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丘涼棚下。
老酒頭額間青筋直跳,顯然是被洛羽的‘倔脾氣’給氣得不輕。
洛羽則異常堅決。
畢竟自己若是過了這村,可就沒了這家黑店了,又豈能錯失機會?
一時間,二人四目爭鋒相對,氣氛一霎沉悶至極。
最終還是老酒頭先開口了口,歎息了一聲:“~也罷,老兒我這有個折中的法子,願聽否?”
洛羽頓時眉開眼笑,樂開了花:“快說快說。”
老酒頭依舊堅持自己的原則,只見他說道:“這法子雖有,但規矩斷不可破!一厘留下,緩你劈香之日。”
“延日.什麽意思?”洛羽這就有些不明白了!
難不成自己要繼續呆在這兒,等覺著有了把握再劈香走人不成?那自己還不是無法回去,這又有何意義!
老酒頭砸吧了下漢煙,在吐出了一口濃白飄渺的煙霧後,他拿起了那翠綠依舊的柳條,接著說道:“可將此柳祭放在這石台香案上,你再分一絲元神入廊外枯柳,可保柳木不盡枯萎。之後,老兒我會送你出此地.。”
聞此,洛羽大喜過望。
可老酒頭卻來了個當頭一棒,肅穆叮囑道:“你需牢記,此柳條既開十八葉,老兒我也只能延你十八載春秋。過了這時辰,你不僅無法歸來,還將魂飛魄散!”
洛羽霎那驚駭在了原地。
他愕然片刻,便怒從心起:“十八載!老東西你耍我?這麽短的時間回去能幹什麽?是下十八層地獄,還是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老酒頭像看白癡一樣,一臉嫌棄的瞅了眼洛羽。
他用手中煙杆敲打洛羽道:“你他娘的是真傻還是假傻?老兒我這十八載,和你那破地兒能一樣?少說也要翻個百倍吧?”
“百百倍!”洛羽震驚失色:“那不是一千八百年?”
隨即他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已在此逗留多日,豈不是已過去近二十春秋?”
“不不不。”老酒頭擺動煙杆道:“若依舊忘卻過往,即便在此虛度千載萬世,那凡塵也只不過眨眼間。故有浮遊朝生暮死,其生死與人一生,豈可同日而語?而你記憶完全恢復隻一日不到,頂多過去百日。”
見此,洛羽長舒了口氣。
畢竟百日,還是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圍。
若真過去了二十載,也不知淨土十年之約會演變成何等局面?
先不說伽南尊者能否成功涅槃,化解心中的惡相,恐怕珈男定會認為我已返回神賜大陸。
那時,她必會陷入瘋狂,不顧一切的攻入山海九州
如此,神賜大陸危矣!
不過還好,隻過去百日,一切大有可為。
因為自己今番來此,雖是因緣際會,卻也如期來到了這兒,感悟到了自己心中的道。
也因此,半步至大道門前。
若是回去,自己的雙生體,應該會因此發生巨變。
而在這短短數十日裡,卻也嘗盡裡悲歡離合,竟目睹了至親倒在自己的眼前,可自己卻無能為力。
因為,那看似如塵俗劍客般的黑衣劍客,正是傾覆天外天中無量大千世界,還欲覓獵山海,盜取天地果實的渾天。
而自己甚至連仇人的樣貌,都沒有看清。
那雨幕下的狠戾一劍,不僅貫穿了父親和母親的身體,也深深地扎進了自己的心中,永遠留下了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痕,無法忘懷!
終有一日,我一定會回到這水天一色的涼棚下,一劍劈開隻屬於自己的天地,誅殺渾天。
如今,我雖然還不能劈開香火,但心中的路卻已然清晰明朗。
此刻的涼棚下,少年、老人正並立於斜陽剪影之中。
長發隨風飄蕩,渾如夕陽畫卷。
老人問少年,這四十八日到底悟到了什麽?
少年望夕陽霞紅,回憶這短短四十八日,幾如滄海桑田般萬古而久遠。
那時,自己仿佛化作了真正的土石、塵埃,化作了恆久的滄海一粟,見證了日月山河的變遷,最終送走了枯朽,迎來了身與心的春意盎然。
他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一字簡曰之:“易。”
“易?”老人顯得有些好奇。
少年點頭:“易者,上日而下月,為變、亦不易也,內含三要。一曰‘簡易’,雖包羅萬象,卻簡法運演其中,可為本我;二曰‘不易’,為永恆不變之九數,以不變應萬變之定,可為真我;三曰‘變易’,乎變化之道,玄而又玄,可為無我。
所以,陰陽相互,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生演萬物。這看似二道,實則有三道;看似三道,實則又為道一。為天機變化,故曰之易。”
老人微微點頭,似考校的問曰:“可明太極?”
