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樣子?”青瓷小容驀然冷笑起來:“以前是什麽樣子?是你可以仗著是我女兒的身份為所欲為的樣子?是你可以利用身份和地位隨意侵吞家族財產、把你手下那些人當做雇傭兵派出去為所欲為,拿來斂財的樣子?還是讓你根本無視你的丈夫、我的女婿,在外面做那些傷風敗俗事情的樣子?”
中年美婦的身軀驀然一顫,往地上的母親看去。
“樂繁啊樂繁,許多事情,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我雖然是青瓷的掌控者,可我終究也是一個母親,為了袒護你,我這些年一直都覺得有愧於心,我對不起我母親傳下來的基業,我不是一個真正公平公正的好族長,可是這些我都認了,為什麽?只因為我是你的母親,這是割不斷的血脈親情!”
“可是有些事情能忍,有些事情卻不能忍!”青瓷小容的聲音驀然轉為嚴厲:“祖宗數千年的家訓,每一個族人從小就聽過一遍又一遍的預言,這是刻在每一個青瓷人骨子裡的使命,是絕對不容許抗拒的使命,我們身上流淌著來自上古的血脈,我們修煉著專屬於我們血脈的特殊功法,我們享受家族的蔭庇,一代一代都是人上之人,可是如今,到了我們付出的時候,你居然敢說不?”
“你居然敢不接受?你有什麽理由不接受?你憑什麽不接受?”
“接受好處的時候你沒有不接受,承擔義務的時候,你有什麽資格不接受?不接受,就是叛族,是死罪!”
樂繁的臉色變了,她已然嗅到了這番話中那可怕的含義。
那是一股……死亡的氣息。
她抗爭只是為了爭取更多的利益和權利,可並不是想死,所以她強辯道:“母親,我有我的道理……”
“如果你這樣也算有道理,那這世上還有什麽道理可言?”
青瓷小容頓了頓,情緒平複下來,閉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這不公平。”
唐天佑忍不住苦笑,他發現這位老太太似乎在學自己說話的語氣,尤其是最後這一句尤其像。
樂繁心頭湧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大大的判斷錯了目前的形勢,此時、此刻,似乎並不是自己爭取利益的時候,相反……
她“撲通”跪了下來,整個身軀都在劇烈的顫抖,連聲道:“我接受,我接受了,母親,我剛才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你原諒我。”
在她旁邊,又是十多個人齊刷刷的跪了下來,個個身軀都在顫抖。
青瓷小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忽然老了許多歲,漠然道:“遲了。”
“母親!”中年美婦驀然尖叫了一聲。
“當年我為你取名樂凡,就是想要你這一輩子平平凡凡,過得簡單開心,誰知你長大之後覺得不滿意,偏要把那個凡字改成繁,後來你的日子果然過得很豐富,倒也頗符合那個繁字,”青瓷小容的語氣帶著幾分悵然,又帶著幾分追憶:“按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追求,所以我並沒有強求你不許改名,也並不覺得日子過得豐富些有什麽錯,哪怕是你做的事情略微有些違背……道德,可終究沒有違背族規,所以,我依然能夠接受。可是樂繁啊樂繁,難道生活太豐富真的會迷亂你的心靈麽?是什麽給了你天大的膽子,連數千年的祖訓都敢違背了,居然在這個時候跟我討價還價?”
青瓷小容淒然一笑:“我還記得,當初還小的時候,你可是我的幾個孩子中,最先把祖訓完全背下來的一個,而如今,卻也正是你,違背了祖訓。”
青瓷樂繁已經恐懼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深藏在記憶深處數十年的記憶忽然湧出來,她想起來了,祖訓中的確有過這樣駭人的說法:違背祖訓者,當叛族論處,死罪!
