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望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宴席上，長老們終於說到了正題。

  “所以你們是從外面來的？”看起來已經老得快要變成枯樹皮的大長老用渾濁的眼睛遠遠的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從那個地方進來的？”

  “是的。”

  “那個方向我們探索過，後來放棄了，”大長老說話就像風箱漏氣一般：“那邊什麽食物都找不到，可是蟲獸卻越來越多，所以那邊對我們沒有意義。”

  “那另一個方向呢？”唐天佑問道。

  “唉，那邊更過不去啊。”大長老唉聲歎氣的道：“越往那邊走，蟲獸越厲害，我們打不過啊那些蟲獸，都很喜歡吃人的。”

  “所以你們就只能待在這灘塗河邊，既不能往裡深入，也不能往外撤退，對嗎？”

  大長老的表情很苦澀，猶豫著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過了許久，還是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是的。”

  “那麽，”唐天佑問出了橫亙心頭很久的疑問：“你們到底從何而來？呆在這裡有多久了？還有，你們修煉的那些功夫，都是從祖輩傳下來的嗎？”

  “除了你們，還有黑岩族，他們起源於哪裡的呢？”

  鐵木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那時候有一大群人通過洞口來到這裡，他們不斷深入，想要探索這個洞穴的盡頭。這是一件有去無回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洞穴中的環境極端險惡，沒有食物，沒有飲水，沒有光照，只有無窮無盡的怪獸成群結隊的趕往洞穴入口。怪獸們並不會針對這群人，但是即便是路上的偶遇和磕磕碰碰也讓這群人飽受創傷，不斷有人受傷或死亡，越來越多的人在中途掉隊或者走散，也有人實在堅持不住原地等死，就這樣，原本龐大的隊伍越走人越少，最終，消失在這個洞穴的最深處。

  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探索了多遠，因為沒有人生還。而那些中途掉隊的人們，有的漸漸死去，也有的掙扎著活下來，活下來的人為了生存不得不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尋找食物和水源，漸漸的，他們發現這裡並不完全是一片枯寂，在黑色的河流裡偶爾會有極少量的生物遊過，在刨開地面很深後可以看到驚慌逃竄的奇怪蟲子，在河邊那些充滿刺鼻氣味的樹上也會結有零星的無毒的樹籽——他們就這樣活了下來，努力抱團，努力繁殖，在經歷了無盡困苦之後逐漸繁衍成了一個個部落。

  鐵木族是這樣來的，黑岩族也是這樣來的，他們住在灘塗河的兩岸，為了生存而互相廝殺，爭奪僅有的那一點點口糧，他們本是外來者，在這裡繁衍了一百年，也就成了這裡的土著。

  而沿著這條河繼續往下，應該還有更多的部落和更多的土著居民，只是，越是深入這個洞穴，遇到的怪獸就越強大，所以，可以想象，鐵木族和黑岩族其實應該是這個神秘的洞穴地圖裡最弱的種族，唐天佑他們繼續深入下去的話，必定會遇到更多更強的土著居民。

  “我們的功夫都是祖輩傳下來的，即便生活再艱難，也不敢讓任何一點功法技巧失傳，”大長老的聲音蒼老而悠遠，仿佛是歷史的喟歎：“因為……我們一定要能打贏黑岩族，才能繼續活下去啊……”

  “那麽……那個絕世好面？”唐天佑問。

  大長老微笑起來：“小友啊，你也是從外面來的，你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嗎……那是上一批進入洞穴的人帶來的食物啊！”

  此間談話至此算是完結，唐天佑、一號、莫非和佘望同時站了起來，準備告辭，而這時，似乎是為了送行，大長老和陪在桌邊的所有鐵木族長老們也同時站了起來，他們往前一步，隱隱形成了一個圈子，把唐天佑一行人圍在中間。

  原本寧靜祥和言笑晏晏的場景，在這一刻終於變了味道！
  唐天佑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就此告別不是挺好的嗎，我們留下的食物已經不少了吧？終究我們還要繼續探索的，不可能把所有的食物都送給你們啊……你們……何至於此呢？”

  大長老深埋在層層皺紋中的雙眼裡流露出明顯的傷感之色來，他道：“各位，你們能理解的吧……我們想活下去啊……”

  他頓了頓，解釋道：“為了對付你們，我們在今天所有的食物裡都下了毒……即便是這筆損失，我們也是承受不起的，我們必須取得足夠多的成果……所以，你們為什麽一口都不吃呢，你們只要一人吃一口，我們都能省很多功夫的啊！”

