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會議（3）

  子受進殿的時候，亞相支比，也就是子受的二叔正在發表長篇大論，闡述他的仁德治國思想，“。。。道合天地，德配陰陽，仁結四方，義施文武，禮治邦國，智服百姓，信達三軍，紀綱肅清，政事嚴整，臣賢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乾戈，不行殺伐，四方瞻仰。。。則天下大治也。”

  子受眉頭微蹙，支比這番冠冕上的話沒毛病。

  問題是太虛，根本沒有實施的空間。

  仁結四方，不肆乾戈，不行殺伐，就能四方瞻仰了？
  帝國要東擴南展，東荒和南疆的諸侯肯甘心情願放下自己的權益嗎？
  帝國受人口和經濟的製約，不東擴南展求發展，等諸侯發展起來了，這大好河山是誰家所有就不一定了？

  子受似乎沒聽支比的這番話。

  他用抬頭興致勃勃的打量著九間大殿的一切。

  這是自己第一次在帝國禦前會議中來到長朝殿，熟悉的環境，不一樣的氣氛。

  “子受啊，不行殺伐，四方瞻仰，你怎麽看？東荒的戰事有打下去的必要嗎？”

  支比對自己這個小侄兒自小就比較了解，看到他進殿有些時間了，知道自己這番話他一定不太讚同。

  支比嘴角微微冷笑，這種時候他一定要把握時機，將問題丟給他。

  看到子受一臉懵懂的樣子，商容擔心自己的學生走神了，連忙提醒他。

  “子受殿下，你怎麽看東荒的戰事？“

  “東荒之地土地富庶，氣候溫和，水源充足，多丘陵平原，少崇山峻嶺，土地易於耕種，東靠大海，漁業水產豐富。”

  子受一臉嚴肅，臉上帶著一副憂心忡忡的神色。

  “我軍已經十分勇猛精進，他們的抵抗十分頑強。他們的聯軍有十三個部族，南北的口音都有，但沒看見有力竭的現象，他們依靠地理優勢，幾乎把我軍前進的道路全部堵死。不過從我們得到的情報分析來看，他們不是一個整體，各部之間矛盾較大，但目前來說以東薑這樣的主戰部落佔據了上風，其他部落只是提供了一些物資和後勤的支持。他們的後方幾乎沒有什麽影響，我仔細對比了一下，我們的百姓生活絕沒有這麽輕松。”

  “他們還有余力？”支余問。

  “是的，”子受正色的點點頭。

  支比一旁用較大的聲音喃喃自語，“東荒這是還有余力啊。”

  子受聞言轉頭面對支比，死死的盯著他，一言不發，那目光裡透著一股莫名的恨意，支比有些局促不安。

  支比十分注重養氣，他不太習慣與人正面衝突，子受的眼光讓他十分不適應。

  “子受，那你覺得這場戰事還應該繼續下去嗎？”

  玄乙帝抬手捋了捋自己白色滾金龍鳳刺繡的錦袍，語氣十分輕松。

  子受的話強調了東荒戰事不利的客觀因素，加大了通過繼續作戰決議的難度。

  這一點出乎了玄乙帝的意料，他在想，也許這一切只是巧合，子受並沒有參與或是組織發起繼續東征的策劃。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陛下，這場艱難的戰事咱們必須堅持下去！哪怕再難。”子受轉頭看著玄乙帝，斬釘截鐵地開了口。

  “上次我在鎮東城的時候，我親眼看到東荒聯軍強大的作戰實力。見過他們充足的糧草，先進的武器裝備，在這之前我就有所耳聞，親眼目睹再之後我覺得自己非常受震撼。當時我就在想，東荒哪裡會荒蕪，一旦他們荒蕪的土地都種上糧食，一旦他們統一成為一個國家，將會怎樣？人人都說我們玄狄帝國是不可戰勝的，我們強大到了無敵，是的，現在他們內部不和，他們一直被動挨打，是的，我們在進攻，我們的戰爭很吃力。我們可以在我們佔據優勢的時候停戰，但最要命的是時間。”

  說到這裡，子受停了下來，抬頭環顧四周，目光留在自己二叔支比身上。

  “我們可以大談不肆乾戈，可以追求不行殺伐。假以時日，東荒的實力會悄無聲息超過我們，他們會不肆乾戈嗎？他們會不行殺伐嗎？當他們最終全面打敗我們的時候，當後世子孫問我們的時候？當時我們在做什麽？我們怎麽回答，說我們麻木不仁沒有一點動作，說我們不肆乾戈不行殺伐，任憑一個強敵在東方崛起，任憑我們一點點被追趕，被超越，乃至被消滅？”

  子受轉向玄乙帝，正色大禮長揖，一番說辭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陛下，這場艱難的戰事咱們必須堅持打下去，哪怕再難，我們也要打下去！並且越快越好！”

