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李旭在這京都之中,何其風光?
官拜戶部尚書,執掌天下財政大權,身後又有高太尉和二皇子做靠山。
莫說朝中文武大臣,即便是梁帝,也將李旭視為肱股之臣,資政諸事,皆要過問李旭建議。
回溯過往。
自從秦風這廝“失足落水”,冰壞了腦子,這京都風向就逐漸發生了變化。
先是秦風依靠機巧技藝,獲得梁帝注意。
又靠近乎變態的斂財之術,逐步將李旭的重要性取代。
以至於如今,梁帝眼睛裡只能看見秦風小兒。
今日在朝堂之上,梁帝眼神中的鄙夷與輕視,李旭豈能感受不到?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連那高太尉,一失足尚且成千古恨,更何況他李旭?
李旭的心情越發沉悶,尤其是看著秦風那副招搖勁頭,更是鬱鬱寡歡,風光無限之下盡是一地雞毛!
李旭已經隱隱預感到,自己的仕途,恐怕是要走到盡頭了。
高明一倒,戶部一派失去靠山,實力大打折扣。
秦天虎已經連續十日,未曾在朝堂之上,與李旭發生過任何爭執。
並非冰釋前嫌,握手言和,而是秦天虎已經不把李旭放在眼裡。
離開禁宮,回府路上,李旭並未乘坐馬車,而是與秦風並肩步行,背著手,臉上始終沒有什麽表情。
走了許久,李旭才用余光瞥了秦風一眼。
只要進府,這廝拿著雞毛當令箭,勢必要將府上攪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必然會大做文章,在梁帝耳邊吹風。
以李旭現在的處境,即便是最無不足道的瑕疵,也會被無限放大,變成罪不容誅的劣跡。
哎!
李旭長歎了口氣,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就在這時,身旁突然傳來秦風沒心沒肺的嗓音。
“李大人,你也是京都老人了,對於京中各級官員,必然是如數家珍,了如指掌。小侄敢問一句,不知李大人如何看待林太保?”
小侄?!
秦風居然自稱小侄?
李旭有些措手不及,心中暗暗琢磨,這廝莫不是在故意譏諷自己?但是秦風的語氣,又沒有半點調侃意味,反倒透著幾分真誠。
李旭實在是搞不清,秦風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索性不再糾結,脫口而出:“林太保位極人臣,行事卻向來低調,為人更是謹言慎行,從不在朝中樹敵,深受聖人信賴,以及朝中大員們的敬仰。”
聽到李旭對林太保的評價,秦風扭過頭,眨了眨眼睛:“李大人,這話說出來,您自己信嗎?”
“咱叔侄二人,鬥智鬥勇至今,也算是知根知底。這附近沒外人,咱倆破天荒地掏掏心窩子如何?”
若是擱在以前,李旭早已甩袖而去,根本懶得與秦風浪費口舌。
但今時今日,秦風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李旭猶豫再三,還是長歎了口氣,沉聲道:“自朝堂圍繞著國戰展開激烈黨爭以來,林太保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臥床不起,至今已有數月未參加朝會。而聖人卻對此毫不在意,連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文武大臣?”
雖然李旭說的還算收斂,但意思已經很明確。
連聖人都忌憚林太保,不敢輕易挑他不是,朝中大臣,也只能以“敬仰”為借口,行忌憚臣服之舉。
戶部雖與兵部政見不合,但與林太保也並非政黨,因此沒必要幫林太保說話。
得知李旭對林天寶的態度後,秦風話鋒一轉,又問道:“李大人可知,高太尉為何落得今日田地?”
聽到這話,李旭不由輕哼一聲,冷笑道:“秦風,你確實有些手段,但想在我面前好為人師,未免可笑了些。我縱使再落魄,也淡然不會對你卑躬屈膝!”
見李旭滿臉不甘,甚至透著氣憤。
秦風乾脆作揖,衝李旭行了一禮:“李大人教訓的是,小侄不懂禮數,該罵。還請李大人指點一二。”
秦風居然將姿態擺的這麽低。
李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那個整日招搖的紈絝嗎?
考慮到秦風的為人脾性,李旭越發警惕,生怕秦風給自己挖了個大坑,當即冷喝:“高明將平遙縣鬧得民不聊生,今日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說這話的時候,李旭心中陣陣冷笑。
“想讓我幫高明說話,然後以此為把柄,將我樹立成高明黨羽?你還嫩點!”
就在李旭自認將秦風琢磨透,暗暗得意之際。
秦風卻話鋒一轉,直截了當道:“平遙縣的案子,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高明能有今日下場,無外乎兩件事。其一,與聖人站在對立面,極力阻攔國戰,令聖人難以推行國策,無異於絆腳石,聖人豈能不清理他?其二,高明位列三公,本該謹言慎行,盡可能退居朝政二線,最好是抽身世外,時刻保持中立。”
“然而,他卻把手伸得太長,他今時可以插手國戰,日後就能左右皇權傳承。先皇祖製的本意,是由三公製約聖人,以防止出現昏庸亂相。如今聖人宏才大略,勵精圖治,高明還敢肆意插手阻礙政令,便是擾亂朝綱。”
“於公於私,高明都得被除掉!”
“而小侄我,不過是聖人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這番道理,李旭豈能不知?
只是……沒人敢把話說的這麽透。
縱使這周圍並無旁人,但秦風居然敢當街說出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李旭不知該感慨秦風膽大,還是愚蠢。
李旭對秦風的防備,已經開始被疑惑所取代:“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風深吸了口氣,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自從北溪縣燃起戰火的那一刻,無論有何等主觀或是客觀的理由,都已經毫無意義。大梁與北狄之戰,已不可避免!此時若還阻止國戰,無異於違背天道民意!”
“兵部與戶部的黨爭時代,已經過去了。”
秦風這最後一句話,猶如一記重錘,直接懟在李旭內心深處。
盡管一直以來,李旭不願承認,但事實勝於雄辯。
梁帝也好,秦天虎也罷,眼睛裡再也看不見李旭。
這個時候,繼續抱著過時的政見與成見,便是他李旭有眼無珠,自找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