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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151章 隋亂:大風歌(47)
  第151章 隋亂:大風歌(47)
  旭子記得這個人,昨日酒宴前,此人好像不怎麽買宇文士及的帳。“來老將軍抬愛,晚輩本不該矯情,但今日大勝,功勞全在將士們齊心協力。我不過盡自己職責罷了,實在不敢冒功!”

  眾將軍見旭子甚會說話,心裡對他的印象大為好轉。先前他給大夥留下的印象僅僅是個出身貧賤,有勇無謀的莽夫。經歷今天一場惡戰,對其勇悍的一面,眾人印象更加深刻。對其機靈禮貌的一面,也慢慢有了一些認識。

  大隋軍中雖然甚講究出身門第,但今天的雄武營的功勞是明擺著的,誰也不願意掩蓋了它,所以眾人陸續開口,以長者身份,勸李旭抓緊時間坐上首席。

  “感謝大將軍!”“感謝前輩!”“感謝將軍”李旭頻頻拱手。此刻他心中一百二十分的得意,臉上偏偏還要做出一幅謙虛像。眾人之所以認為他有勇無謀,全是宇文述這老匹夫造的謠。所以大夥越是誇讚的厲害,他越是要表現得彬彬有禮。劉弘基曾經說過,禮節是文人的鎧甲。在官場上,越是彬彬有禮的人,越會給大夥留下涵養高深,家教優良的印象。旭子以前不是十分在意,如今,現實逼著他不得不把一些劉弘基教導的世俗手段拿出來應對。

  “這小子絕不是個莽夫!”來護兒笑咪咪地站在旭子對面的矮幾後,暗自評價。他雖然也是出身豪門,祖父、父輩都曾有過縣侯之位,但年少時曾經因為手刃仇人逃往他鄉避禍,結交了很多草莽英雄。所以對出身貧寒的人,來護兒並沒什麽成見。此刻聽李旭句句答得不卑不亢,對宇文述這個主帥既禮貌,又懂得保持距離,心中不覺對其好感大增。

  “宇文將軍不知道又要算計人家什麽?”武賁郎將陳棱捏著個酒杯,饒有興趣地看席前的精彩“表演”。諸位老將軍之中,除了宇文述之外,他與旭子打交道最早。已經發現宇文述對少年人沒安什麽好心。但他的人生經歷坎坷,見識得人間冷暖頗多,因此處事的原則是寧願看熱鬧,也不亂趟混水。

  “老匹夫彎子轉得倒是快,昨天眼中還只有自家的兒子。今天又擺出一幅折節下士的模樣來。”周法尚半傾著身體,眼神裡充滿不屑。他一直不看好宇文述的指揮能力,特別是今天,如果不是宇文述老兒非要故弄虛玄擺什麽雁行大陣,說什麽“擊左則右應,擊右則左應,中軍相接,則左右齊攻之”,大夥也不至於靠一個年青人來救命。

  眾人各懷心思,因此雖然表面上勸得客氣,暗地裡卻著實想看看李旭如何應對宇文述的“熱情”。宇文家的人向來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高,剛才那句“勇冠三軍,挽救大夥英名”的話,已經給少年人下了個不大不小圈套。而少年人也答得妙,提了所有人的功勞,就是不肯說宇文士及的調度有方。

  “賢侄如果再不上坐,老夫隻好把這個帥位讓給你了。反正老夫今天指揮調度無方,全靠將士們用命才保全了名聲!”宇文述見旭子一直推脫,裝出幅生氣的樣子,喝道。

  “不敢,若不是大帥在,李子雄也不會刹羽而歸!”李旭再次拱手施禮,回應。

  “哎呀,你這小子,真是麻煩!”來護兒見席前兩人僵持不下,從自己的座位後走出來,拉住李旭的手臂抱怨。“是老夫拉你入座的,這下怎麽都行了吧。”說完,他橫著走了幾步,強行將旭子按入宇文述身邊的矮幾後。

