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死死的咬著嘴唇，過了許久才道：“臨死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男子不置可否的轉頭看了看外面，軍人們已經全部撤退了，記者們卻唯恐天下不亂的瘋狂拍照，他皺了皺眉，忽的一揮手，頓時平地裡起了一陣衝擊波，比起女子不久之前釋放真氣的衝擊波似乎要平緩一些，可是這股衝擊波一層層衝出去，沿途上所有人都被直接震得飛了起來，這一飛就是幾十米高。

  普通人不可能飛那麽高還能活著，哪怕是弱一點的先天武者恐怕都不行，事實上，就在這一震之下，整個世界就清淨了，肉眼可見的范圍內，所有人都被震死了，環繞兩位至強者的外圍大圈內全都是鮮血，若是從高空往下看，那分明是一個鮮血染成的圓環，美麗而血腥。

  女子問：“你這樣的力量，可以算是天下無敵，我相信哪怕是人類世界最強大的卡洛斯聯邦和希羅尼帝國所有的先天九段聯手，也不會是你的對手，既然這樣，你早就可以直接統一全世界，卻又為什麽一直隱藏在背後，耍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的手段呢？”

  她喘了口氣，又道：“若不是你一直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我又怎麽會錯估的你的實力，覺得自己可以逃脫你的掌控呢？”

  男子笑了，他搖頭道：“你不懂。”

  “力量和實力，根本是兩回事。”男子道：“我的力量的確超越一切，哪怕是兩大勢力所有的先天九段加起來跟我拚內力，最終被耗死的，也一定不是我，而是他們——可是，這只是力量，不代表實力。”

  女子臉上帶著些了悟，又帶著些迷惑，沒有吭聲。

  “在武學上，我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沒有天賦的人，”男子的語氣裡有些喟歎的情緒，大概他所說的內容也正是他內心深處的遺憾：“我之所以能夠成為先天九段，不是因為我有多少奇遇，不是因為我吃過多少天材地寶，更不是因為我悟性很高，事實上，我關於武學的所有指標都要低於一個普通人，換句話說，我其實應該是一個天生不適合修煉的人。”

  “那……那你還……”女子道。

  “你知道我的修煉是怎樣入門的嗎？”男子問她，然後直接作答道：“有個人，給我注入了一縷真氣，希望我能借用這一縷真氣調動自己體內的真氣，完成一次行功，可是無論我怎麽感應，怎麽體會，我始終找不到體內有一絲一毫的氣感，那次，我在房間裡閉目端坐了整整十四個小時，最後還是失敗了。”

  如今的人類世界也有許多天賦不佳的武者，他們修煉的時候也並不是一次就能找到氣感，所以黑衣男子的遭遇並不特別，真正特別的是他居然坐了十四個小時，僅僅從這個細節就可以看出，男子有著超乎常人的毅力。

  “你花了多久才找到氣感？”女子問：“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年？”

  男子搖頭：“我用了三十一年零七個月二十三天。”

  女子怔了怔，一時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這個答案確實有些荒誕。

  “我在十一歲那年的春天決定要修煉，在我四十二歲那年的冬天，我才終於完成了第一次真氣循環。”男子道：“那是一套連名字都沒有的功法，功法中隻包含五個武穴，比起現在卡洛斯的三大基礎功法還要少四個武穴，事實上，在我們那個時代，根本就沒有明確的功法概念，我們管這叫體術，我學的便是當時最常見的一種體術。”

  “可你現在看起來也只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女子為這黑衣男子工作了十五年，也知道自己的主人非常離奇，可是這些往事，她卻從未聽過，此刻她已經自知必死，反而放開了，饒有興趣的繼續追問起來：“看來你接下來的修煉應該有一段順利期，所以才能通過修煉保持容顏。”

  “你又錯了。”男子搖頭道：“在正式入門之後我的修煉再度停滯，這一次，停滯了……三十多年。”

  女子瞪大了眼睛。

  “你不用覺得奇怪，那時候的我只是個普通人，在我七十多歲的時候當然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頭髮胡子全白了，依然還是一個最基礎的武者，按照現在的功法分級標準，屬於後天前期武者。”男子自嘲一笑：“如果不出意外，我這輩子在武學上的成就也就到這裡了，所有人也都是這樣看待的，我的後輩們已經開始暗地裡爭奪起來，想要確定在我死後究竟誰能繼承我的位置。”

