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空,趙阿茂和張華聊得倦了,已各自躺在床上歇息了。
聽著兩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李德悄然下床,輕輕敲起了李才的床頭。
李才一直閉著眼在假寐,聽到響動後,立刻睜開了眼。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之後,躡手躡腳地提著鞋子,鬼鬼祟祟地出了門。
終於走到無人的角落,李才拉住兄長的胳膊,不解道:“哥哥,那姓秦的已經猜到酒樓裡有內鬼了,很有可能有所防備,咱們今天還要傳信嗎?”
李德斜了李才一眼:“傳信?你傻啊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李才一愣,他在黑夜裡仔細看了看兄長的臉,確認沒有認錯,這才繼續道:“哥哥,你忘了嗎,咱們收了那姓何的二十貫錢,要幫他做事的。”
李德連連搖頭,他沒好氣地拍了下李才的頭:“我愚蠢的弟弟啊,你這愚笨的腦袋真是時常讓我感到無奈。”
李才不解:“哥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德道:“跟著姓何的做事,咱們確實能一次性收到二十貫錢。可是,這二十貫錢用完之後,我們能去做什麽?”
“額……”李才語塞,他倒是沒想那麽多。
李德頓了頓,緩緩道:“那姓何的不是什麽厚道人,他讓我們來這做賊,本就是行下作之事,長遠不了。
萬一我們的事被秦東家發現了,然後把我們抓進了官府。那姓何的必然會把我們當作棄子,對我們不管不顧。
說不定,我們還會被他倒打一耙。”
李才爭辯道:“怎麽會,他和我們說好了……”
李德繼續道:“我愚蠢的弟弟啊,那姓何的能不擇手段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又哪有信用可言?
相比之下,秦東家可比那廝厚道多了,而且他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
他今日所說,只要我們向他坦白,他不僅不追究我們的過錯,還願意給我們五險一金的待遇,跟著他做事,即便老了也不用發愁!
該怎麽選擇,你還不知嗎?”
李才有些猶豫:“哥哥,你真的相信姓秦的?萬一他不講信用,反把我們送進官府,那我們……”
李德歎道:“事已至此,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反正我是想好了,要跟著秦東家做事,你若是不願,今夜就離開吧,免得秦東家對你發難。”
李才急道:“哥哥說的哪裡話?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既相信那秦易,我便也願意相信他一把!”
李德笑了起來:“你會因為今天的選擇,感謝我一輩子的。”
李才訕訕一笑:“可這樣的話,姓何的給我們的那十貫定金……”
李德思索片刻,道:“一會兒,我們將那定金和秦東家下發的賞金一並交給秦東家,算是彌補我們之前的過錯。”
“好,我聽你的……”
……
馬二走到後門,小聲地學著野貓叫了兩下。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馬二歎氣一聲,拿出了秦易分發的那份文書。
月光之下,馬二倚著門框,擰著眉看著文書上黑乎乎的字跡,臉色一片凝重。
“這不僅僅是東家的招安書,也是大家夥的活路啊。若是東家敗給了何弼,極好吃倒了,大家夥該何去何從?”
馬二沉沉地歎了口氣,他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漸漸握緊了拳頭。
“怎麽今天來得這麽晚?”忽然,一道呵斥之音響了起來。
馬二嚇了一大跳,他慌忙將文書塞進左手邊的袖口,看向從陰影中走出的一人。
此人漸漸顯露身形,正是何弼身邊的親隨——何雁。
馬二低咳了一聲:“大家夥今天睡得晚,我不好早出來。”
何雁冷哼一聲:“今天,你們後廚又多了什麽菜式,速速講來。”
馬二卻挺直了腰板:“今日我來這,不是向你告密的。我是想告訴你,我以後都不會幫你們了,你們欠我的三十貫,我也不要了。”
何雁聽得一愣,他掏了掏耳朵,難以置信:“你在胡說些什麽?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和我開這種玩笑?”
馬二道:“我沒有開玩笑,我很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會再幫你們了。”
何雁輕嗤一聲:“你以為你及時收手,姓秦的就能原諒你了?別忘了,我們菡萏樓之所以能學來極好吃的菜式,全都靠你!”
馬二沉聲道:“東家會不會原諒我,那是東家的事。反正我要說的話說完了,我走了。”
說罷,馬二邁動大步伐,轉身就走。
何雁冷冷道:“嘿!你以為你撂挑子不幹了,何掌櫃就對付不了那個秦易?今天多少個客人從極好吃來到菡萏樓,我不相信你沒有看到!
只要幾日的工夫,極好吃就會由盛轉衰。再過不久,極好吃就會徹底玩完!
