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添明顯露出了愕然之色來,看了兩人片刻後,才緩聲道:“你們想要與我合作,來平抑糧價,對抗我湖廣地界中手眼通天,財勢驚人的各大富商與豪門?”
面對這一問題,李凌沒有半點閃避的意思,也同樣回看著他,點頭道:“不錯。”
沈添再度默然,同時眼中還生出一絲疑慮來,半晌後才沉聲道:“你們可知道這麽做會是個什麽下場嗎?還有,你們有這個實力與他們相爭嗎?舒老板,我也曾聽說過你,雖然你身家豐厚,但那只是在廣安一縣,若是放到湖廣全境,不是我小瞧你,怕是根本不值一提啊。”
舒文慶也明顯遲疑了一下,但在瞥見李凌一臉正色的樣子後,還是迅速表態:“事關重大,舒某豈敢妄言?至於沈老板你所擔心的我不夠資格和身家賭這一把,更是大可放心。因為這次我們只是作為代表,我們身後,還有廣安所有糧商呢。他們也與我們一樣,想要與那些外來之人鬥過一場,控制我隨州糧價!”
沈添又是一愣:“你是說這次廣安所有糧商都要平抑糧價?”
“正是。”
“你們手頭有多少可用之糧?”
這回卻是李凌給出了答案:“應該有超過百萬石,足夠隨州百姓半年以上的需求了,不知沈老板還覺著我們不夠資格嗎?”
這個數字一出,就是沈添也為之動容。即便是豐年,以他沈家之富,也不可能一下拿出這許多的糧食來,而在經歷了去年的災情後,他手上能動用的更是只剩區區二十來萬石糧食,最近還在頭疼於從何處籌糧呢。
為此,沈家已經派出不少人在湖廣各地收購糧食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災情嚴重是一方面,更大的問題在於即便有存糧,也都被那些大戶豪門捷足先登拿下了,使沈家根本無法從外間獲得一粒糧食。
正因如此,他才著急上火,人都急累得病,只能讓糧鋪那邊省著賣。結果現在,卻有人拿了上百萬石的糧食送上門來,這已經不能算是雪中送炭了,那是真正的救命來了。
但是在感到驚喜之余,沈添心中也生出更大的疑慮來。這麽大的手筆,這麽多的糧食,對方真就是無償來幫自己的?還有另有圖謀?甚至索性就是那邊設下的局?
一下子裡,沈添的臉色變得愈發凝重:“若你所言是真,那到底是圖什麽呢?可別告訴我你們是為了救民水火,是為了幫鄉親擺脫災情……畢竟你們並非我隨州城的人,尤其是這位凌老板,你甚至都非我湖廣人,怕是根本不可能會想著幫我們的鄉親吧?”
這一問卻讓舒文慶心下發虛,因為事實上他就不是真心要幫隨州度過這一關的,所以下意識便垂下了目光。倒是李凌,依舊大方地與沈添對視:“那沈老板你做這麽多,寧可賠本得罪人也要壓住糧價又是為的什麽呢?”
“我……”如果是家裡人問自己這個問題,或是官府中人來問,沈添都能義正詞嚴地回答說自己是為了隨州百姓,絕無私心。可在面對李凌這一問,在對上他那雙如能洞悉一切的眸子時,這話卻說不出口了,他囁嚅了一下,只能道一句,“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既不為利,那就是為名了!”李凌卻毫不客氣地點出了關鍵所在,“沈老板在隨州素有善名,這麽多年來你也正是靠著如此好的名聲才讓你沈家的買賣越做越是興隆,道一聲沈半城都不為過。
“但這名聲固然能讓你財源滾滾,但同時也對你有所束縛,讓你在許多時候只能多行善事,而不能真由自己的本性來。比如這一回,隨州遭災,百姓缺糧,你就不能像其他人那般不顧百姓死活地提升糧價,隻為自己謀利了。相反,你還得為民做主,為此不惜與那些家夥正面為敵!”
“你……”沈添臉色一白,自己那點心思居然被這個才見第一面的外鄉人給徹底看穿了,這讓他很是不安,如芒在背,差點就要發話送客了。
李凌卻又道:“沈老板不必感到羞愧,縱然你有所求,但總算是幫到了隨州百姓,你依舊不負善人之名,也足以讓我等心生佩服了。”
見他說這話時一臉鄭重,沒有絲毫諷刺之意,沈添算是定了定神。而後,他才想到一點:“明明是我在問你們為何想要幫我,怎麽反過來被你問話了?”