  “如此,晚輩恭敬不如從命!”李旭笑著坐直身軀,第三次向眾人行禮。這官場應酬可比衝鋒陷陣難得多,他心中暗想,感覺到背後汗已經開始向下滾,濕濕的,浸得幾處新舊傷口癢癢地疼。

  一群武將喝慶功酒,少不得要提白天的戰況。大夥你一言,我一語,都說李子雄那廝雖然壞了良心,但著實帶兵有方。他麾下的六萬反賊無論是擔任阻截任務的死士還是衝擊右翼的主力,個個英勇強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若不是宇文老將軍指揮鎮定,小李將軍勇敢機智,今天這場惡仗可能要打到半夜才能見分曉。

  叛軍身上表現出來的勇悍,李旭非常佩服,也理解對方為什麽那樣英勇。但說叛軍訓練有素,則未免過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至於裝備精良,更是八杆子打不著的瞎話。如果手持木棒,身穿布甲的叛軍也可以說是裝備精良,那武裝牙齒的大隋官軍,就可以說是個個手持神兵利器了。

  但在這種場合,說實話未必是一種美德。旭子心裡納著悶,低頭繼續聽大夥吹噓。仔細聽了小半個時辰,才發現眾人說話很有條理,像事先編排好了般,先把叛軍誇個天花亂墜,把這次戰鬥誇得艱難無比。然後就開始說各自部屬的英勇了得,奮不顧身。特別是一些官職不太高的家夥,吹得更是沒有邊界。而宇文述、來護兒等老將軍則微笑著傾聽,還不時補充上幾句,雖然話不多,卻句句總結在關鍵處。

  “看來他們是準備向朝廷報功了!”旭子仔細想了想,終於明白了慶功酒的另一個作用。原來大夥坐在一起是為了統一口徑,以免到時候有人把牛皮吹破了,或者因為撈過了界而把別人的功勞安到自己頭上,引發不必要的爭端。

  長了一回見識,旭子心中漸漸有了底。既然宇文述老賊開吹牛大會讓自己做上賓,看來今天的功勞他不會再蓄意侵奪去。正想著有人問到自己時,如何說話才不至於顯得太鶴立雞群,耳邊突然聽見有人提起了右翼的戰況。

  原來直衝右翼的叛軍當中“居然”有三千重甲步兵當先鋒,五千弩手押後陣。奸詐狡猾的他們利用右武侯將軍對故人的友情,突然發動了襲擊。右武侯將軍趙孝才心存慈悲,本來想勸李子雄投降,卻被對方用冷箭的暗算,全憑親兵忠勇,才從亂軍之中揀了一條性命。

  右武衛將士奮起反擊,右禦衛將士英勇抵抗,只是敵軍勢大,又搶了先手,才導致右翼危急重重……

  李旭側過頭去,想看看這場自己沒看到過的戰鬥“發生”在誰的口裡。不出所料,他看到右禦衛將軍張瑾那張羞紅的老臉。

  右禦衛將軍張瑾在軍中算個老實人,不太會吹牛。但今天右武侯和右禦衛兩軍皆潰,右武侯將軍趙孝才重傷在身,生死未卜。面對如此嚴峻的情況,不由得他不把敵軍吹得強一些。否則,大夥會被朝廷怪罪不說,陣亡的弟兄們也得不到撫恤。

  看到李旭的目光向自己掃來,張瑾的臉紅得更是厲害。勉強編了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站起來,端著酒杯走到李旭面前。“如果不是小李將軍仗義,張瑾這條命就交代給李子雄老賊了。救命大恩不敢言謝,張某先乾為敬!”

  他態度這麽恭謹,弄得李旭反而非常不好意思。趕緊長身起立,雙手先捧起酒盞過額,再躬身回敬,“張將軍過謙了,敵軍勢大,若不是張、趙兩位將軍拚死力戰,小子也沒機會從容準備!此酒,還敬將軍!”