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是喪家之犬!秦易也不能例外!
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你馬二!不僅姓秦的原諒不了你,你那大哥馬廚子,也不會放過你!”
馬二額上突然暴起青筋,他猛地轉過身,抬起沙包大的手來對著何雁的腦袋就是一拳。
盡管何雁早有防備,但他卻也是沒想到,馬二一個區區後廚幫工,力氣竟然一點兒都不小,一下子就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
“不許你,提我大哥!”馬二吼道。
說起來,比起王狗蛋和王大腦袋來,他更覺得對不起馬廚子。
馬廚子並非他的胞兄,而是他的堂兄。
他的堂兄是個粗人,但是對他卻極好。
老馬家祖孫三代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世世代代都是做閑事的散人。
但多年前,馬大伯曾因幫助過一個過路的說書先生,說書先生為了感謝馬大伯,為馬家後生提供了一次寶貴的讀書機會。
這可讓老馬家的人高興壞了,馬廚子和馬二都躍躍欲試地想讀書。
可惜,說書先生隻願教一個人,也就是馬大伯的兒子馬廚子。
馬二隻好哭哭啼啼地放棄。
然而,終於能讀上書馬廚子卻根本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幾次三番故意惹說書先生生氣。
最後,說書先生無奈之下,換了人。
換的人,自然是他馬二。
當時,馬二私下裡還嘲笑他那堂兄不成器,不知好歹,沒出息。
可後來他才得知,馬廚子並非不願讀書,而是知道自己非常想讀書,才使了這個法子。
因為這個,馬大廚被馬大伯打了好幾次狠的……
只可惜,一來他馬二到底不是讀書的料子,二來那說書先生也不是很高明的先生,最終這書呀,馬二也隻讀了個半斤八兩。
但多少,他們馬家有了第一個識大字兒的。
能夠識字,讓馬二佔了不小的便宜,不僅讓他在很多時候能夠露臉,更是讓他得到了心愛女孩的青睞……
到得現在,就連他能夠在極好吃做事,也是托了馬廚子的福。
馬二對於馬廚子,有著敬愛,但更多的是愧疚。
之前有人質疑後廚有內鬼,馬廚子直接發潑反駁,更是讓他無地自容。
所以,何雁一提到馬廚子,馬二立即就暴走了。
何雁捂著鼻子,隻覺得直腦袋發怔,他不禁有些後悔,不該招惹馬二的。
這個切墩的夥夫,手裡的力氣真不小。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裡吐出幾個字:“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現在是對得起你大哥了,那你對得起牛阿花嗎?”
“牛阿花”三個字一出來,馬二身子就是一僵。
這個“牛阿花”不是別人,正是馬三口中那個本應該和馬二“幽會”的小娘子,也是他心愛的那個姑娘。
只不過,這位小娘子如今患了病,急需錢財治病。
見馬二有所動搖,何雁拍了拍馬二的肩膀:“救人一命,情有可原,你大哥會理解你的。之前說好的價錢,一分不會少你的。”
馬二身軀久久未動,眼眸拳頭越握越緊。
何雁輕嗤一聲:“我就知道,你是個多情種子,也是個明白人,把握住能把握的才是聰明人……”
何雁話還沒有說完,馬二一隻鐵拳就已經打了過去,直接命中何雁的鼻子,何雁承受不住,整個跌飛了出去。
“我說了,不許你提我大哥,你是聾了嗎!”
馬二大吼一聲,轉身離開。
“嘶~~”何雁托著鼻子,痛叫著從地上爬起,這一回,他感覺自己的鼻梁都被打斷了,鼻子徹底沒了知覺。
“我特麽到底為什麽還要招惹這個切墩的夥夫啊……我真是嘴賤……”何雁哭喪著臉,一副肉疼的神色。
他頹然地扶著腰杆悠悠離開,結果腳下忽然一軟,好像踩到了什麽似的。
他擦了擦眼睛,將那東西從地上撿起。
“五什麽一什麽……這什麽玩意兒?”何雁不識得幾個字,正想把這玩意丟開。
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來,什麽東西沒撈著,回去後難免要被掌櫃的罵。
這玩意上面也是字,說不定就是極好吃的新菜式,要是能把這個拿來交差,那也是極好的啊。
“可惡的馬二,給我等著!等我從何掌櫃手裡再撈一筆,我非得帶人把這仇報了,親手打回來!”
“還有那個牛愛花!”
“那小娘子雖然病殃殃的,但模樣還真是不錯。
等我找到機會,我非要當著你的面,把那小娘子好生弄上一番,讓你知道什麽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