  唐天佑是善意的，可是僅僅善意並不能滿足鐵木族的需求，他們太窮了，太餓了，日子過得太艱難了，他們不滿足於唐天佑送給他們的那些物資，他們想要唐天佑一行人身上所有的物資——而這，還不夠。

  “你們的身體也是上佳的食物啊！”大長老顫巍巍的道：“你知道嗎，我們鐵木族的人死了之後是不能吃的，我們沒有肉……一點都沒有，而且我們喝多了灘塗河的水，我們的血液是有毒的，喝了會死人……我們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吃過肉了啊……”

  唐天佑扭頭看了一眼不遠的地方，那些老去的鐵木族人安靜的坐在那裡，沒人碰食物，他們是被族人放棄的，他們自己也願意接受這種命運，他們會在三天之內被餓死，然而……他們的肉不能吃，他們不消耗資源，卻也不能生產資源。

  除了大長老有微微的激動之外，所有鐵木族的人表情都很平靜，即便他們圍著四人，高度緊張，隨時準備面對四人的反擊，他們依然顯得異常平靜，就仿佛這樣的戰鬥是生活中最司空見慣的東西——這是一種可悲的麻木和殘忍，但是在地底世界的環境中，這是綿延了一千多年的習慣。

  唐天佑的目光落到鐵木混身上。在不久前的灘塗河械鬥中，他看到了這個人的勇猛和正直，他很欣賞這個人，不希望這個人也變成這樣，但是鐵木混的手很緊的握著一根棍子，眼睛正盯著一號手中的劍，目光中充滿了貪婪。

  可以想象，不久前黑岩蛋拿出來的那一包“絕世好面”，絕不是他們等價交換來的，那應該也是幾十年前他們從上一批探索者手中搶來的——探索者的實力必然很強，至少也是領域武者，所以，為了能夠取勝，下毒簡直是必然的手段，甚至應該已經是他們代代傳下來的經驗了。

  唐天佑又歎了一口氣，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大廳裡顯得格外悠長，他重複道：“何至於此呢？”

  “對不起，”大長老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動手，他解釋道：“我們別無選擇。”

  ***
  從鐵木族的營地裡走出來，四個人很久都沒有吭聲，最後還是佘望輕聲打破了沉默：“我們是對的嗎？”

  “是對的。”唐天佑的目光出神的看著只有依稀微光的前路：“他們確實很可憐……但是他們這樣活著，已經跟死掉沒什麽區別了……既然如此，讓他們乾脆全部死掉，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這一路走過去，或許還要殺許多人才行。”

  說這話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就在距離這裡只有十幾公裡的地方，類似的劇情正在上演。

  “尊貴的客人啊，這都是我們黑岩族珍藏的食物，這些青苔都是真正的上品，帶著水分的，完全無毒，可以為你們補充體力的，請務必要嘗一口。”黑岩大長老熱情的招呼著。

  “這個……我們真的不餓。”石衝宵陪著笑臉道。

  “我有點拉肚子，就不吃了。”石不移也連連擺手拒絕。

  然而黑岩族如此熱情，所有人都在殷勤的勸說他們，還有人端著用灘塗河水釀造的樹根酒過來敬酒，在堅持了十多分鍾後，兩位聖子終於沒有扛住，遲疑著道：“那……那就嘗嘗味道？”

  “嘗嘗吧，”冉清秋也扛不住這幫土著了，他給兩人悄悄傳音：“實在受不了那味道的話，眼睛一閉眉頭一皺吞下去就得了，給人家點面子嘛，你們不是還想讓他們派個人給我們帶路嗎？”

  於是兩位聖子一位老前輩加上他們帶著的十二個手下就一人吃了一口青苔，然後……全部中毒了。

  黑岩族就理所當然的露出了猙獰面目，逼迫他們交出所有的食物和身上的次元裝備，只是他們並沒有告訴眾人：其實他們還想吃人肉。

  也是在這時候，整個黑岩族的營地驟然降溫，許多白色的冰晶浮現在大廳的每一處表面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寒顫。

  “大師兄！”石不移和石衝宵同時神色一喜，大叫起來。

  面無表情的石落魄慢慢的從門口處走了進來，目光落到兩位聖子身上，冷冷道：“廢物！”

  “你是誰？”黑岩族大長老意識到不對，帶著許多人圍了上去，大聲喝道：“你也是外來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