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人看來,李凌和永王之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依然是天差地別,實在難以相信區區一個地方小官就敢和深得天子寵信的實權皇子叫板,更別提與之為敵,將之徹底推倒了。
可李凌這次卻愣是靠著這麽一個契機把這不可能給變成了可能。每每想及此點,呂振就覺著不可思議,今日與之對坐品茶閑談,他倒是從李凌的態度上看出了些端倪來,這大膽的家夥是真沒把永王的身份太當回事啊,所以敢打敢拚,所以才能在捏住七寸後,一擊斃命。
略感心驚的呂振又隨口和李凌閑聊了兩句後,便打算離開,他在衙門裡還有不少事情待辦呢,而且這天也不早了。可就在他剛起身要走,就見院外一行人快步而來,為首的,赫然是左相陸縝。
這不禁讓呂振為之一愣,李凌也感到有些驚訝,但還是迅速起身見禮:“見過陸相。”
陸縝看上去有些疲憊,顯然因為永王之事,讓他這個做宰相的越發忙碌,不過見到李凌後,他眼中還是透出了笑意來:“看來你在此過得還不錯嘛,卻不想想我等最近幾日卻是忙得不可開交,皆因拜你所賜啊。”
說笑了一句後,幾人隨意落座,在李凌有些好奇的注視下,老人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凝重,道出了一個叫人心跳一窒的消息:“就在今日早些時候,張康死在了大理寺獄中。”
李凌錯愕,片刻後才動容道:“凶……凶手抓到了嗎?是什麽人指使的他?”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永王的人在殺人泄憤了,可隨即又覺著有些不對,這事怎麽想都透著古怪與蹊蹺。
陸縝輕輕搖頭:“沒有凶手,他是自盡而死的。而且,如今永王的人個個自身難保,誰還敢乾出這樣的事情?即便真有這本事,也不可能去做,他這一死,只會給永王帶來更大的麻煩。”他一下就猜到了李凌的想法,便又解釋了一句。
李凌很快就點頭表示認同,是啊,現在張康等人的身份如此敏感,他們有個好歹,所有人都會認定是永王叫人做的,誰會這麽沒腦子,做出此等自絕的事情?
陸縝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還有一點,他死前兩日內,都沒人與之有過接觸,然後就因為當時看守離開了不到盞茶工夫,他就自盡了。此事怎麽看都透著詭異,可當事發,永王卻又有口難辯,因為所有人都認定了張康之死與他脫不了乾系。現在,陛下已經將他召入宮中,不知要怎生發落了。”
李凌深吸了口氣,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本來以為這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是自己在主導案子的一路走向,直到冤案得以揭破。但現在,隨著這個消息的出現,他猛然發現,好像,好像一切並不是自己所想了。
“老夫今日來見你,就是想與你談一談其中一些被你忽略掉的細節。”陸縝一雙老眼這時不見昏花,只有精芒閃爍,顯然,作為朝中老臣,他對這等陰謀爭鬥更為敏銳,已捕捉到了什麽。
李凌當即點頭:“陸相隻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你就沒有察覺到這次的事情有什麽異樣嗎?”
“沒有……要是真有什麽不妥,我也不敢冒險一搏了。”
“唔……那讓老夫換一個說法,在這次事情前後,可有什麽地方是讓你覺著有些不合常理的,哪怕再微小,你也可以提出來。”
李凌再度沉思,半晌後才道:“要這麽說,有一點確實挺奇怪的,那就是褚家兄弟三人的行為,他們膽子太大了些,但同時又有著身為尋常縣城百姓的淳樸,只知道跑去洛陽府喊冤,從而被我看到,插手其事……”說到這兒,他突然一愣,“陸相,有一點我確實給忽略掉了,就他們所言,自己所以於那日去敲鼓鳴冤,乃是受人指點,所以那人……”
“那人就是幕後黑手,至少是推動此事向前的關鍵一環了。”陸縝當即斷言,“他們可認得那人?或是能說出其容貌嗎?”