“母親,我……我不想死啊!”樂繁尖叫起來。
“做舅舅的,拜托你了,”青瓷小容幽幽一歎:“給她一個痛快。”
一隻手掌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她的額頭,讓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傷勢,就這麽軟軟的往後倒去。
青瓷小易的動作快得仿佛鬼魅,那隨著樂繁一同跪下的十多個人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他一一在背上按了一掌,轉眼間,就軟綿綿的倒了一地。
“拖下去,”青瓷小容沉默了很久,才輕歎道:“還是……厚葬吧。”
唐天佑睜大眼睛仔細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很早之前就明白,這個世界其實遠比普通人眼睛所看到的更加殘酷,正如此刻這一幕,如果他真的想成為青瓷之主,那麽這些人,就必須要死,因為只有他們死了,自己和青瓷才是真正的一體,否則,一旦讓他們成為青瓷的毒瘤,就會在未來造成遠超過現在的危害。
所以他的目光冷冷的落在那剩下的還沒跪下的二十多人身上。
已經有些人的眼神中帶上了乞求,這些人都明白,唯一能救命的只有唐天佑,而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看起來清秀瘦弱人畜無害,應該是很容易心軟很好求情的類型,所以,他們的眼神就越發豐富和淒涼,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忍不住的心生同情。
已經沒有人再想要爭取權力了,他們忽然發現,今天根本不適合抗爭,今天,族長大人早就做好了大開殺戒的準備,也就是說,預言之子入主青瓷,是族長大人心目中不容置疑的底線。
只可惜,唐天佑始終沒有開口。
“你們……”青瓷小容的目光終於掃了過來:“也要死。”
“族長大人,我……我不是違背祖訓,我只是質疑他的身份啊,我……”一個族人大叫起來。
“殺了。”青瓷小容皺眉。
青瓷小易再度啟動,讓他永遠的閉上了嘴巴。
唐天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個青袍人震撼了,這或許是除了劍一之外在他面前出過手的最強者,任憑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捕捉到青瓷小易的動作軌跡,至於那輕飄飄的一掌中,更是蘊含著他難以理解的複雜技巧,至少唐天佑能看出來,剛剛的青瓷樂繁至少也是先天四段以上的實力,可是落在青瓷小易手裡,卻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青瓷小容的目光落在剩下的那些人身上:“給你們一次辯白自己的機會。”
接下來的短短幾分鍾內,唐天佑充分體會到了人類想象力的豐富和天馬行空。
“我一直記得祖訓的,只是……只是剛剛有點走神所以……”
“殺了。”
“我不記得小時候有背過什麽祖訓啊,是不是小時候我的老師忘記教我了,那可不算我的問題。”
“殺了。”
“族長大人冤枉啊,其實我上個月就查出老年癡呆症了,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
“殺了。”
“我……我中風了,腿彎不下去,其實我早就想跪來著……”
“殺了。”
“我只是覺得這位少爺……他長得很像我一個小學同學,所以我有點驚訝……”
“殺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族長大人,嗚嗚嗚,您不要殺我,您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啊。”
“殺了。”
就這樣一路殺下去,一直殺到最後一人,青瓷小容的神色才有些變了,詫異道:“小醒,你怎麽也執迷不悟?”
“我沒有執迷不悟,”青瓷醒只是一個少年,看上去與唐天佑年紀差不多,此刻眼神冷冽,絲毫沒有臨死前的覺悟:“我只是想問,是否一定要享受了家族的好處,才必須要承認這個所謂的主人,承擔祖訓遺命的義務?”
“有收獲,就要有付出,更何況我們的血脈中流淌著同樣的血液。”青瓷小容緩聲道。
“可是我的血脈中流淌的跟你們不是一樣的血!”青瓷醒冷聲道:“我記得很清楚,我體內沒有一絲一毫的上古血脈。”
青瓷小容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我也沒有享受過家族權利帶來的絲毫好處,”青瓷醒的聲音更加漠然:“我吃的食物是自己從地裡種出來的,我住的房子是自己砍柴搭起來的,喝的水也是每天到山腰的泉眼裡挑回來的,迄今為止,我沒有任何財富,從來沒有見到過聯邦貨幣的模樣,也沒有離開過這座山半步,就連我學的功法,也是父親傳下來的,您覺得,我需要承擔家族的義務嗎?”
青瓷小容呆住了。
“如果權利和義務是對等關系,那麽我唯一的義務,就是奉養雙親,至於祖訓,”青瓷醒冷笑起來:“或許別人都背誦過,可是我,卻是真的從來沒有人教過,也從來沒有背誦過。”
“所以我的人生應該由我自己來掌控,我不需要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家族之主。”
“你們談之色變的所謂等級壓製,對我也沒有一丁點效果。”
“論戰力,我自信能夠戰勝他,他憑什麽做我的主人?”
青瓷小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