活嚇昏死過去!”

  “啊,是麽!”王二毛被蔣燁突然齜出來的滿口大黃牙嚇了一跳,躲閃著回應。

  “當然,你舅舅我可是親眼看到過的。力氣大得很呢!三百斤重的石頭碾子,兩手一拎就起來。”蔣燁吐出黑黑的舌頭,添去自己牙齒上的碎菜葉,在嘴裡嚼了嚼,又隨著濃痰吐到了路邊,“不過價錢也忒地離譜,一個男人要十二吊。他奶奶的,十二吊錢,都夠我買三個細皮嫩肉的高句麗娘們了!”

  “有如此臂力,在其族中想必也是個壯士!”程小九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他非常不喜歡蔣燁這種拿人當牲口的態度,但對方是二毛的舅舅,又是自己日後的同僚,只要其賴著不肯離開,誰也拉不下臉來硬趕他走。

  “到底是兵曹大人!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蔣燁笑著接過程小九的話頭,“我後來聽人說那昆侖奴是化外某個小國的大將軍,因為得罪了當朝權臣,才被貶做了奴隸,全家賣到了海船上!”

  這明顯是在順嘴胡說了,程小九能分辨出來,卻不準備戳破。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期待腳下這條路快些走完。

  “這是老趙家開的米鋪,衙門裡的賈捕頭是他家的女婿!”蔣燁越說越高興,指點著路邊一個寬度足有四十余步的店鋪說道。“這一年四季衙門裡邊吃的米,都是他們家供給。全是上好的兩淮精糧,一粒沙子都沒有!”

  程小九順著對方的手指望去,看到幾個赤精著上身的打手氣勢洶洶地站在糧鋪門口。此刻天色已經慢慢開始發暗,買米的人依舊排成了長長的一隊。有人已經買好了糧食,卻拎著小半袋子米不肯離開,看樣子是斤兩方面與夥計們起了爭執,正在陪著笑臉祈求對方重新將袋子裡的糧食過一下稱。有人則端著木盆大聲吵嚷,顯然是覺得米質太差了,不願意平白吃虧。夥計們一概撇著嘴,對提出異議的人不理不睬。偶爾覺得對方礙事了,就用力推上一把,仿佛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根沒有感覺的朽木。

  聽到蔣燁那特有的公鴨嗓子,打手們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其中最高大魁梧的一個順著台階走下幾步,做著揖打招呼,“蔣老爺這麽晚了還沒回家呢?街面上情形怎樣,有餓殍故意肇事麽?”

  “還行。上午有幾個不開眼的,被我一通鞭子全抽趴下了。你這裡如何,有人來搗亂麽?”弓手蔣燁大咧咧地還了個半禮,提高了嗓門問道。

  聽見門外的對話後,幾個正在與米店夥計理論的百姓立刻不吭聲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低著頭,緊貼著門邊溜了出去。幾個打手冷眼看著對方離開,拖長了聲音回答道,“咱們趙家老店,是有名的童叟無欺。哪個不開眼的敢在這裡生事啊!況且有蔣老爺您坐鎮,那些霄小無賴膽敢造次麽?”

  “既然吃了這碗飯,為地方做些事情也是應該的!”蔣弓手微微仰頭,滿臉得意。胳膊向身邊的兩個少年一伸,他笑著跟米店的打手們介紹,“這位是縣尊大老爺今天親自任命的本縣兵曹程大人,這位是我的侄兒王二毛,從小和程大人玩到大的好友。今天讓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大夥見了面,別互相衝撞了!”

  “呀!”幾個打手誇張地向後跳開半步,緊跟著長揖及地,“見過程老爺,見過王壯士。幾位請到裡邊坐,我家管事正在,保證有好茶招待!”

  “今天沒空喝茶,程大人第一天到任,我得帶著他們熟悉熟悉這條街!”沒等程小九開口,蔣燁搶先拒絕。

  說話間,米鋪管事已經親自迎了出來。先跟蔣老爺打了個哈哈,然後抱拳向程小九寒暄道,“原來是上午力舉兩個石鎖,槍綻萬樹桃花的程兵曹路過,我說小店裡邊今個兒怎麽越到了晚上越亮堂呢。您吃過宵夜了麽,不如就由我來做個東,大夥一道慶賀程兵曹鶯遷之喜,如何?!”

  “去、去、去!”蔣燁用力推了米鋪管事一把,“別跟我搶客人,請客哪裡輪得到你。日後來了新鮮米糧,照舊例給程大人家裡送一份,價錢從衙門裡邊算。我這位侄兒是程大人的好友,照著我麾下的弟子們同等看待!”

  “嘿呀,您還真趕巧了。店裡邊剛到了半船揚州褐珠,那可是皇上都喜歡的好米,熬出粥來最補身子了。敢問程、王兩位老爺的家住在哪?我一會兒就派夥計給您二位家中各送一袋子過去!”米鋪管事一拍大腿,笑著推薦。

  程小九剛剛混上個小吏身份,哪曾見過這種陣仗。搶了好幾次,終於趕在蔣弓手替自己做主之前阻攔道:“您老千萬別客氣,我家裡人少,吃不完這麽多米。況且這米可金貴著呢,放在店裡邊能生好多利息,我沒幫大夥做過什麽事情,不能無功受祿!”

  “嗨,您老跟我客氣什麽呀!”米鋪管事笑著“抱怨”道,“咱們鋪子全憑衙門裡的老爺們罩著,出點米讓大夥嘗嘗新鮮也是應該的。況且今後您老做了兵曹,這一地安危還得依靠您老呢!我要是不讓您老吃飽了,養足力氣殺賊,還不被父老鄉親們用吐沫星子淹死麽!”

  “收著,收著,您要是不收,不是駁了賈頭面子麽!”蔣弓手拉了程小九一把,非常好心地提醒道。不待程小九弄明白收不收米與賈頭的面子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他快速側過頭,衝著米鋪管事說道:“他們兩個暫時住在驢屎胡同。你盡管派人去送!這麽有出息的孩子是誰家的,到了一打聽就知道。”

  “唉,好勒!今晚肯定送到!”米鋪管事像佔到什麽大便宜般,大聲答應。

  他們幾個在門口拉拉扯扯,早就將排隊買米的百姓們全驚動了。眾人看看手裡纂出汗來的幾個銅錢,再聽聽管事對什麽揚州褐珠的介紹,望向程小九的目光立刻由好奇、佩服變成了凌厲、輕蔑。程小九被四周躲躲閃閃看過來的目光盯得難受,跟米鋪管事客氣了幾句,趕緊拉著王二毛落荒而逃。蔣弓手看得有趣,牽著坐騎,依舊不緊不慢地跟著,也不管程小九的臉色有多不情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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