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心裡有自己的一根標尺,不受外力所影響。
這根尺子一面用來丈量此人對皇權的威脅,另一面則衡量對方的價值。
若價值大於威脅,就可以繼續使用,若威脅大於價值,就會毫不猶豫地除掉。
梁帝不知道已經把秦風裡外衡量了多少遍,每衡量一次,秦風的成長都讓梁帝觸目驚心,但與此同時,秦風的價值也無可挑剔。
就以這場國戰為例,梁帝再也找不出任何人,能比秦家父子做得更好。
至於林太保的心思,梁帝豈會不知?不過是借機給秦風使絆罷了,相比之下,梁帝更是厭惡林太保。
要知道自從北境發生大戰,秦家對於林氏的黨爭,就基本鳴金收兵了,一切以國戰為重。
反觀林太保,明知北境戰事吃緊,大梁社稷岌岌可危,為了打壓異己,居然企圖在這個緊要關頭上對秦家不利。
這已經不是可惡,而是罪該萬死!
梁帝已經將這筆帳記在心裡,待到國戰結束,自然是要和林氏連本帶利算清楚。
但眼下,不僅北境不適合臨陣換將,朝中大殿之上,也要以穩定為重,決不能激化任何矛盾。
梁帝表面不動聲色,甚至衝林太保微微一笑。
“太保真是為大梁操碎了心,朕心甚慰,委派督軍一事,合情合理。但秦尚書,本就是督戰大臣,而秦千戶又是督戰特使,若此時再委派督軍,且不是過於繁複了?正所謂兵貴神速,軍令下達更是要簡潔明了,若是層層申報,必將延誤戰機。”
說到這,梁帝轉身看向張修業,和顏悅色道:“太保勞苦功高,為了北境戰事,可謂心力憔悴,還需獎賞犒勞才是。對了,南境豪族進貢的雲錦,還剩多少?”
張修業連忙回答:“啟稟聖人,雲錦乃是宮中最好的布料,每年隻進貢三千匹,已經分發賞賜給后宮各位貴人了,月初奴才去內務部查帳時,發現雲錦只剩下……一尺。”
梁帝點了點頭,滿臉微笑。
“一尺就一尺吧,畢竟這雲錦極為金貴,素有寸錦寸金的說法,而且每年產量就這麽多,全部進貢到宮裡,外面的人,就算是有錢也買不到。就將這一尺雲錦,賞賜給林太保,以作犒勞。”
交代完,梁帝便直接宣布退朝,起身離開了大殿。
林太保離開宮門之際,被張修業追上,將包好的一尺雲錦,遞交給林太保。
林太保感恩幾句,便懷揣著雲錦,甚是得意地回府了。
不出一個時辰,此事就傳到了后宮,長公主直接來到貴妃寢宮,當面祝賀。
“聽說今兒個朝會上的,聖人當面褒獎了太保大人,還賞賜了一尺雲錦?那雲錦可是皇族專用的布料,自大梁開國以來,獲得雲錦賞賜者,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可見聖人對太保大人的器重。”
貴妃笑臉盈盈,柔聲細語地回應道:“又不是什麽大事,還勞長公主殿下親自跑一趟,呵呵呵,不過話說回來,聖人能如此器重太保,乃是我林氏的福分,我林氏世世代代,都將為大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貴妃剛提拔起來的侍女,早就知道貴妃和長公主不對付,此時見長公主登門道喜,小臉頓時翹到天上去了。
為了給貴妃長臉,當即小聲插了一句:“太保為大梁奉獻一生,又豈是他人可比?”
“聖人自然曉得,誰近誰遠,誰親誰生。”
侍女這番話,自然是長貴妃的志氣,滅長公主的威風,暗示長公主押錯了寶,不該將所有籌碼都傾注到秦風身上。
今日聖人賞賜了一尺雲錦,足以證明,在聖人心裡,秦風永遠都沒有資格跟林太保相提並論。
連一個小侍女如此傲氣,長公主臉色一陣難看,悻悻欠身行禮。
“這喜也道了,本宮也就不再叨擾貴妃殿下了。”
說完,長公主便陰沉著臉離開了。
離開宮門時,祁陽郡主就在門口守著,見長公主臉色難看,還以為吃了虧,剛要安慰幾句,卻見長公主的表情一百八十度轉變,從陰沉鬱悶,轉眼間變成了欣喜得意。
“那小侍女,真是說進了本宮的心坎裡。”
“沒錯,在聖人心中,誰遠誰近,可是一清二楚啊。”
自打長公主進入后宮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麽快意,回宮時,走路都輕快了許多。
與此同時,滿臉得意的貴妃,臉色卻瞬間垮了下去。
反手一耳光抽在侍女臉上。
“賤奴多嘴,還嫌本宮不夠難堪?!”
侍女被一巴掌打蒙了,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捂著紅腫的小臉,眼淚不斷往下掉。
心裡陣陣嘀咕,明明剛才貴妃殿下還甚是得意,怎麽一扭臉就變得如此憤慨?
難道聖人賞賜林太保一尺雲錦,不是應該高興的事嗎?
貴妃惡狠狠盯著侍女,咬牙切齒:“那雲錦,乃是皇族專用,自大梁建國以來,獲賞雲錦者,有幾個好下場?雲錦便是聖人的最後通牒,若太保再得寸進尺,今日可賞一尺雲錦,明日就可賞他三尺白綾!
“賤奴,連這都不懂,你也配替本宮做事?來人呐,將這賤奴拖出去掌嘴,本宮沒說停,就不準停!”
貴妃不理會侍女歇斯底裡的哀嚎求饒,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昔日那個看似不值一提的紈絝子弟,如今已經成長到令所有人畏懼忌憚的地步了,面對秦家和林氏,聖人居然毫不猶豫地選擇秦家。
照此下去,總有一天,聖人會徹底無視林氏。
真到了那一天,當年秦程氏被貶回祖地的恩怨,以秦風的行事作風,必然要報此仇。
一旦秦家在京都出手,這場內鬥戰爭,就與聖人無關了,而是純粹秦林兩家的過節。
江南林家若有輕舉妄動,北溪縣恐怕會直接派人打過去。
若不阻止秦家繼續壯大,林氏就是慢性死亡。
但若阻止秦家,就觸碰到了聖人的核心利益,更是置整個大梁社稷於不顧。
簡直難辦!
貴妃拖著額頭,眼神盡是惆悵,此生第一次感覺這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