一時間,這兩道夕陽下的一老一少剪影,仿佛是指天地而論道的仙神。
清風徐徐,腳下雲氣飄渺伴身,夕陽映紅霞照萬裡長空,映襯得兩道斜影似已超凡脫俗。
隻聞少年聲朗而笑答曰:“太虛萬有,森羅列布,錯綜複雜,瞬息萬變。觀神乎奇跡之造化玄妙象,必有源頭,也必有元始。此無以名之,難以言表,故有淺感、淺觀,曰‘炁化’之象。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怠,可以為天地母,我不知其名。”
少年看向了老人,意有所指道:“您既道太極,那小子便曰之此為‘太極’吧。”
“哦~?”老人轉頭笑看:“傻小子倒給老兒我取名了。”
說罷,他又遠眺豔美的夕陽紅,聲音滄桑而幽遠,回蕩於天地間:“無極而太極,太極動靜而生,動極而生靜,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有其規、約其矩,故我衡立焉。覺然否?”
少年答曰:“然也,亦非然。‘規’象為法,‘矩’象化牢,衡恆其中,動靜互如有無,還需破之,不破不立哦。”
“子言謬之海口矣!”老人大笑雖不以為然,卻又好奇詢問:“那欲以何道破之?”
少年朗郎之聲,如乘清風高起,揚空萬萬裡:“我當.動靜為根,分陰分陽,以兩儀立焉,至陽變陰合,而金、木、水、火、土五氣本我順布,四時而行。爾後五氣行反陰陽,陰陽化一太極,太極逆道無極也。
故,前後變化,五氣之生,各行其性,無極之真塑真我,變化之中潛而不定。三道之精,妙合而凝一可為我道,定則可破天機!故曰天機‘易’變,可化無極無窮焉。”
說著,少年遙指四方天際處,那環繞的連綿山影和水泊道:“今,觀山影如環,若壁似牢,小子淺薄陋見,好比大道若水,法如山矩,可疏流而秩,卻不可自困囚堵。
因水為天下至弱之物,太極化曰至弱則至強,水在高處流,亦可低處行,滲透一切無法阻擋。故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如此水靜之久,依太極之數則可料,非成一灘死水,而象爭起魚躍,必勢若狂濤,總有山崩地裂時。到那時,老東西啊您又如何規規矩矩?”
一時天地寂靜!
最終,老人噓唏感歎聲出:“你啊~不懼休滅,年少輕狂,終不似垂暮啊~”
少年灑脫展笑顏,昂立斜陽:“想我堂堂男兒,一身傲骨,何懼休滅?身陷死地當涅槃,破繭成蝶是重生,何以不展少年狂!?我道在心、在意、在人間、在山外、亦在天外天為守中靜而觀十方,不動則已,一動.則冥動六合之易!”
此言擲地有聲,竟叫這一方靜美的天地刹那共鳴,潮起潮落,似要聞聲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青衫少年而起舞動悅。
見此老人無奈一笑,遂展臂向前一揮,便叫前方九丈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乍現而出一道衝天漩渦!
轟隆隆~
狂濤速起!
一道巨大的水幕天門,已通天拔地而起,至八方空間扭曲,亂流橫生。
這亂流盡是灰白,恐怕就是大覺地仙遇見,也要望而卻步!
其天門內,似能隱隱窺見暗淡無光的五行洞天世界!
可見這短短九丈距離,並非那麽容易通過。
老酒頭遙指九丈外的‘天門’所在,幽幽道:“自去吧,你的路彼岸已現,老兒我再也教不得你。”
話音未落,但見道道流光自‘天門’內衝貫而出,霎那匯聚成一道念力虹橋,竟穿過紊亂的空間,連通至石丘之上,洛羽身前。
此刻,洛羽已清晰可聞,其‘天門’內,和這虹橋中,似有萬眾山呼祈喝之音!
“夙祈.願吾主,神歸五行土!!”