  整個九間大殿一片寂靜。

  玄乙帝眉頭不展，嚴格意義上說他的心情既喜且憂。

  子受的一番表現讓他為兒子的成長高興，也為今天的會議走向擔憂。

  玄乙帝急於結束戰爭，休養生息是他現在最大的目標。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連年不斷的征戰讓帝國的財政狀況急劇惡化。

  玄乙帝已經從早期親自統帥全國大軍禦駕親征轉變為到現在的派出大將攻城掠地。

  對於戰爭的態度早已從立足大打轉變為小打，最好不打。

  支比、子啟的仁德治國理念得到他的推崇，不是他們的理念打動了自己，而是現實逼迫了自己。

  子受的這番話有可能讓朝局朝著自己擔心的方向轉變。

  子受看著現場的氣氛心中一陣得意，自己這番話的效果好像不錯，不枉自己準備良久。

  大家顯然被子受的一番話震驚了，不是說服，而是再考慮如何表達自己的立場。

  大殿的寂靜隻維持了片刻。

  子啟一邊擊掌叫好，一邊走出班列。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玄乙帝看著這個自己最欣賞的兒子，內心微微平靜了一些，子啟是比較明白自己的想法，他的出場有助於撥亂反正，讓會議回到原來的軌道。

  “有何可喜可賀的事嗎？”

  “陛下，子受對戰場的把握在成熟，對敵情的分析判斷入木三分，這是首相大人指點的好啊。”

  說罷，子啟朝商容拱了拱手。

  子啟的話讓子受十分生氣。

  子啟說自己對時局的把握在成熟，對敵情的分析判斷入木三分，言下之意話裡有話。

  玄乙帝也聽懂了大兒子話裡的機鋒，點了點頭，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商老辛苦，還要多多費心。”

  “老臣定當盡心竭力。”

  面對玄乙帝的讚許，商容連忙回應。

  “子啟說的好，子受果然長大了！”

  箕胥一開口，就拿捏著長輩的身份，這讓子受有些冒火。

  “年輕人要更成熟一些才好，慢慢來，別著急！對敵情分析判斷確實到位，可是知彼也要知己啊，咱們自家事自己也要明白。”

  箕胥說到這裡，轉頭面對玄乙帝拱手施禮。

  “陛下，臣弟掌政通司，職守所在，不得不說句潑冷水的話，國力有限啊！大軍南征我們支持了，大軍東征，我們勒緊腰帶也支持了。”

  箕胥頓了頓，看了子受一眼。

  “現在要重啟東線戰事，剛剛正在好轉的經濟狀況又要起變化。你們說東荒面臨災後的困難，可是馬上會有好多的困難等著我們。我實在不喜歡這種用錢如水的方式，要是你們誰能說打仗不要帝國出錢，我保證堅決支持。打仗花錢還算不上什麽，關鍵是這戰爭一旦大打起來，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場戰事什麽時候結束，無底洞似的花錢帝國承受不起！”

  玄乙帝點了點頭，戰爭實在是打不起了！
  箕胥抖了抖袍袖，“大軍一旦開戰少不了要大量的消耗，這些都要錢，況且現在太師聞仲正在南方征討夷方，今年我們實在無力支持兩線同時作戰。”

  沒有錢怎麽能開戰？真的嗎？梅伯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箕胥。

  “過去每年不都這樣嗎？箕胥殿下，你該不會是怕花錢吧？”

  對於箕胥的話，商容深有同感。

  作為三朝元老，他曾擔任過政通司四年的總管。

  當初坐在這個位置的時候，他第一次具體處理整個帝國的事物，所有的財務問題突然間一股腦的都湧到自己面前，把他忙得手麻腳亂，現在想想難免還有種窮家難當的感覺。

  如今他是帝國的首相，是具有豐富經驗的政壇老手，近年來帝國財政狀況一直持續在惡化，他早已心知肚明。

  可是他的立場讓他不得不站在子受的角度考慮。

  商容思索了片刻出班目光盯著子受。

  “殿下，你有把握年內解決戰鬥嗎？”

  “這個，沒有。”子受十分坦承的直接回答。

  “殿下，這次出戰，你有把握取得徹底解決東荒問題的勝利嗎？”

  “沒有。”

  假如這是一場注定不能速勝的戰爭，甚至有可能把帝國拖入無法自拔的戰爭泥潭，你要大家怎麽能夠支持你？
  商容站在那裡，內心不禁糾結起來，想必支比、箕胥他們也深有同感吧。

  會議的結果居然是這樣的。

  與東荒啟動和平談判。

  居然決定由子啟負責此事。

  子受是帶著怒氣結束了自己帝國禦前會議的首次出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