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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三部曲(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第78章 隋亂:功名誤(28)
  第78章 隋亂:功名誤(28)
  眾人聞此,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麽結果來。當即各自牽了戰馬,分頭出門去找。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天黑,也沒找到任何結果。街上冷清寥落,沒人留意到一個女子單獨經過。只有管南門的兵士說,兩個時辰前曾經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馬載著一個少年出門向西去了。他們見對方馬匹神俊,衣服整齊,所以沒敢仔細盤問去向。

  “梅兒走了,我知道她心裡難過。我答應過保護她,我答應過的?”秦子嬰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說道地嘟囔。自從聽完仆人匯報,他整個人便丟了魂兒,手裡拿著根開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門去找人,也不聽眾人勸解。

  “子嬰大哥,梅兒姐姐有什麽親戚住在附近麽?”李婉兒女孩子心細,上前低聲提醒。

  “賀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殺光了,哪有什麽親戚!”秦子嬰苦笑著搖頭,望著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淚來。

  這是二人剛買下這處院落時,秦子嬰從屋瓦上拔下來的。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只是覺得此草生命力強,居然在瓦棱之中,憑借一點點雨水就能開出明麗的白花。所以,梅兒留下了它,並曾以此花為題譜曲。

  “賀若家?”錢士雄茫然問道。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姓氏非同尋常。大隋朝被皇帝抄了的賀若家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將軍賀若弼的家族。

  “她是賀若弼將軍的孫女!”齊破凝小聲回答。世事無常,誰能料到當年威風八面的賀若弼也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誰又能料到,他的孫女想嫁一個算不上豪門的壟右小家族,還會被人以為是家門之羞?

  懷遠鎮是一個邊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數十裡之外。一個弱小女子單身出門,四下裡一抹黑,她的結局不用問大夥也能猜到。但眾人都是軍官,貿然脫了隊,於軍法不容。況且人已經走了兩個時辰,除非出動大批人馬四下撒網,否則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嬰,其實這樣也好。你壟右秦家畢竟是個望族!”旅率周文遠上前幾步,低聲勸解。宇文述和麥鐵杖兩個老家夥今天的話雖然傷人,但事實上卻沒說錯。如果秦子嬰不顧一切娶了賀若梅過門,非但為家族所不能容,今後其本人的前程也盡毀於一旦。

  “所謂的豪門世家,不過是爛到了心的一塊腐肉而已。周兄,你生在其中,難道就沒聞到其臭麽?”秦子嬰突然間爆發出幾分狂態,大笑著反問。

  “子嬰!”周文遠被問得窘迫難當,無言相對。

  寒風中肅立的眾人,除了李旭和武士彠兩個人出身商販外,其余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門。雖然有的人家族興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勢了些。秦子嬰的一句話,等於把大夥全罵了進去,當即,便有人冷了臉,說道:“相處了這麽久,卻不知道子嬰兄是有志采菊東籬下的,我們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東籬,呵呵!”秦子嬰大聲冷笑,臉上全是眼淚“幾位兄台切莫誤會。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世代冠纓!”

  說罷,也不理睬眾人,掐著那根枯了的野草,徑直走向後宅。

  錢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將軍而起,不覺臉上訕訕的,率先告辭。眾人又等了秦子嬰一會兒,見他躲在房間中不肯出來,也隻好先回營休息。一路上,大夥說起今天的事情,皆搖頭為秦賀二人歎惋。再想想秦子嬰最後說的話,又心有戚戚焉。以致於最後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一回到軍營,立刻各自扎回房間睡覺。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國大將軍!”秦子嬰最後那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如果他是個將軍,哪怕是個郎將,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府兵敢上門相欺。想著今天整個事態的起起落落,李旭心裡震撼莫名。

  燈火下,他又想起了孫九、徐大眼、阿世那卻禺,還有跋扈驕橫,但不失磊落的麥鐵杖。“功名但在馬上取!”徐大眼當年說過的話,也再一次於他心裡熱了起來。

  “我一定要出人投地!”同樣的燈光下,秦子嬰握著一根枯草暗自發誓。

  “梅兒只是一枝野花,零落成泥,也會落於子嬰腳下!”酒酣處,情濃時,一句誓言曾婉轉低唱。

  鬥毆風波很快就平靜了下去,除了對秦、賀二人的遭遇略感惋惜外,人們在心中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人在年少時節遭遇的磨難總是很輕易就被遺忘,但那些磨難對人的一生道路究竟有多大影響,除了當事人本身,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正可謂不打不相識,風波過後,護糧兵和府兵們之間的關系反而親密起來。特別是將領之間的交往,從原來的不相往來到走動頻繁,變化就發生在幾天之內。劉弘基、李旭、王元通、秦子嬰等人每每成為左武衛虎賁郎將錢士雄營內的座上客,錢士雄、孟金叉和麥傑等左武衛的將軍們也縷縷在護糧軍營地內被待為上賓。劉弘基天性隨和,喜歡與豪傑交往,他這個秉性也影響了李旭。二人都是好酒量,無論到哪裡賭酒都是大勝而歸,時間長了,倒也在武藝和膽氣之外,又闖出了酒豪的名頭。