聞精衛一族萬眾海嘯祈告之聲,洛羽已仰天灑脫大笑。
石丘下等候多時的玄陰、白陽兄弟,已來到了他的身旁,立於左右化作了真龍靈印,入了洛羽的左右臂膀。
霎那間,他左右真龍印記拱衛,環耀天地,似龍吟虎嘯阻擋周遭亂流迫近。
同時,其腳踏虹橋之時,已自下而上身化元神之體。
感受著周身纏繞匯聚的恢弘之力,仿佛自己的元神,已變得無比輕盈,似要遂光仙渡而去。
這.便是信念之力,非仙神之靈根不可以納此莫大造化。
神以仙元之氣煉身,以眾生信仰之力滋神養食,而有恆久造化之氣運,反哺亦之。”
這就好比,凡俗黎庶祭拜神明祈福風調雨順般,或廟觀香火等等。
而被如水般的芸芸眾生所信仰的神明,便會得到信念造化之力,滿盈便會擁有恆久的法與氣運。
如山海之界力,便是這等造化之力。
所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亦通此理。
臨別之際。
老酒頭笑呵呵的說了句,‘傻子,莫忘生意未了’。
洛羽則背掛流光般的青竹魚竿,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道了句,‘忘不了,有空來玩,請您喝花酒、看女人~’
老人色眯眯的笑了,那砸吧旱煙的嘴,都有些合不攏嘴了。
少年灑脫的走了。
五行洞天,空間壁壘混沌前。
此刻,洞天小世界內,依舊晦暗不明。
唯有自遙遠的精衛大陸處,那匯聚而來的萬千流光,隱隱點亮一方,勾鏈兩地。
五行流光神台處,早已暗淡無光。
可在這死寂般的世界中,道道信念之力交織的虹橋流光中,正隱隱回蕩著精衛一族,不願放棄的祈告之聲。
此刻,代表土靈的精衛大陸,已不見五行神台幻化的日月之光,達九十九日之久。
無數精衛族人早已放下了一切,癡望漆黑無半點星月的夜空,虔誠祈拜。
他們每個人的體內,都仿佛有無形的念力熒光升華而起,不斷在黑巫大族長的祭祀下,匯聚像祭台當中的巨大土碑中!
這也許是這大陸上,此間唯一還散發著灼灼光亮的事物吧。
土碑衝天貫虛,其上褐黃銘文律動,正不斷吸納萬千信念之力,發出道道虹光,衝擊向遙遠的虛空盡頭,恍若通虛天橋。
‘喑喑’之聲不絕於耳,似大地呻吟,又似天威震蕩。
眾精衛族人之所以如此的堅定,洛羽一定能安然無恙道成回歸的原因,那自然是他們信奉的地陰之神母洛神氏的法旨。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那便是,他們的少主,洛羽的劍侍霸波兒,如今依舊安然無恙。
這無疑證明了,少主依舊安好。
如今,霸波兒等人,也早已加入了精衛族人的行列,坐在道眾之前,心中默默祈告。
而黑巫大族長則獨立祭台上方的巨碑前,走著異樣的步伐,舞動手中的龍晶杖,狀態若瘋癲,吟唱招魂巫語,祈神歸曰。
「天上蒼蒼,地下皇皇,天圓地方。
太上告吾主名羽,三魂七魄在中央;精衛忠使命祈念,庚申庚申不離身;藏主魂魄安元神,隨吾祈巫引路通~!!
逢死凶不見,逢生吉不微;
天與告吾機,歸遁元神期;
免使道神知,惟吾鑄天翅;
真言念咒語,精靈虹橋支;
赫赫長生處,八方太玄顧;
夙祈願吾主,神歸五行土。」
黑巫吟唱聲未落,祭台下雲雲如海般的精衛族人,已歃血點印額頭,至人人頭頂上方如現道道赤色絲線,同聲山呼。
“夙祈願吾主,神歸五行土!”
此聲如狂浪巨濤,又如靈魂深處的召喚,竟至土碑光芒萬丈,速起無量信念虹光,力貫遙遠虛空!
一時間,轟鳴之音,震天動地。
與此同時,這持續了九十九日之久,眾信萬念所化的殷殷召喚之聲,仿佛得到了天地回應。
一霎,精衛大陸天地開明,竟複歸光亮。
五行洞天中央處,亦陡然光芒萬丈,化現日月之華輝,光明破曉出奇跡於精衛大陸九天雲空。
但見信念虹橋所向虛空盡頭處,已霞光萬道,賽若星河鷺飛起,雙龍耀映照蒼穹,恍若陰陽合璧環天成,驚聞朗朗天音垂落人間。
“我~回來了。”
眾精衛族人,霎那化驚憂為狂喜,熱淚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