  幾句話,不但認可了對方的吹牛,還順便給兩位敗軍之將戴了頂高帽子。此事換做從前,旭子打死也做不來。但今天不比以往,有宇文述老賊在旁邊盯著,他不敢再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得罪任何人。

  心態如此緊張,身上的肌肉未免又於無意間繃緊,扯動傷口,鑽心般疼。待恭送張瑾歸座,旭子自己也坐下時,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李將軍莫非不舒服!”坐在李旭對面的來護兒眼睛尖,大聲問道。

  “白天,白天受了點傷!”李旭見眾人的目光都開始向自己集中,怕引發誤會,隻好實話實說。

  “傷在哪裡,可曾妨事!”宇文述擺出一幅關心晚輩的樣子,殷切地追問。

  “胸口處,不妨,已經上過藥了!”李旭擺擺手,示意自己沒大事。話說得輕松,額頭上的汗珠卻不肯聽話,一顆接一顆向下滾落。

  “都冒冷汗了,還說不妨。待老夫看看!”來護兒蹭地一下從座位後站起,三步兩步衝到李旭身邊。不由分說,扯開李旭上身的武將常服,將數塊血跡斑斑的布帶暴露在眾人面前。

  “嘶!”在座的將領們縱使見慣了生死,也被旭子身上的繃帶驚得倒吸了口冷氣。如此炎熱的天氣,在旭子前胸、肩膀和腰間等處,寬寬窄窄居然纏了十二、三處“補丁”。有的“補丁”上面沒有血跡,想必傷口已經開始愈合。有的“補丁”上卻是殷紅一片,正有血跡從繃帶下滲透出來。

  “這還不妨事,若是老夫,早躺到棺材裡去了!”來護兒有心扶持旭子,大聲說道。

  “沒事,晚輩年青,經得起折騰!”李旭的臉羞得像一塊紅布,低聲回答。

  “男子漢大丈夫麽,受了傷還衝鋒陷陣,是硬氣事,有什麽好害羞的!”周法尚見李旭臉紅,笑著打趣。

  眾將軍雖然領兵多年,像旭子這樣不避矢石,身先士卒的“魯莽”事卻是很少乾。看了他那身繃帶和幾處已經愈合的傷口,交頭接耳,紛紛稱讚其硬氣。來護兒見有機會可乘,命人倒了一盞酒,自己用右手端了,左手指了指旭子胸前正在滲血的繃帶,大聲問道:“小子,能否告訴老夫,此傷是何時所受?”

  “今天,第一次衝陣的時候!”李旭想了想,回答。

  “端起酒來,老夫敬你!”來護兒雙手捧盞,一口將其中酒悶了下去。

  李旭見老將軍喝得豪氣,隻好跟了一盞。方欲將衣服披好,來護兒又指著他肋下一處繃帶問道:“此處,何時所傷?”

  “第二次衝陣,可能,也許是第三次吧,不太清楚了!”李旭紅著臉,低聲回答。

  “倒酒,老夫再敬你一杯。若是老夫,第一次受傷便退下了,豈敢第二次衝陣!”來護兒拊掌,大讚。

  服侍將軍們喝酒的親兵趕緊上前,給二人的酒盞倒滿。來護兒捧盞和李旭碰了碰,再次將酒喝乾。

  “李將軍為何不貫鐵甲?”白天冒險衝陣,差點險在敵軍當中的宇文化及見來護兒和李旭二人搶盡了風頭,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李將軍在黎陽已經受傷,身上繃帶太多,套不上鐵甲!”回答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武牙將軍宇文士及。

  宇文化及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麽味道都有。想再上前挑對方幾句毛病,將領們卻不給他機會,一個個捧著酒盞圍上前,紛紛給李旭敬酒。

  “這道傷,好像有些時間了,什麽時候的!”周法尚指著一塊變了色的繃帶,追問。

  “黎陽城外,跟元務本作戰時傷的!”李旭想了想,據實回答。

  眾人又是一陣驚歎,再度舉盞相勸。旭子知道今天自己的風頭出大了,無論後果是禍是福,總之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也不再刻意謙虛,有人敬酒,就舉盞幹了。有人相問,就實話實說。不知不覺,連喝了十幾盞,酒氣上湧,臉上變得更紅,膽子也變得更大。

