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廚,在徐東的催促下,趙阿柱迅速完成著一道又一道菜肴。
趙阿柱本來什麽都不想說的,但是終究沒有忍住:“阿東啊,剛才聽你說,這些菜肴是何掌櫃叫的?”
徐東微微頷首:“是啊,怎麽了?”
趙阿柱有些忸怩:“我……沒什麽。”
徐東奇怪地看著這個四五十歲一臉老態的人。
趙阿柱歎了口氣,又說道:“我到底是從菡萏樓來的人……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替我向何掌櫃道個歉?”
徐東不以為然道:“趙叔,這種事情,自己做比較好吧?”
趙阿柱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那算了。”
徐東看著趙阿柱的眼神更奇怪了:“如果你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為什麽還要離開菡萏樓呢?”
趙阿柱愣了愣,忽然笑了:“這種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其實,在很多時候,你都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並且後悔。”
徐東更不解了:“那你是想悔過了?”
趙阿柱卻再度搖了搖頭道:“可是……如果再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這麽選擇。”
“這是為什麽?”
趙阿柱道:“因為,我覺得,我的離開對何掌櫃是件好事。秦東家是個厚道而且真正有本事的人,何掌櫃比不了他。
如果何掌櫃繼續和他鬥爭,早晚要輸得一乾二淨,甚至……家破人亡。所以,如果我的離開能讓何掌櫃及時收手,應該也是值得的。”
徐東愣愣地看了趙阿柱好一會兒,他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將菜肴放在端盤上,快步走開了。
回到大堂時,秦易已然站在何掌櫃身旁了,正與何掌櫃說說笑笑,何弼的笑聲傳得很遠。
徐東愣了愣,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些不解。
明明是生死對頭,怎麽關系突然這麽近了?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徐東走上前,道了聲“東家”,便將菜肴一道道擺放在桌子上。
何弼看了擺菜的徐東一眼,問道:“這些菜肴,你最推薦哪一道?”
徐東抬起頭來,漫不經心道:“糖醋排骨。”
“這樣啊。”何弼將糖醋排骨端到身前,那我可得好好品嘗一下。
見何弼舔了下嘴唇,秦易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何掌櫃了。”
“哎哎哎,秦東家,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要不一起喝一杯?”何弼熱絡著說道。
秦易不禁蹙起了眉。
在他沐浴完之後,便來了這裡招待何弼。他本以為何弼還會使計害他,可沒想到何弼竟始終心平氣和的,似乎真的想和他化乾戈為玉帛。
秦易哪裡會信他這個?比起之前一眼就能望穿了詭計的何弼,眼前這個笑面虎一樣的家夥,更讓秦易忌憚。
秦易心裡犯起了嘀咕,便想著以不變應萬變。
他正想推辭著離開,轉頭間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在何弼的鄰桌上,一個竹竿般的男人死死地盯著他,不斷打著眼色。
秦易頓時警覺起來,他當即把目光從麻六身上移開,並深吸了口氣:“那我便喝一杯?”
“好!”何弼也沒能想到秦易答應這麽爽快,他愣了下後端起了酒杯。
秦易左右看了看,剛想著找一杯酒水來,眼色極佳的徐東就湊了過來,雙手遞來一杯水酒:“東家。”
秦易奇怪地看了徐東一眼,緩緩接過酒杯。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脆響,似是什麽東西打破了。
何弼和秦易同時被這道聲音吸引,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地上是摔碎的一隻酒杯,而摔碎酒杯的人是竹竿一般的麻六。
麻六面色尷尬地站起,撓著後腦很是抱歉:“不好意思,手滑了。秦東家不必憂心,你給我換隻酒杯就好,這隻酒杯的錢我賠。”
何弼皺起了眉,冷冷地瞪了麻六一眼。
秦易哈哈笑了起來:“無事無事,一隻酒杯而已。”
何弼微微一笑,繼續對秦易道:“秦老弟,老哥哥最近對你做得事情是有些過分了。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老哥哥。我這就先飲一杯,以表歉意。”
秦易看著那杯酒水距離何弼嘴角越來越近,忽然抬起了手:“誒誒誒,老哥哥此言差矣。說起來,我也有做得不厚道的地方,還望老哥哥多多包涵。”
何弼隻好暫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唉,秦老弟這麽一說,實在是讓我的臉面不知道往哪裡擱。”
秦易靈機一動,說道:“老哥哥,在我老家那裡,一般對頭們和好如初時,總是要互相喝下對方手裡的水酒,以示真心誠意。”
何弼聽得一怔,眉頭也擰在了一起:“老家?秦老弟不是金陵人嗎,我怎麽不知道金陵有這麽奇奇怪怪的規矩?”