“哈哈,在下也只是一時有感而已,同時也是為了證明一點,那就是有所求和行好事並不矛盾。實不相瞞,我們自然也是為了獲得好處才來隨州,才想要助你對抗那些外來的商人。當然,我們要的並非什麽好名聲,而是想趁機賺上一筆。”李凌立馬坦然笑道。
“想賺上一筆?那只需要跟在他們身後抬高糧價即可,何必冒險呢?”
“跟在那些人身後,以我們如今的身份怕是根本賺不到錢,別說吃肉,就是喝湯都得看他們的臉色。甚至有可能反過頭來被那些世家大戶咬上一口,不但賠了名聲,還把錢財都賠了進去。
“但與沈老板你合作就不一樣了,咱們雙方是互惠互利的,到時有了好處,以你沈老板的身份,又豈會虧待了我等?而且,若真成了事,我們這些廣安商人還能在隨州創下好名聲,將來再做買賣也更順利些。
“如此算起來,自然就是與你合作卻和他們鬥上一鬥更為合算了。不知沈老板你以為如何?”
沈添雖然依然還有疑慮,但也不得不點頭承認李凌的說法有些道理了:“可你們有無想過,雙方實力相差極大,你們有可能血本無歸。”
“只要咱們謀定後動,我相信這一把我們必能擊敗他們,不但能平抑住糧食價格,還能讓他們出一把血!”
“此話當真?”
“我至少有八成把握,只要沈老板接下來能聽從我的意思行事,我們就能保住本地糧價!”
“計將安出?”沈添也頓時來了興趣,又追問了一句。而李凌則稍稍靠上些,略壓低聲音,說出了自己的策略。
這卻是舒文慶都不知道的策略,一聽之下,其他兩人都各自露出驚異之色來,最後看向李凌的眼神裡,既有佩服,又帶上了幾許忌憚。這一計若真成了,即便不能殺得那些家夥血本無歸,也能讓他們大大出回血了。
“那我就信你一次!”終於,在一陣沉吟後,沈添拍案道,“接下來我會按你的意思來,和他們在糧食買賣上好好一鬥。對了,你們的糧食會在何時送到?”
“三五天內便會送達,你們能撐過這幾日嗎?”
“可以!”沈添這時信心大增,原來有些疲憊的精神也大為好轉,當下就叫來府中管事,讓其安排酒宴,款待李凌二人。
舒文慶本來想作推辭,畢竟他們雙方聯手之事能多隱瞞一時是一時。不過在他推辭之前,李凌卻先一步謝著應了下來。於是兩人就和沈添好生吃了一回酒,直到日頭偏西,才由沈添親自送出門去。
在來到沈家大門前時,李凌又想起一事,突然回頭道:“沈老板,有一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
“你我既然已經合作,就沒什麽不能說的。”沈添很是隨意笑道。
“就是沈公子,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被他知道為好。他平日裡交遊廣闊,難免酒後說漏嘴,那可能就要壞了我們的大事了。”
沈添的笑臉因這一句而陡然一收,沉默片刻後,才道:“凌老板你提醒的是,我記下了。”對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他確實很是無奈。
李凌倒沒有繼續作糾纏,隻叮囑一句,便和舒文慶上了馬車,緩緩而去。
直到走出一程,舒文慶才不無埋怨地道:“凌老弟,你這也太孟浪了些,畢竟他們是父子之親,你說這話只會多惹麻煩啊。而且,即便沈老板真按你說的來,以沈家公子的身份,想要知道些什麽還不是手到擒來。另外,咱們今日在此逗留許久,只怕不久消息也會傳到那些人耳中,所以剛才你為何要留下喝酒呢?”
“舒兄你考慮的不算有錯,但有一點或許失算了。”李凌一邊說著,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剛剛多喝了兩杯,導致腦袋有些發暈,“你覺著我們要與沈添合作一事那些人真就不會及時得到消息了嗎?要讓我說,恐怕早在昨日我們達成一致後,消息已傳出去了。”
舒文慶為之一愣:“你……你什麽意思?是說我們中間有叛徒嗎?”
“你不會真以為廣安所有人都一條心吧?”
“那你還……還把事情說那麽明白?”舒文慶也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相比於和那些大戶豪門正面為敵,自然是投靠他們更有勝算了。
李凌卻是莫測一笑:“要不然,又怎能逼著他們迅速參與到這場遊戲中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