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輕靈悠揚,如空曠的山谷中清泉流響,沁人心脾。
喧囂的胭脂坊因這道突如其來的琴音而定格,客人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麽,齊齊噤聲,同步抬起頭來。
“叮!叮!叮!”
像是誰在敲擊銀瓶似的,清脆且有節奏的腳步聲在木製的台子上驟然響起,帷幕緩緩向左右分開,一道婀娜多姿的女子身影悄然出現。
女子身著粉色宮裝,柔順的絲綢裙包裹著她姣好的身子。
微醺的燈火下,細細碎碎的微塵漂浮著,形成了奇妙的光暈。
林仙兒遺世而獨立,仿佛謫仙一般,她抬起纖細的足輕柔地移動,越過這層微塵光暈,流光穿過她的藕臂,不染絲毫煙塵。
她的美眸如一池碧波,顧盼而有情,長長的睫毛下,蕩漾著盈盈閃爍的燈火。
她蒙著淺淺一層面紗,遮住了傾國傾城的面容。但在她忽緩忽疾的走動下,面紗在空氣中小浮度地飄蕩起來,隱約能看到瓊玉般的鼻和花瓣似的唇。
她在胸前懷抱著半身長的琵琶,琵琶擋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但是此刻,卻沒有一人不在定定地打量著她的身姿,繼而目露癡迷。
她就這樣的,邁著蓮步款款向前……
她無須多說一字,便能吸引所有人的注目。
“叮鈴……”
林仙兒輕輕挑動手中的琵琶弦聲,和著帷幕後面的琴聲,櫻唇輕啟,哼起歌來。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乾。”
林仙兒的歌聲悠揚婉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直擊心神,直至她曲終收撥,聲音猶自繞梁不絕。
望著台下的男人們淨是一副癡迷沉醉之相,林仙兒掩唇輕輕一笑,將不屑的眼色收回眼底,她甩動一頭青絲,轉身又回了帷幕。
那道倩影徹底消失在帷幕之後,台下依舊寂寥無聲。
又是一道如開端般輕靈的輕聲響起,仿佛喚魂似的,所有人恍然從癡迷中驚醒,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巴。
這時,寂靜得像沒有人似的台下才轟然炸開,爆發了吵鬧至極的討論。
“那……那……那就是林仙兒姑娘?”
“那就是那位蜀地花魁?”
“好……好……好一位謫仙人物,竟這般奪人心魄!”
“花了我所有的積蓄,能換得見到這種神仙人物,也完全不虧啊!”
包間外,隔著欄杆聽起這群人沒出息的溢美之聲,郎粲奇怪地撓起了耳朵:“歌聲是很美,可人明明是遮著臉的看不清楚,怎麽就是謫仙人物了?”
郎粲雖然也認為林仙兒定是位美人無疑,可他還是覺得台下那群家夥的表現有些誇張了。
秦易對此不置可否,與郎粲的稍許不屑相反,秦易倒還真的被林仙兒營造的舞台氛圍給迷住了一小會兒。
秦易向來是能夠欣賞美的,雖然相隔較遠,林仙兒的體態樣貌他只能看個大概,但那悠揚婉轉的歌聲,他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林仙兒的歌聲和琵琶聲確實是一絕,實在是有大技藝在身的。
聽林仙兒的彈奏,秦易不禁想起白樂天的那首《琵琶行》,最是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挑逗,有著如出一轍的驚豔。
無論如何,這場演出,林仙兒是絕對成功的。
在這個時代,能夠做出這麽驚豔的舞台效果,勉強封她個謫仙也不為過。
郎粲還在那裡碎碎念:“尤其是這琵琶,彈得簡直差勁極了。”
秦易看向郎粲,露出不解之色。連他這種完全不精通樂理的人都沉浸在林仙兒的琵琶聲之中,“差勁極了”,實在是太不客觀了。
秦易道:“明光兄,人家不就是害你輸了五兩銀子嗎?至於這般詆毀人家?”
郎粲嘴角一抽,他尖聲道:“什麽五兩銀子,我怎麽不知道?”
秦易:“……”
這種食言而肥的狗大戶,還是埋了吧。
郎粲撓了撓腮邊,又道:“我可不是單純因為這五兩銀子貶低她。秦兄,你要是聽過佳音的琵琶,就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一曲紅綃不知數’了。”
秦易咧了咧嘴,合著這是夾帶私貨,踩一捧一啊!
秦易輕哼了聲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你是對這首‘菡萏香銷翠葉殘’有意見呢。”
郎粲當即色變,上去就要捂住秦易的嘴:“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這首‘菡萏香銷翠葉殘’是我平生最愛的詞。”
郎粲斜眼又去看舒雅,見他猶自沉醉在歌聲中,並沒有看過來,這才大松了一口氣。
秦易笑了起來,郎粲之所以這麽緊張,當然是有原因的。
只因這首《攤破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的詞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唐元宗李璟!而且這首詞是李璟詞作中傳唱度中數一數二的,深得李璟喜歡。
要是讓人聽到郎粲對李璟的詞作有意見,指不定要鬧出什麽大是非呢!
