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昆州北門的戰鬥也告終結。
叫人恐慌的廝殺聲已然停息,也沒有大批兵馬沿著街道衝殺而來的動靜。當城中百姓們察覺到這一點時,心中那一塊塊石頭終於安然落地,不過他們心裡終究還懷著忐忑,身在家裡的他們可無法確知外部情況啊。
好在不一會兒,咣咣的鑼聲再起,之前警告百姓不得出門的聲音再度從各家門前響起:“諸位鄉親不必驚慌,攻我昆州的叛逆蠻子已被我定西軍徹底擊潰,昆州已徹底安全……”
這幾句大聲的宣講如一顆顆定心丸落入眾人心中,這回是真個完全放心了。是啊,這兒可是昆州城,有定西侯率定西軍鎮守的滇南第一城,又豈是區區叛軍蠻子能威脅到的?
這一刻的全城百姓都對定西軍產生了極強的信任感,就好像之前的慌亂不是來自於他們一般。甚至有許多人都開始準備食物茶水,只等戒嚴一開,大家便出門犒勞守城有功的將士們了。
這時間,雖然城中百姓還是各自留在家中,但所有人的心情卻是一樣的,大家都在歡慶著這場大戰勝利。唯一的例外,或許就要數莫離等人了,不安的等待,等到的卻是這麽一個結果,這等期待落空的感覺,對所有人的打擊都是相當之重。
不過在感到失望之余,許多心裡還是有所慶幸的,從結果看來,昆州城是果然早有準備,那就說明之前的警告也是真實的了,若他們當時不顧一切地殺出去,只怕要比攻擊北門的蠻子死得更早更慘了。
所以仔細想來,他們的計劃固然落空,但損失卻降到了最低。而這一切,還得歸功於處變不驚,強行按住他們的軍師了。當這些渾天軍殘余有些佩服地看向莫離時,卻發現他們的軍師此刻卻是一臉的怔忡,完全是失魂落魄的模樣。
“軍師……”有人察覺不對,趕緊喚了一聲,這才讓莫離迅速回神,擺了下手:“我沒事,你們都安心留在此處,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危險。我……我先稍作歇息。”說著,腳步踉蹌地朝外而去,出門轉到了自己的住處。
直到進屋,關門,他的臉色才唰的一下變得慘白,身子更是陣陣顫抖,伴隨而來的,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這陣咳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直咳得他最後整個人都癱在了床榻上,嘴角更有絲絲鮮血淌下。
但莫離這時完全顧不上了,腦子裡隻不住地盤旋著一個問題——自己敗了,敗得極慘。
這次搶奪昆州,殺死蕭鼎的全盤計劃都是他一手布置。為了這最後的成功,他蟄伏十年,苦心設局,可以說方方面面都已經被他算到了,從黔州到滇南,從漢人到蠻人,所有人的反應都該在他的意料中才是。
事實上,之前一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也都印證了這一想法,黔州已在控制,滇南也已陷入到了大亂的邊緣,只要昆州一戰可下,那就大功告成!
可結果,卻在這最後一步上,一切計劃盡數落空!
不但昆州沒能拿下,蕭鼎好端端還在,反而還把自己方面的諸多實力都給暴露在了官府眼前。如此一來,他都可以想象接下來他們會遭遇多麽可怕的反擊了,而在一切的一切,都在於自己低估了對手,居然讓人早一步看穿了自己的布置,從而將這一張“天網”一把撕碎,反過頭來把那些可為自家助力的蠻人全部給陷了進去。
“我不能喪氣,我必須盡快想法離開這兒,我必須振作起來……”倒在床上的莫離口中念念有詞,不斷給自己打著氣。他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場更為徹底的失敗,那時自己都沒有被可怕的絕望所打倒,今日就更不能倒下了!
可心裡雖然是這麽想的,但同時莫離也明白,這兩次失敗到底是有不同的。那時渾天軍的敗亡其實錯不在自己,是天王他一意孤行,非要冒險強攻安寧所致,自己苦勸之下都沒勸住。但這一回呢,一切都是由他主導,結果卻還是敗了,這打擊豈是前次能比的?
而莫離心裡更糾結的一點是,到底哪裡出了錯,自己的計劃如此環環相扣,到底是哪裡出了疏漏,才讓他們察覺到問題,從而做出針對性的布置?還有,明明這城裡的兵馬都被派出去搜尋孫璧下落了,怎就還會有這麽多兵馬守住北門,甚至能一舉殲滅數千蠻人?
