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要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抵達縣衙,而與後來者被直接擋在二堂之外不同,他卻是得以直接見到了李凌。只是,隨後李縣令卻提出了一個讓他陷入為難的問題來——希望他能選擇脫離徐家,為其所用!
徐森是真沒想到會面臨這麽個選擇,本來他是會即刻搖頭反對的,畢竟他可是徐家人,家主徐紫洋素來對他也算不薄,實在不可能突然就改弦易轍,但李凌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陷入兩難:“本官並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而只是給你一個機會而已。因為本官查過,如今縣衙上下,也就你和少數幾人平日行事還算公允,未做出什麽貪汙受賄,欺壓良善的惡事來,而其他與徐方兩家有著牽扯者,都曾倚仗在縣衙當差的身份多有不法。
“本官接下來要做什麽,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我要除掉這些蠹蟲碩鼠,還華亭一個朗朗乾坤,更需要有更多的人可以幫我。你若願意棄暗投明,本官可以保你無恙,同時也可以為你準備一份前程,那是你在徐家多少年都不可能得到的好處。
“而你要是執迷不悟,哪怕你還算是個人才,本官也只能將你踢出縣衙。今後的縣衙,不會再留下任何一個不肯從我之命的下屬!”
若不脫離徐家,自己好不容易才坐穩的刑房典吏之位就將不保,徐森相信李凌在此事上必然說到做到。可真要這麽做了,自己豈不是成了吃裡爬外,數典忘祖的家族叛徒了嗎?
頓時間,他陷入了長久的思考,心裡早成一團亂麻,無論做出哪個選擇,都似乎有問題。以至於李凌在半晌後的催問,他也沒能即刻回復,依舊是一臉糾結,遲疑道:“卑職……”
“徐森,你雖是徐家子弟,卻只是旁宗,其實打小並未得家族太多重視,就是在族學中,也沒學到太多有用的東西。直到你在刑獄方面嶄露頭角,才被徐紫洋所重視,然後將你安排到縣衙任職。”李凌突然語氣一緩,述說起了對方的成長經歷來。
這讓徐森略有些詫異,這李縣令來本縣才幾日啊,居然已經如此了解自己的過往了嗎?他卻不知,這一切卻是被自己視作朋友的許縣令所說,只是這些過往也讓他想起了一些被塵封的記憶,不那麽美好的曾經。
正如所說,徐森的幼年過得並不富足,父親早死,母親含辛茹苦地養大他,卻因為家貧,其實就連吃飽飯都算奢望。而那時,他所在的徐家其實早已是華亭縣首屈一指的存在了,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長輩們是不可能想到關照這對孤兒寡母的。
正因如此,他打小就懂事,就想著通過努力來改變生活,想著能學有所成,或考科舉,或成為一個被家族長輩所認可的有用之人。結果嘛,第一條路到底是沒有走通,倒是之後的一些偶發事件,讓他展現出了過人的斷案和問案本領,從而被家主所賞識,把他安插到了縣衙任職。
本來他對此結果還是挺感恩的,畢竟自入縣衙之後,徐森家的日子確實大有好轉,而且自己在族中地位也不斷提高,至少已經能在族長面前說上話,叫他一聲叔父了。
唯一讓他有些無法接受的,就是在縣衙辦差的同族之人的一些所作所為。他們總是仗著自家身份以及徐家的威名在縣衙內外胡作非為,欺男霸女,奪人產業,甚至把一些重要的賺錢門道通通壟斷……
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卻又無力改變,甚至連勸說他們改變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徐森很清楚這就是家主放任他們這麽做的,只有這樣,徐家才能完全掌控整個華亭,成為此地說一不二的存在。他們連縣令都不放在眼裡,更別提自己了,何況自己還是徐家人。
所以在近幾年裡,他甚至已經從心裡逃避了這一事實,只有私下裡和作為朋友的許恭相處時,他們兩個才會在酒醉半酣時,罵上幾句,卻也從未有想過這一切能得到改變。
而現在,李凌卻告訴他,他將要改變華亭現在的一切!這讓徐森本來已經死去的心突然又活了過來,在一陣踟躇思忖後,終於盯著李凌:“大人是說真的?你真有心改變這不公的一切?”
李凌見自己道出對方的出身後徐森又是一陣神色變幻,便知對方確實有些動心了,索性就耐下性子做著等待。結果卻等來了徐森的這麽一問,這讓他嘿地一笑:“這一點你還用懷疑?打從本官到華亭,就沒一刻不想做出改變。而現在,我已開始付諸行動,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呢,你可想好了沒有?”
