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韓熙載的提議,讓秦易一呆。
之前胡老便提過讓秦易拜他為師的事,這並不是一件小事,所以秦易好生考量過。
他找人了解過,胡老是一代大儒,若隻論學問,那胡老絕對是無可指摘的良師。
跟著胡老,只需用心學習經史子集,想必用不了幾年,就能考個功名回來。
可南唐還剩下幾年的氣數?他就算能夠得到那個功名,又有什麽用?
恐怕得意不了多久,南唐這艘大船就要傾覆了。
再者說,通過科舉來得到權勢地位,速度實在太慢,等他得了功名地位,周嘉敏也已經被周家許給他人了。
那他費盡心思考取功名,不是白瞎嗎?
所以,秦易想走的,其實是其它的路。
第一條路,是進入某位大官的幕府,做他的幕僚。
幕府最原始的意思其實是武將因軍隊出征需要,用帳幕所建立的一種營帳。
一般情況下,只有封疆大吏,權臣或者所謂的“戎帥”,才有資格和權利建立幕府。像唐以後的節度使,就有這個權利。
當幕府成立之後,大官就可以自行招募親信或者士人,尤其是喜歡招募一些有能力又有名望之人。
唐代很多詩人都曾有過幕僚身份,比如,杜甫、李商隱、王維以及李白等,他們在幕府中的主要職責就是“顧問”。
跟著大官做了幕僚,一旦被大官賞識認可,就會有機會被編入正規官製而成為名正言順的官員,所以很多科舉落第的人才會不遺余力地響應幕府應召。
但從本質上來講,幕僚如果沒有轉正,其實與正式的官吏有著天壤之別。
而且如果自身名氣不夠大,或者本事不夠硬的話,其實很難受到大官的賞識,得到官位的可能也很低,耗費的時間甚至會比科考還要多。
因此,如果不是必要的話,秦易不想走這條路。
第二條路,就是獻賦求仕。
所謂“獻賦求仕”,則是指當世的一些名流,通過創作“賦文”,用歌功頌德的駢文或詩詞來大拍帝王馬屁,從而進入帝王的眼睛。
別看這種手段過於諂媚,有些下作,關鍵是好用啊!
統治者,哪個是不喜歡聽馬屁的?再英明神武的君主,也受不了馬屁精的吹捧好嘛!
就是被奉為“天可汗”的二鳳李世民,那手下也是有許多捧哏,沒日沒夜地給他當包袱去抖的。
這個時候也別管這個手段清不清高,名聲好不好聽了。你瞧詩仙李白,詩聖杜甫,他們都走過這條路,從而獲得了官職呢。
十幾年前,當朝五鬼的馮延巳和馮延魯,就是通過詩賦大拍唐元宗李璟的馬屁,從而得到重用,成為大官的。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秦易借幾首馬屁賊響亮的詩句獻給李煜,想來也是能得個一官半職的。
當然,拍馬屁之前,需要好好調查一下皇帝的喜好,總不能馬屁沒拍上,拍馬蹄子上了,那就小牛犢翻白眼——完犢子了。
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你作好了詩賦,就一定能傳到皇帝的耳朵裡。
因此,這條路雖然也可以走,但是需要走得慎重,非常吃機緣。
所以,秦易最想走的,其實是第三條路——官員舉薦。
事實上,官員舉薦這種入朝為官的方式,在南唐是非常普遍的。
相比之下,通過科舉來做官的人的數量,其實是遠遠少於官員舉薦的人的。
甚至可以說,除了憑借父祖的官位取得做官的資格的門蔭制度外,得到官位的人,其實相當之多的靠的就是官員舉薦。
很多知名的詩人或者學者,都曾通過這種途徑成為了唐朝的官員。
還有一些在後世人眼中比較知名的官吏,也都是經人引薦或者舉薦之後,才能夠在政治上發揮出個人的才能。
然而想要得到官員的舉薦,卻並不是那麽簡單。尤其看重的一點就是你的老師是誰,他有什麽地位,在某些時候甚至有著決定性的因素。
就說郎粲,他的老師是韓熙載,他就算不經過科舉,那也是早晚能找個不小的官做的。
要不然那個丁縣尉何以這般奉承他?還不是知道郎粲的官職早晚要駕凌在他頭上。
而如今的胡老無官無爵,在官場上亦沒有能夠共同進退的盟友,他就算想要為秦易發聲,聲音恐怕也是極小的,並不足以將秦易推出很遠。
他唯一有用的,就是用一身攢下的清名。只可惜,這身清名一不能當飯吃,二不能換成權勢,只能死後寫在碑文上。
所以,從理智上講,拜他為師,收益甚微。
秦易之前也是因為如此,並沒有拜他為師的想法。
可韓熙載這般問詢,卻是讓秦易有些難做,畢竟人家胡老方才為他給了滿座賓客的臉色看,自己欠了他一道不小的人情……
見秦易猶豫,之前的客人們一個個驚奇不已。胡老乃當世大儒,是受韓熙載重禮相待的學士,怎麽這個秦易還不願意了?