  “這處傷口呢,也是黎陽城外麽?”周法尚敬佩旭子勇武,陪他幹了兩盞後,又舉起了第三盞酒。

  “遼東,無名谷!”李旭看了看宇文氏父子,平靜地回答。那是救宇文士及時傷的,此戰也救了宇文述和三十萬遠征軍。想想宇文家的報答,他嘴角上浮現了幾絲冷笑。

  宇文述的臉慢慢地紅了,他沒想到酒宴是這個結果。今天,他本來想借機最後拉攏一次李旭,看對方有沒有可能以懷柔的方式收服對方為宇文家效力。誰料來護兒卻半路插了一腳,破壞掉了整個計劃。

  那塊傷是為了救士及,那塊,那塊也是。宇文述心裡默默計算著,約略有一點點感動。好像那小子救了士及很多次,自己從來沒想過如何報答他。每當他立了新功,自己盤算得總是拉他入宇文家營壘。可這不應該麽?這小子出身如此寒微,沒有宇文家撐腰,他怎麽可能在朝廷中立得住足?

  “這塊呢?”宇文述抬起頭,看見有人指著旭子背後的一道疤痕問。那是一處箭傷,不太大,但位置非常危險。一旦再深入幾分,就可要了旭子的小命。

  “遼東,馬砦水邊上吧,去年這個時候!”李旭舉起酒盞,醉熏熏地回答。那是他第一次他救了宇文士及後,也從那時起接受了對方做朋友。很遙遠的事情了,出身不同,做朋友也挺辛苦的。

  這一場酒直喝到半夜方才罷休,張瑾、來護兒、陳棱等人皆醉,宇文化及,宇文士及不得不替其父效勞,把老將軍們挨個送回各自的營寨去。旭子酒量雖然大,被眾人圍著灌了這麽長時間,腳步也虛浮了。宇文士及不放心他的安全,把同來的幾個雄武營將領全部叫到一起,命令大夥保護李將軍回營。

  今晚自家主將露臉,雄武營眾人亦覺得揚眉吐氣,歪在馬背上談談說說,講一講今天下午三闖敵陣的壯舉,誇一誇自家將軍的勇悍,快意無比。醉醺醺地閑扯了一會兒,有人發現宇文士及沒有跟大夥一路,嘴巴立刻變得刻薄,“那宇文老兒,想再吞了咱家大人的功勞,怕是萬萬不能!”

  “嘻!你,你們沒看見宇文述老兒臉色紅的,幾乎,幾乎就滴出血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的酒,都,都被他一個人喝了呢!”督尉李安遠在馬背上來回晃悠著,斷斷續續地接茬。他出身寒微,官場上一直鬱鬱不得志。旭子最近所遭受的排擠,他先前都經歷過,因而對主將大人心裡的委屈感同身受。同情之余,未免有了報打不平之意,所以見宇文述今天受窘,感覺非常痛快。

  “咱家將軍救了他三次,他一次也記不住。這回被人提醒了,害羞一下也是應該!”慕容羅在旁邊大笑著回應。他和李安遠都是旭子提拔起來的,心中自然把自己歸在旭子的嫡系一類。宇文述排擠旭子,等於也在變相排擠他們,所以巴不得看老賊出醜。

  “要說咱們監軍,也是豪傑,偏偏攤了那樣一個父親!”素來不太愛惹事的校尉李孟嘗也不滿意宇文述的作為,低聲在旁邊插嘴。

  聞此言,雄武營眾人皆歎。大夥本來和宇文士及相處得甚為不錯,此人除了嘴巴尖刻一些外,沒有別的什麽壞毛病。而手底下的功夫不錯,看問題的遠見也素來令人佩服。但其家族行事手段實在過於霸道,眾人恨屋及烏,不由得不跟他生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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