李凌搖頭:“他們隻說是一個路人,具體容貌當時就記不得了,更別提又過了這些日子。對了,要是這麽算起來,張康應該也是其中一環,甚至是更關鍵的那一環……”
“不錯,正因有他提醒,那褚家三兄弟才會不顧一切地入京,然後才有了後面種種事端。”陸縝點頭,“倘若早些覺察到這些細節,或許能從張康口中問到更多,奈何他已經自盡了。這既是對永王的最後一擊,也切斷了我們追查的線索,背後之人果然心思縝密啊。”
李凌默然,心頭卻是陣陣發寒,要真如其所言,這一局中,自己只是幕後之人手中的一把刀,而他之前卻是全然不知,還自鳴得意地以為一切由自己做主,是自己抓住機會,把永王給鬥倒了呢。
這得是多麽可怕的一個對手,才能布下如此如羚羊掛角般的大局來啊,就是那被稱作“天網”的布局高手莫離,怕也沒有這等算計吧。
真就沒有破綻嗎?
李凌再問自己,然後就不禁想起了後世推理小說中老掉牙的一句話——這世上就沒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人做的案,就一定有其破綻。同樣道理,天底下也沒有完美無缺的布局,再看似高明的布局,也必然存在漏洞,只看自己能否找到了。
這次事件上,幕後之人的布局最妙的就在於他只是在幾個關鍵處發力一推,其他都交到了能力出眾的李凌手上,所以他的力量什麽的都沒有暴露。從犯罪來看,他就是壓根沒動手,只是通過心理誘導,讓李凌成了幫凶。
所以從犯罪手法上已經不可能推斷其身份,那唯一的途徑就只有從動機入手了。從誰最終得利,誰就是最終元凶來看,李凌都不用想的,便能叫出其身份:“太子!”因為永王與他本就勢如水火,永王一黨完蛋,對太子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而他這一句,並沒有讓陸縝感到意外,只是立刻問道:“證據呢?”
“有一點我當時就覺著有些怪異,只是因為自身處境才沒有細想。現在想起來,這也是他露出的最大破綻了。”李凌看著陸縝,緩聲道,“他在此事上,居然沒有任何表示,沒有趁此機會攻訐永王及其黨羽!這顯然不合常理。”
確實,這幾年來,在皇帝的有意引導下,太子和永王兩大勢力間可沒少正面衝突,只要抓住對方的痛腳,那就是大肆攻訐,恨不能將之徹底打倒,再踩上幾腳。可這一回呢,太子及其黨羽卻偃旗息鼓,幾乎沒怎麽說話,這明顯與他們平日的做法不符了。
“如果非要我說這其中的原委,那就是做賊心虛?”李凌繼續著自己的說法。
然後就見陸縝搖頭:“不,這不是做賊心虛,而是勝券在握,不想節外生枝的選擇。”
“此話何解?”
“太子已確信你能以那些罪證把永王鬥倒,所以為了讓自己不被懷疑也好,為了不提醒陛下,這可能是一場黨爭也好,所以刻意保持了低調。”
李凌沉思片刻,便明白了其中更深層次的內容:當今皇帝總喜歡在朝中搞平衡,文武之間,政事堂內,以及幾個兒子之間,都是如此。而現在,永王卻因這起案子而到了徹底失敗的邊緣,這時太子是絕不能讓皇帝想起還有這一檔平衡之事的,所以他保持了絕對的低調。
既把自己給摘了出去,又能置永王於無法翻身的死地,這一手當真高明得緊啊。
李凌想明白這些,更是猛吸了一口涼氣。都說天家無親,這回可算是真真正正地領教到了,兄弟間相殘算計,竟能到這般地步。
“可還是沒有證據。”陸縝卻皺起了眉來道,“哪怕一點可疑都沒有。”
李凌趕緊收束心神,再從前到後地回憶事情的前後,好一陣思索後,他突然神色一動:“陸相,有一點事情一直被我忽略了,說不定與太子有關。”
“說。”
“就是我被滯留於京城,以及入住黃家客棧。”在更深層次地了解了太子手段的縝密後,李凌審視前後,才又抓到了一點可疑處。
“怎麽說?”
“我此番是入京述職的,然後在想入住城東館驛時,卻被他們安排了一間三人的客房,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最後,才因為當地環境和時間考慮,便住進了洛陽府衙跟前的黃家客棧。可以說,要沒有這一安排,我都不可能介入本次案件。
“然後就是之後我去吏部述職,卻被人給連連擋駕。那幾日,我甚至都花錢打點了,結果還是沒能把事情辦好。那個叫吳慈仁的吏部主事收了錢,也不見安排的,之前我以為這是他的人品問題,現在嘛……”
“唔?吏部,並沒有這麽個主事啊。”陸縝突然說道,作為曾經的吏部尚書,現在還幾乎控制著吏部大事的當朝宰執,立刻就道出了事情的根本所在,卻也讓李凌一下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