再一次對上李凌灼灼的雙眼,徐森的身子猛然一顫,一旦自己真做出選擇,也同樣沒有回頭路了。但想到自己的曾經,想到見過的那種種不公,他的心突然就變得堅決:“卑職……願意追隨大人做事,今後徐家與我再無瓜葛,無論他們是誰,只要犯了法,我都將秉公辦理,絕不偏私!”
“好!”李凌咧嘴笑了,他要的就是對方的這一態度,總算是又拉到了一個得力幫手,而且這徐森在接下來的縣衙改動中將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本官素來用人不疑,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便信你。接下來就又兩件要事需要交你處理。”
“卑職聽憑大人差遣!”徐森忙抖擻了一下精神,起身行禮說道。
李凌滿意一笑:“其一,審訊昨夜入縣衙行刺於本官的刺客人等以及指使他們的徐茂,我要知道這背後還有沒有其他元凶。其二,外間那些人,幾乎全都乾犯律令,本官要你將他們所犯之錯全數說出來,以為將他們從縣衙除名的憑證,你能做到嗎?”
這兩件差事傳達下來,讓徐森的身子再度一顫,這是讓自己徹底站到徐家人的對立面去啊。真就是半點緩衝都沒有,自己剛答應下來,李大人就要把自己推上與徐家作戰的最前線了。
李凌自然看出了他心中的顧慮,便又是一笑:“怎麽,你還覺著為難嗎?既然已經決定與他們劃清界限,就當果斷些,別想著左右逢源,機會只有一次。”
“卑職……遵命!”已依從本心做出選擇的徐森在李凌的逼視下終於做出選擇,深吸一口氣後道,“不知大人希望我從哪一件開始做?”
“既然外頭眾人如此吵鬧,就從他們開始吧。就在本官這兒,你和他們一一對質,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囂張到什麽時候!”
見徐森點頭,李凌便朝外下令:“放人進來,一個個讓他們進來說話!”
守在外頭的漕幫幾人忙答應一聲,然後把縣令大人的意思轉達,責令眾人不得喧嘩後,便隨手點了其中一人進入二堂。
這位名叫徐憲,也是徐家旁宗,不過相比於徐森卻沒出息多了,隻仗著有些氣力,當了個壯班副班頭。
本來他還有些耀武揚威的心思,結果在見識了那一刀後,早就沒了那底氣,到了公房前,規規矩矩地行禮參見:“小的壯班副班頭徐憲見過大老爺……”
“進來說話吧。”李凌隨口說著,又給面色有些凝重的徐森打了個眼色,後者在看到進門的徐憲時,心裡卻也有些發虛,目光都不敢與之相對了。
“喲,九哥也在啊,那你可得幫我說幾句好話了,我這次真是因為突然得了急病才沒來縣衙的……”徐憲一看徐森是李縣令的座上客,心下不覺一松,以為李縣令還是需要仰仗徐家呢。
結果他話未說完,徐森已把面色一沉,低喝道:“大膽徐憲,竟敢在縣尊面前如此放肆!今日我在此奉縣尊之命問你,這些年來你以副班頭之位曾做過哪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對方如此生硬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讓徐憲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叫起屈來:“冤枉啊,大人,小的一直做事勤勤懇懇,除了這次,連遲到都未有過,更別提什麽為非作歹了……”
“是嗎?”李凌冷冽一笑,又掃了眼面容有些緊繃的徐森,等著他說話。
徐森深吸了口氣,語氣更冷:“你以為這麽說就能瞞過所有人嗎?我卻是知道的,就在三年前,你看中了城中陳四家娘子,然後就以他未按時交稅為借口將人捉了關入大牢。之後,更是以此為要挾,逼迫那陳妻就范!”
“我……”徐憲沒想到對方真會說出這些陳年舊事,張嘴想要否認,可一時又說不出口。而趁他一愣間,徐森又道:“還有,去年時,你又看上了王老實的女兒,隨後便故技重施。結果那王家姑娘卻是個烈性子不肯從你,你就施暴,導致那陳姑娘事後自盡!”
如果說一開始徐憲還有些猶豫,隨著這些惡行說出,他心中憤怒一起,卻是再顧不上其他了,當即就死盯著對方:“還有去年年邊,你又強逼吳家姑娘委身於你,真當這些事情就沒人知道,沒人追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