秦易乾笑一聲:“我也覺得奇怪,但確實是有那麽一回事。”
何弼晃了晃頭:“一些無趣的規矩罷了,沒必要理會。”
秦易深深歎了一口氣:“老哥哥此言差矣。若是不肯喝下對方敬的酒,又怎麽叫化乾戈為玉帛呢?恐怕,這和好的初心,也是有問題的。”
說罷,秦易將手中的酒水舉起,敬給了何弼。
眼看何弼的眉頭越蹙越深,秦易暗自好笑。
這個老東西,果然沒憋好屁!
不料,下一刻何弼的眉頭卻忽然舒開,他慷慨一笑:“既如此,我也算跟老弟入鄉隨俗了。老弟敬的這杯酒水,我說什麽也要喝下去!”
只見何弼一把奪過秦易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何弼將酒杯倒懸,他樂呵呵道:“秦老弟,這麽一來,你可看到我這與你和好的誠意了?”
秦易定定地看了何弼好一會兒,見他面目沒有絲毫變化,不禁有些奇怪。
難道這酒水就是普通的酒水,什麽問題都沒有?
秦易又微不可查地瞥了麻六一眼,卻見麻六也是一臉驚愕,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何弼又將自己手中的酒杯遞了過來:“秦老弟,你能戰勝菡萏樓,是你的本事,我敬你一杯!”
秦易吞咽了口口水,他粲然一笑,接過了酒水:“老哥哥都這麽說了,那這杯酒我是不喝也得喝了。好,我就給老哥哥這個面子!”
秦易乾笑一聲,一下子將酒水吞咽入肚,然後同樣倒懸酒杯,看向何弼。
何弼拍手喝道:“好酒量!秦老弟果然好爽。”
秦易將酒杯放回,道:“我還有些事,就不耽誤老哥哥吃酒了。”
何弼道:“好,你先去忙。”
秦易掃了徐東一眼,又看了麻六一眼,疑惑地走向後院。
那邊麻六心領神會,麻六站起:“怎麽我的酒杯還不給我換,我去催一催。”
何弼也不阻攔,他繼續往酒杯裡倒了杯水酒,然後一飲而盡,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醉酒的酡紅。
……
後院,麻六快步走向等待著的秦易,低聲喊了一下。
秦易上前兩步,疑惑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你不解釋一下?”
麻六面上也滿是不解:“兩天前,因為知道我有門路,所以何掌櫃讓我準備了砒//霜,說是要專門拿來對付你。”
秦易蹙起了眉,斜眼看向麻六。
麻六連忙解釋道:“這兩天,他一直派人盯著我,別說找機會告訴你這件事,我便是想拿假藥糊弄他都做不到。”
秦易握了握發汗的手心,他並沒有感到身體上有絲毫不適:“他的那杯酒水必然沒有毒,若非我在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他,他已經喝下去了。
可徐東給我的那杯酒水……如果是有毒的話,他為何還是飲了下去?他難道不怕死?”
麻六一直撓著腦袋:“何弼這種人怎麽可能不怕死?他從來都不是損人利己的。難道……兩杯酒都沒有毒?”
秦易雖然還是覺得不對勁,但也是讚同麻六的觀點的。
像何弼這種自私的利己主義者,根本不可能會在自己身上吃虧。
可如果兩杯都沒有毒,那麻六取的砒//霜哪兒去了?
秦易飛速轉動腦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何弼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毒死自己?
似乎並不是,只是毒死自己的話,他何弼很容易被人懷疑成下毒者。
而且有麻六作為證人,他即便有人來保,也必然是落得一個陪葬的結局。
他何弼一直想要的,應該是菡萏樓戰勝極好吃,是獲得整座得月樓。
那麽……他要怎麽做,才能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戰勝自己,獲得得月樓呢?
忽然間,秦易耳邊回想起了何弼和徐東的對話:
何弼問:“這些菜肴,你最推薦哪一道?”
徐東回道:“糖醋排骨。”
秦易瞳孔驟然收縮,他高呼道:“是了!是糖醋排骨!”
秦易渾身一顫,他總算想明白了。
只有極好吃的飯菜毒死了他菡萏樓的人,他何弼才可以站在道德和規則之上,對秦易和極好吃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然而,還不待秦易衝出後院,一道慘叫聲就響了起來,緊接著……
是桌子傾倒聲、碗碟碎裂聲、筷子落地聲以及無數客人的驚駭聲。
“糟了!”
果然,待秦易回到前廳時,果然看到何弼身旁的那個親隨倒在地上,嘴角吐著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