值得一提的是,何弼經營的菡萏樓之所以取“菡萏”二字,就是想借這首詞捧李璟的臭腳。
“五兩銀子而已,我給你就是!給你就是!秦兄可切莫再亂說了!”郎粲緊張說道。
“那就多謝明光兄了。”從郎粲的荷包中取出五兩銀,秦易頗有些意興闌珊,“花魁獻曲後,接下來就該是她出題讓你們作詩作賦了吧。”
他本來到胭脂坊走這一趟,是想放松玩樂的,結果一直等到現在,也只是閑著枯坐,除了剛才那首曲子,實在是有些無聊了。
郎粲道:“希望這位花魁,不會在讓我們等了。”
秦易眼睛一亮:“明光兄,要不要再賭一把,我猜這回不到一刻鍾,她就會出題了。”
郎粲哪裡還肯與秦易做賭,他慌忙握緊自己的荷包,防備地看向秦易:“不賭不賭!秦兄,哪有做朋友的,總是盯著朋友錢包的?
你不是說沒碰過錢,對錢財沒有興趣的嗎?”
秦易點了點頭:“我確實對自己有多少錢沒興趣。不過,我對如何從你們這群狗大戶手裡賺到錢,很感興趣。而且,這個興趣,還很大!”
郎粲:“……”
不待郎粲與秦易繼續吵吵鬧鬧下去,台上的帷幕忽得拉開,一位十二三歲的小侍女邁著小碎步走了上來。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她似乎有些緊張,磕磕絆絆了一陣後,她脆生生地念道:“今日,我家娘子以詩賦會友。
只要誰能作出絕世佳作,讓其他才子心悅誠服,誰便可成為我家娘子的入幕之賓。”
“入幕之賓”四個字一出,台下瞬間嘩然。
男人們一個個緊盯著小侍女,七嘴八舌道:“此言當真?仙兒姑娘今日當真會擇一位才子梳攏,不是妄言誆騙我們吧?”
小侍女的額上瞬間冒汗,她低著頭凌亂地擺著手:“當真是真的!我家娘子冰清玉潔、至情至性,向來不說謊言。”
除非說謊言有好處拿……小侍女默默在心裡補充道。
“仙兒姑娘當真至情至性,以詩選婿,著實是性情中人!”
小侍女抹了把額上汗水,乾笑道:“是啊是啊……”
又有急性子喊道:“快別耽擱了,快快把仙兒姑娘出的詩題拋出來吧,好讓我等速速作詩。”
小侍女驚“哦”一身,連忙說道:“好的好的。我家娘子說了,她平生最是愛花,每種花都有各自的優處。
她對每一種花都有不一樣的喜愛之情,卻又不知道最喜歡哪一種花。
所以,我家娘子希望各位才子們,可以憑借自己的好惡用詩賦的形式來表達出自己對某一種花的欣賞之情。”
眾人聽罷,臉上表情各有不同。
有的在低頭沉思,仿佛已有想法。
有的丟下了提前買來的詩作,懊惱隔壁的窮書生押錯了題。
還有的不在思索詩作,而是在思索林仙兒出這種題的深意。
要知道,詩作的質量雖然重要,但是猜中佳人的想法同樣關鍵,說不定只要自己讚頌了仙兒姑娘喜歡的花卉,就能抱得美人歸呢?
所以,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又纏上了小侍女,旁敲側擊起仙兒姑娘的喜好來。
小侍女面色一苦,她哪裡知道林仙兒到底喜歡什麽花?不,準確說來,林仙兒壓根就不喜歡花!
她之所以出這種題,就是想要這群男人們憑借自己的好惡彼此撕扯拉鬥,好把自己與這群男人之間的矛盾轉移到這群男人之間,從而達到沒有一首詩作可以讓所有人心悅誠服的目的!
就像是喜歡鹹豆腐腦還是甜豆腐腦,喜歡甜粽還是肉粽,喜歡少婦還是蘿莉……
總有人會因為好惡而鬧得不可開交。
咳咳,反正只要喜好不同,就一定會誕生紛爭,林仙兒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想要把所有的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
舒雅聽了詩題,想了一會兒後暫時沒有眉目,他走到德明和尚旁,虛心問道:“大師,對於此詩題,你可有見解了?”
德明和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貧僧確實已有稍許拙見。”
舒雅頓時松了口氣,他又看向另一邊的郎粲,見他焦頭爛額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一時覺得好笑。
郎粲在詩作這方面,天分實在不高,稱不足為慮。
接著,舒雅又掃了秦易一眼,嘴角更是露出不屑。
此人不過是個商賈之流,能作出《夏日絕句》這種詩句純屬燒了高香,想要再作出那等程度的詩句,絕無任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