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謝瑛緩步行至玉石階下,面朝皇帝躬身道:“臣殿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皇帝自龍椅上站起身來,滿面笑容地道:“宴席之上何來失儀一說?謝卿家平身。”
謝瑛聞言便恭聲道:“謝陛下。”說罷便直起身來,依舊是目清神朗,一派名士風度。
傅珺此時只能遠遠瞧見謝瑛的一個背影,卻是發現這位鴻臚寺卿兩腳的重心微有些不穩,便知他其實亦醉得不輕,只是憑著強大的自控力穩住身形,不在人前露出醉態罷了。傅珺倒是對這位風儀雅然的外交官刮目相看。
皇帝對謝瑛今晚的表現極是歡喜,又再溫言勉勵了幾句,便叫謝瑛於那三物中挑選一樣。謝瑛自又是遜謝了一番,到底由聖上親自替他選了那架七彩琉璃的筆格兒,他這才歸了座。
大約是覺得顏面被挽回了一些,皇帝在獎賞過謝瑛之後,亦賞了十龍兩壇子雲州金窖,可謂雙方顏面皆顧及到了。
這一場比拚令宴會的氣氛活躍了起來,便有朝臣上前敬酒,並為謝瑛拚酒之事即席賦了詩。
傅珺卻是一直在觀察契汗使團的動靜。
從一開始她就發現,那位契汗國大皇子蕭常遠,似是與蕭紅珠的關系非常不好。
契汗皇帝共生有九子七女,孫輩也有十幾個,比起大漢朝皇帝來可算是多子多孫的有福之人。可是,子女多也有子女多的煩惱。大漢朝只有兩位皇子,尚且鬥得如此凶險,那契汗皇族成員之間的爭鬥只會更加激烈。
這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幾乎自生下來起便活在各種爭鬥之中。契汗不比大漢,他們稟性剽悍,基本不玩陰謀詭計,從來都是陽謀至上,一言不和就動刀動槍的。據傅珺所知,契汗原有的皇子與公主數量應是現在的一倍,如今卻只剩下了這十幾個,可見契汗皇族內鬥的激烈程度。
這蕭紅珠的母妃與大皇子的母妃在宮裡地位相當,而契汗皇帝對蕭紅珠卻是更寵愛一些,蕭常遠如何能與她關系好?而蕭紅珠的驕奢蠻橫,想來亦是為了處處壓過皇兄一頭。
便如方才,蕭常遠明明是想息事寧人,蕭紅珠卻公然表示反對,直接沒將皇兄放在眼裡。結果十龍拚酒輸了,蕭紅珠面色陰沉,蕭常遠卻是目露譏意,看著蕭紅珠的神情很有幾分興災樂禍。
而此刻,滿殿中皆是那些文臣的詩賦讚美,字裡行間對謝瑛大是歎賞,而對契汗人則是有所打壓。蕭常遠卻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上,聽著大漢朝的官員們說著這些,他就跟沒聽明白似的,始終是一臉的怡然,甚至還會跟著笑一笑。
蕭紅珠的臉色卻是越發地陰沉了起來,她端著杯子喝著悶酒,高高的眉弓令她的雙眸隱在了黑暗中,根本瞧不出她在看什麽、想什麽。唯有她捏著酒樽的手指,在燈光下骨節泛白。
驀地,卻見蕭紅珠將酒樽往桌上一頓,人已是站了起來,面朝皇帝的寶座方向而立,學著中原女子的模樣蹲身行禮道:“尊敬的皇帝陛下,吾有一事想請陛下成全。”
蕭紅珠的聲音本就清脆,如今她又是放開了嗓子說的話,滿大殿的人皆聽見了。眾人便漸次安靜了下來,齊齊注視著這位明珠公主。
說起來,蕭紅珠今兒的打扮還是很亮眼的。她穿了一身大紅色妝花補子遍地錦大袖連裳,那衣襟與袖口別出心裁地出了鋒毛,卻是雪白如玉的雪狐毛。這一紅一白之間,卻是將她深邃的五官映襯得極為明豔。
此時她斂袖立於前頭,被明亮的燈燭照耀著,更兼她又說了那樣一番話,引來眾人側目自是再正常不過了。便是坐在角落裡的傅珺亦覺得,如果蕭紅珠不出么蛾子的話,便站在那裡還是十分養眼的。
可惜的是,蕭紅珠明顯就是要來出么蛾子的。
此時見皇帝擺手允她說話,她便嬌笑著抬起手來,指著擺在鐵力木玄漆大案上的珍珠與金甲,脆聲道:“陛下既是拿出來了三樣彩頭,那剩下的兩樣若是收回去卻也不好。不如我們再比試一場。贏了的人便從這裡頭挑一樣,這輸了的人便賞他剩下的那樣,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蕭紅珠話音一落,大殿裡便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傅珺就知道這蕭紅珠準定沒好事兒,果然,看起來方才謝瑛拚酒贏了,這位明珠公主心裡很不服氣,於是便又提出再比試一回的要求,就是想要挽回契汗的顏面。
坐在傅珺旁邊的一個年輕女孩便輕聲道:“這什麽公主臉皮可真厚,明明輸了,還想賴皮贏回來。”
那女孩身邊一位頭髮花白的貴婦便道:“她提出來的要求並不過分,本來便有三樣東西,隻賞了一樣,另兩樣也不好收回去。”
傅珺側耳聽著這兩個人說話,皇帝說了什麽便沒聽清,不過,接下來的一番響動卻是證明,蕭紅珠的要求皇帝是允了。
卻見原先靠近殿門的空地上,不知何時便被鋪了一塊大大的玄色氈子。又有宮人將一隻鼓架在了氈子邊上。
此時便聽蕭紅珠脆聲道:“烏裡,你去替本公主贏一盤回來,若是輸了便提頭來見。”
她這番話可是用大漢朝官話說出來的,大家俱是聽得一清二楚。眾人便又是一陣輕聲的議論。
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時的臉色已經極不好看,若非有冠冕擋著,他那張烏雲密布的臉可就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了。
一旁的許慧轉首看了看他,便親手向他的金樽裡注了些溫熱的酒,柔聲低語道:“陛下喝杯酒暖一暖。”
她說話的聲音平淡中蘊著溫柔,令皇帝心中微暖。他轉首看向許慧。眼前的容顏一如往日,卻又因了燈光的關系,平添了幾分驕豔。而自那雙平靜的眸子裡投射而來的目光,含著淡淡的關切,亦含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皇帝微微一笑,接過金樽淺啜了一口。溫熱的酒汁自喉頭滑入心間,他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連怒意亦散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