  偶爾劉弘基當值脫不開身,李旭就只能一個人去赴宴。每當這個時候,他便盡量少說多吃,聽著眾將領在自己面前指點江山。錢士雄等人的職位遠遠高於李旭,所說的話題也的確都是他平常聞所未聞的秘密。這種情況下,他插不上嘴,也屬於正常。

  “麥老將軍明晚想請你喝一杯水酒,不知道仲堅兄弟能否賞光?”一天宴後,醉眼涅斜的錢士雄在送李旭出門時,突然間拉住他的胳膊問道。

  “麥——老將軍!”李旭肚子中的酒意登時醒了一小半,衝口問道。看看四下沒人注意,低聲又補充了一句,“就請我一個人麽?劉大哥呢?”

  “麥老將軍隻命令我邀請你,弘基那裡,我不太清楚!”錢士雄雖然是個武將,回答李旭的話卻很有技巧。

  李旭不再問了,這一天早晚會來,在他射碎錢士雄頭頂的鐵盔後,劉弘基就曾經提醒過他。

  “麥老將軍甚是愛才!”生性豁達而又處事圓熟的劉弘基曾經如是說。至於李旭該怎麽應對,劉弘基沒有指點。他堅持認為,人這輩子很多路要自己選,別人通常無法越俎代庖。

  為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晚宴,李旭準備得煞費苦心。左武衛大將軍在朝中官居正三品,他的邀請不是一名小小旅率所能拒絕的。而護糧軍和府兵是否能和睦相處,很多情況下還要看這位老將軍的心情。

  麥鐵杖老將軍在不穿戎裝時看起來很隨和,他是江南人,個子不算太高,但看上去極為結實。膚色略深,純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胡須相映成趣。大夥分賓主落了座,便有美人上前獻舞,幾曲廣袖舒罷,酒意也慢慢濃了。

  “小子,知道老夫為什麽請你麽?”麥鐵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盞酒,捧在手裡問道。有侍女緩步上前欲替他布菜,被他揮揮手給趕了出去。

  “想是老將軍豪飲,軍中找不到對手,所以特地命小子來捧杯!”李旭微笑著回答。“不過老將軍可能被小子的虛名所騙,我酒量甚淺,只是酒膽足夠大而已!”

  跟在劉弘基身後歷練多了,如今李旭在與高級將領的交往過程中已經不再像原來那樣拘束。偶爾還能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把自己不願意回答的尷尬問題馬虎過去。

  但這一招顯然對麥鐵杖無效,老將軍年齡大,顧忌也比別人少。笑著打量了一遍李旭,低聲讚道:“你這後生並不像表面上那麽老實,不過這樣也好,這年頭老實人吃虧。老夫請你到這裡來,首先是要感謝你那天進退得當,沒讓老夫難堪!”

  “卑職無功,不敢受此讚譽。”李旭當然知道麥鐵杖提得是哪天的事情,在座位上拱了拱手,回答。

  “小子,在我面前,其實你不應稱卑職!”麥鐵杖又看了李旭一眼,歎息著說道。

  這句話有些突兀了,不但李旭有些發蒙,一同來赴宴的錢士雄和孟金叉二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今晚的宴會規模不大,只有他們四個人,所以一時間場面竟有些尷尬。

  底下獻舞的美人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舞步漸緩,身形旋轉出帶來的袖花也跟著散亂。麥鐵杖揮了揮手,美人們停止旋轉,施了一個禮,倒退著走了出去。

  “或許我該稱讚一下歌舞!”李旭心中暗想。但剛才的歌舞到底如何,他卻給不出確切的評價。有資格喚舞姬入帳伴酒的人,至少是軍中五品以上高官。像他這種旅率,連女人都不準帶入軍營,更甭說舞姬了。

  “那天你和士雄交手,射中他頭盔上那箭的確巧妙!”麥鐵杖又幹了一盞酒,好像回憶著什麽事情般,低聲說道。

  “是錢將軍先讓了我,否則,我根本沒機會抽出弓來!”李旭陪著老將軍幹了一盞,謙虛地回答。

  看來出風頭並不一定是好事,至少從今天的情況上是這樣。最近一些日子,關於他跟錢士雄比武的事情已經在軍中傳了個遍。大夥都說護糧軍中出了個可以百步穿楊的神射手,讚歎他的弓術之余,語氣裡還往往帶著幾分明珠暗投的惋惜。

  “但更巧妙的不是那一箭,而是你應對長槊那幾刀!”麥鐵杖再次喝幹了一盞,面色漸漸紅潤,瞪大了眼睛,他低聲追問:“這就是我找你的第二個原因,仲堅能否告訴我,是誰教了你那幾刀?”