要是他們有這個機會,恐怕早就撲上去答應了!
胡老看出秦易的為難,心裡微微一黯,他強顏歡笑,對韓熙載道:“叔言,此言差矣。吾雖欲收秦生為徒,卻也不想挾恩圖報。
老夫是首次收徒,並不知道師徒之間應該講究什麽,但最起碼的,應該是老夫折服了秦生,讓秦生心甘情願地拜老夫為師。
相信,老夫總有一日,會得到秦生的認可的。”
胡老說完,微微黯然的表情也釋然了,他靜靜地看著秦易,捋了捋胡子,露出了和藹的笑。
韓熙載愣愣地看著胡老,心中哭笑不得,往往都是學生欲拜某位先生而絞盡腦汁地得到先生的認可,怎麽這兩個人反了過來?
韓熙載定定地看著秦易,不由暗歎了一口氣。
這個秦易未免太過貪圖名利,拜胡老為師除了能學些大道理,確實是沒有實際的利益。
當然,他並沒有因此鄙視秦易。換做是他,他也不願拜胡老為師的,畢竟這個秦易是真的有詩才的。
以秦易的才學,早晚能夠嶄露頭角。如果不是舒雅的撂挑子甩臉子,他其實也想收秦易為徒。
再加上胡老這橫插一杠子,他就只能順水推舟了。
可惜了……
雖然有著小小的可惜,但韓熙載倒也並不覺得特別懊惱,比起一位詩才來,他更想收的是有治國的大才和經世的偉才的徒弟。
秦易和舒雅在這點上一比,就差得遠了。
畢竟,他只是一介商賈,眼界還是能力,都不可能比舒雅強。
“不,我願拜胡老為師!”忽然,秦易輕聲說道。
胡老一怔,隨後喜出望外,放在胡子上的手一不留神,揪掉了一兩根下來。
胡老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呼吸急促起來:“秦生,你說什麽?”
秦易鄭重地看向胡老,跪在地上執了師禮:“小子秦易,願拜胡老為師!”
“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胡老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縫,他慌忙去扶秦易,仿佛是怕地上太涼,凍壞了這位徒兒的膝蓋似的。
秦易緩緩站起,其實他也沒想很多。他做人做事,雖做不到以德報怨,但也知道有恩必還。
盡管拜了胡老為師沒有什麽好處,但人家老頭子這般幫了自己,咱也不能熟視無睹吧?
再者……誰說只能拜一位老師了?
以後如有需要,再拜一位就是了。
秦易卻是不知,他陷入了一個誤區。古時並非像後世,可以拜許多老師。
在這裡,老師,是只能拜一位的。
如果你另拜他人為師,那就是改換門庭,和呂布的三姓家奴其實是一樣受人鄙夷的。
韓熙載也被秦易突然的表現震驚了,他重新打量起秦易,又歎了口氣。
這孩子不慕名利,當真是好樣的。倘若傳經兄不能幫他在官場上謀個位置,我便也出手幫扶他一把好了。
韓熙載哈哈大笑:“哈哈哈,沒想到老夫這場宴席不是為了自己開的,倒是為了你們師徒開的。
好!好!好!弱蘭,快去請夫子畫像,拿美酒佳肴和束脩香茶來,老夫要親自傳經兄和秦生見證這師徒大禮!”
名為秦弱蘭的侍妾應了一聲,快步離開了廳堂。
韓熙載將胡老和秦易又請回了廳堂中,他親自牽著秦易的手,對秦易諄諄教誨起來,一副愛如子侄的樣子。
不僅秦易受寵若驚,就連滿堂賓客都不敢再小看秦易,一個個眼色變換,逼著自己裝出逢迎的樣子。
待那秦弱蘭將拜師禮所需的東西備好,秦易為胡老奉上了束脩香茶,胡老頓時笑得合不攏嘴,老臉宛若菊花。
胡老摸了摸身上,最後從腰間取來一隻簡樸的玉佩,他將這枚玉佩放入秦易手中,笑道:“此玉乃吾師所贈,如今吾傳給你,願秦生能秉正自身,樂學向善,匡君輔國,勤政愛民。”
秦易接過玉佩,這枚玉佩並不是什麽好材料,但卻被保護得很好,沒有一絲劃痕。
想來,胡老是極其愛惜的。
不知怎的,感受到玉佩在手心溫潤觸感的瞬間,秦易忽然覺得自己不僅是接過一枚玉佩,而是接過了一項使命來。
他重重地向胡老磕了個頭,沉聲道:“秦易,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