  “你的位置？”女子更好奇了：“什麽位置？”

  男子沉吟了一下，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臉上流露出一絲嘲諷而殘忍的笑意來：“可是他們都低估了我的決心，我怎麽可能就這樣碌碌無為的死去？我還有無邊的宏願沒有實現，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我怎麽能死？我當然不能死！”

  女子輕輕吸了一口氣，她雖然不知道男子所處的到底是什麽時代，有怎樣的背景，可她至少能夠想象，那是一場類似電視劇裡豪門大戶爭奪家產又或者官宦子弟爭奪世襲權力的殘酷內鬥，而最終，這個男子一直活了下來，那麽他的那些後輩，那些覬覦他位置的人……想必下場不會很好。

  這樣一個天性涼薄的男子，恐怕不會因為那些人與自己的血緣關系而有絲毫留情的。

  “一場天大的變故之後，整個世界都變了。”男子微微眯縫起眼睛，表情帶著幾分追憶，這都是些太過遙遠的回憶，久遠得仿佛已經過了三生三世，可這又是他心頭最大的秘密，他從未有機會告訴任何人，此刻這個必須要死的手下，反而成了他可以傾吐的對象。所以他願意滿足這女子的好奇心，只因為他也真想要訴說一下。

  哪怕他再陰沉，再堅韌，他終究也是個人。

  “我獲得了活下去的能力，我完成了一次至關重要的進化。”男子用這樣簡短的句子略過了原本應該驚天動地的一段往事。

  “如果你的天賦真的這麽糟糕，我很好奇你是怎樣變成現在這樣的。”女子道。

  “很簡單，修煉。”男子道。

  “就這麽簡單？”女子明顯不信。

  男子點頭，很肯定的道：“是的。”

  “現代古武理論認為，決定一個武者最終高度的，絕不是修煉的勤奮程度，而是武者本身的天賦和悟性，而從後天入先天，更是需要心境上的突破，如果你的天賦真的這麽差，那麽你根本沒辦法晉入先天，又怎麽可能進入先天九段？”女子搖頭道：“我都要死了，你還要騙我？”

  “這個理論，並不完全正確。”男子道：“我問你，無論多麽沒有天賦的武者，他只要堅持修煉，到底能不能提升力量？”

  “可以，但是……”

  “如果有兩個後天武者，一個停止修煉，另一個堅持天天修煉，三十年後，誰能贏？”男子問。

  “當然是堅持修煉的那個能贏。”

  “為什麽？”

  “因為他每天都在提升體內真氣的量，哪怕這種提升非常非常微弱，可三十年的積累下來，終究是有效果的。”女子道。

  “沒錯，”男子拍拍手：“事實上，武者的級別提升，歸根結底就是體內真氣積累的過程，當積累到一定程度，經脈裡無法容納，真氣就會壓縮，產生質變，先天以下的武者，他們體內的氣根本不能叫真氣，只能叫內氣，而一旦形成領域，真氣凝結液化，就可以稱為真元，這些你也應該都明白。那麽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個武者，他的悟性和境界都還不夠，他根本不知道怎樣去壓縮體內的真氣，可他體內的真氣卻真的足夠多，多得經脈裡已經裝不下，已經隨時隨地都會溢出來，他還在每天辛苦的修煉，將真氣一點點的往經脈裡擠，那將會怎樣？”

  女子愣住了。

  從來沒有哪個武者是這樣的，每個武者都很清楚，心境、悟性和真氣數量是相輔相成齊頭並進的，只要真氣數量達到某個程度，就可以主動將它們壓縮，當壓縮完成，真氣質變，就是所謂的“晉級”。

  可是像男子說的這樣……

  “哪怕他努力把真氣擠壓，可是因為他不懂得方法，終究無法將真氣壓縮成功的吧……”女子不確定的道。

  “是的，或許他修煉一年也只能碰巧壓縮一丁點的真氣，可是，如果他足夠堅持，能夠一直堅持下去，能不能將體內的真氣用這樣的笨辦法全部壓縮完成？”男子問。

  女子沉默了很久，才道：“理論上說……或許……大概……應該是可以的吧……只是那需要的時間……”

  “我們不考慮時間問題，我說過很多次，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男子擺手道：“事實上，我就是用這樣的笨辦法從後天邁入了先天。別人都是心境先到，然後晉級，我卻是強行晉級，然後回頭來補充心境。我發現，這樣一來我的心境倒也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