對於這個疑問,莫離此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但是對此番戰局的主導者來說,這卻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隨著戰事終結,各方軍報匯聚到來,蕭鼎的臉上總算是能看到幾許笑容了:“好,各位將軍,還有我定西軍的將士們這回都辛苦了,這次大破蠻子叛逆,大家都立有大功,本侯到時自會論功行賞!”
這話傳到周圍眾將耳中,讓他們更感歡喜振奮,紛紛抱拳應道:“末將等不敢居功,皆是侯爺指揮有方,才讓我們從頭到尾都佔據著絕對優勢。”
“呵呵,這些奉承的話你們就不必多說了,真要論功勞,本侯可不敢獨佔,首功自然是要屬於李大人的!”蕭鼎說著,看向了一旁頗顯低調的李凌。要不是他強行拉著,恐怕對方都不會留在這兒了。
被這許多人如此盯著,倒叫李凌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連連擺手:“侯爺言重,我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罷了,可不敢稱什麽功勞。”
“哈哈,溫衷你這可太過謙了,要是連你這樣的功勞都被叫作耍嘴皮子,那讓各軍中參讚謀士如何自處,還哪有所謂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一說呢?”蕭鼎說著走上前來,用力拍著李凌的肩膀,幾乎把他拍了一個趔趄。
“下官……”
“本侯這話可是沒有半點誇張啊,要不是你及時察覺情況有異,特來見我勸我,只怕這回我昆州城真就危險了。畢竟那時,城中已沒多少兵馬守禦,而那些蠻子來了多少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真要那樣,昆州再城高池深,怕也守不住啊。”在打斷了李凌的自謙話語後,蕭鼎又動容道。
這下李凌倒是真不好太過否認自己的功勞了,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兩日前,當他一覺醒來,清醒之下,終於想明白了之前心裡存在的疙瘩到底是什麽。那就是這一切看著是那麽的眼熟,好像什麽地方曾經上演過。
再仔細回憶後,他才猛然驚覺,雖然各種變故細節結果什麽的都不同,但趨勢卻和當日黔州勳陽的那一連串最後陷落前的變故有著極其相近的地方。
同樣是那些叫人猝不及防的亂子一環接著一環的出現,叫人只能被動應付,從而累積問題,直到最後,最致命的一擊到來,然後讓整個城池為之陷落。
今日的昆州,就是昨日的勳陽!
當看明白這一點後,一個可怕的推測便呼之欲出了。李凌不敢有絲毫怠慢,當即就跑去見了蕭鼎,並把自己的猜測和擔憂和盤托出。其中心意思就一句話,無論刺殺還是擄劫,其實都不是那些賊人的最終目的,他們真正想要的,還是整座昆州的控制權!
當這個大膽的推測送到蕭鼎面前時,他也有些愣怔,畢竟這麽做來的風險可太大了,對方怎麽就敢行此險招?
而李凌的回答則很乾脆:“因為引導這一切的應該就是人稱‘天網’的莫離了!這是一個有足夠謀略和耐心,為他的目標編織出一張彌天大網的可怕人物!當初在黔州,他就把整個龍家都裝進了自己的網中,而今日,昆州便是他眼中的獵物,侯爺和所有定西軍將士就是他要一網打盡的目標!”
想到勳陽的那變變亂,以及隨後引發的黔州大亂,蕭鼎很快就接受了這一推想,然後放到他面前的,就是如何破網。
其實真要破掉對方的算計很簡單,只需要留足夠多的兵馬守城即可。再多的謀略算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不存在任何勝算。
但是,無論蕭鼎還是李凌,顯然都無法接受這樣被動的應付,這樣治標不治本,縱然能讓他們知難而退,可畢竟只是這一回,他日,那些家夥還會卷土重來。
所以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城中已無多少守備力量,從而使這些叛軍的實力全部浮出水面!
而要做到這一點顯然不容易,因為以莫離的心計,自然是會一直關注兵馬調動的,甚至城門,或是軍營裡都可能存在著他們的眼線。
就在這個問題一時難以解決的當口,又是李凌,給出了自己的策略:“侯爺可知道當初董卓入洛陽時是如何震懾全城的嗎?”
蕭鼎也算熟讀史書兵法了,當即就回答道:“用的是疑兵之計,白日讓西涼軍入城,晚上再悄悄出去,然後次日再進,如此便營造出了他麾下兵馬源源不斷入城的假象。”
“我們可以反過來用!”李凌笑著說道,一語便點醒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