  聞此言,錢士雄、孟金叉二人同時坐直了身體。當日李旭被錢士雄的長槊逼了個手忙腳亂,沒人注意他彎刀上用了什麽招術。此刻被老將軍一提,二人猛然意識到,那幾下撥打不是隨意而為,更像是一套成熟的刀術,只是因為李旭臨戰經驗不足,所以才未能發揮出其應有的威力。

  “是卑職在塞外遊歷時,蘇啜部的銅匠師父教導的。他好像姓王,但是沒告訴晚輩自己的名字!”李旭見麥鐵杖問起自己的師承,按照劉弘基等人強調過的說辭,小心地解釋。

  “是姓王麽,他自己說的?身邊還有別人麽?蘇啜部在什麽地方?”麥鐵杖猛然放下酒盞,非常急切地問。

  “蘇啜部是一個霫族的小部落,在弱洛水和太彌河之間,居無定所。現在受突厥人庇護。師父說他姓王,以給人打銅器和在刀劍為生。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李旭想了想,回答中盡量把蘇啜部的范圍擴大到整個霫族活動區域。

  “你放心,我和你師父不是仇家。即便是,也過了很多年了,沒有力氣去草原上找他!”麥鐵杖仿佛想起了許多值得追憶的往事,目光深邃得如兩個深秋的水潭。

  “老將軍認識銅匠師父?”李旭驚詫地反問。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他吧。除了他,也沒人會跑到草原上隱居。”麥鐵杖點點頭,說道,“你的長刀也是他給打的吧,他現在腿腳還利落麽?能喝多少酒?”

  “是師父給打的。他現在身體很結實,喝三、五皮袋馬奶子酒沒問題。那酒比米酒勁大,喝後容易上頭!”

  “這裡沒有外人,你能不能把見到他的詳細情況說說?”麥鐵杖仿佛對銅匠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執著地追問。

  “其實晚輩知道得也不多!”不知不覺間,李旭與麥鐵杖之間就拉近了距離。理了理思路,他把自己跟銅匠學藝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麥鐵杖聽得津津有味,不住追問其中細節。很多東西李旭在學武根本沒注意到,自然也無可告知。有些事情又涉及到了李旭的隱私,所以他也回答得含含糊糊。

  “晚輩當時愚頓,沒想到銅匠師父是個避世隱居的大賢,所以連他的名字都沒追問!”最後,李旭訕訕地總結。

  “你問他,他也不會告訴你真名。姓王,姓謝,又能怎麽樣呢。雄圖霸業,不過是南柯一夢,是老夫執著了!”麥鐵杖再次自斟自飲,語氣中漸漸有了幾分疏狂之意。

  錢士雄、孟金叉二人也跟著陪了一盞。二人是麥鐵杖的心腹,雖然不知道老將軍說得是什麽意思。但從話語中,可以體味到老人心底那份深沉的淒涼。

  “他教了你多長時間?”過了一會兒,麥鐵杖又問。

  “大概五、六個月罷!只是隨便練習,從沒教過一個完整的套路。”李旭算了算,發現自己也記不太清楚具體時間。銅匠師父對自己的指導都是斷斷續續,率意而為。如果正式算,自己連跟他學過武都說不上。

  “你那天那幾式,是他自己創的?”

  “是師父自己創的破槊,不過師父說他也沒把握!”李旭點點頭,坦誠相告。當日若不是錢士雄故意手下留情,自己根本支撐不過第三個照面。

  “你沒上過戰場,當然在你手裡施展出來沒任何把握!”麥鐵杖笑著搖了搖頭,點評。

  “前輩教訓極是!”李旭躬身受教。從麥鐵杖今天的表現上看,他與銅匠師父一定有什麽淵源。想到軍中傳說南陳滅亡之前,麥鐵杖曾經一度在陳後主麾下任侍衛。那他與銅匠二人熟識,倒也沒什麽奇怪了。

  “也不算教訓。招術再妙,沒經歷過實戰,終也把握不到起精髓。”麥鐵杖再次打量李旭,目光越發溫和。“你師父為什麽留在蘇啜部,你知道麽?”

  “有人說他是為了一個女人!”李旭的回答一語雙關。平素待人體貼入微和關鍵時刻手段狠辣的兩幅不同面孔的晴姨同時浮現在他眼前,“但晚輩認為,師父留在蘇啜部,更可能是為了一個承諾!”

  “難怪他會看中你,你小子的確比表面上聰明許多!”麥鐵杖仿佛非常欣賞這個答案,大笑著說道。

  李旭輕輕笑了笑,舉盞抿了一口酒。師父留在蘇啜部不是為了陳家那個女人,能在麥鐵杖這裡得到答案,他心裡很高興。在他眼裡,銅匠師父是個英雄,不該為了一個心中只有仇恨的女人付出那麽多。

  “你師父我們兩個曾經是知交,雖然他生於富貴之家,我只是一個盜賊!”麥鐵杖回憶了片刻,簡略地解釋。“只是造化弄人,現在我算是大富大貴,他卻成了化外野叟!”

  “但師父很開心,老將軍活得也很愜意!”李旭舉盞相勸。

  “的確,從小缺什麽,就越想追逐什麽。得到的越難,老來越是放不下!乾!”麥鐵杖仰頭,將酒盞整個翻了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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