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縱使遠在蠻荒之地,王都就是王都,依舊擁有絕大多數城池無法比擬的繁華熱鬧。
正如景瓷預料的那般,下雪了……
稀稀疏疏的雪花,在燈籠的照耀下,折射著細微的光亮,落在青石板鋪築而成的王都街道上。
生活在天子腳下的臣民,應了那句詩詞。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無數百姓,湧上街頭,迎接今年的第一場雪。
孩童們,四處瘋跑,嬉笑怒罵,盡是歡快。
他們絲毫沒有意識到,王都之外的百姓,將面臨何等悲慘的境地,這場雪,又會奪走多少人的性命呢?
景瓷裹著一身暖和的裘皮大衣,在護衛的陪同下,沿著熱鬧的街道,前往舉辦品酒大會的王家大宅。
王家,只不過是王都一個普普通通的富商,之所以能被景瓷看上,只因家中宅院甚大,正好可以用來煮酒聚會。
對此,王家上上下下,感恩戴德。
他們雖然住在王都,偶爾也能遇到名流權貴,但是與權貴當面接觸的機會,卻也就是幾乎為零,所以王家極為重視這場聚會,動員老小,搭建采辦,爭取讓公主殿下滿意。
殊不知,自從景瓷離開宮門,她便始終愁眉不展。
四面八方傳來的歡笑聲,是那麽的刺耳。
尤其是看到那些青年男女,站在街道中央,雙手高舉過頭頂,不斷接著冰涼雪花,幸福浪漫的模樣,景瓷就格外心痛。
一場初雪,兩樣人生。
想必,各地主城的富庶居民,皆如王都這般,歡迎初雪,雅興所致,還會賦詩一首。
可是……
那些住在城外,真正支撐著大狄的普通百姓,卻要蜷縮在冰冷潮濕的被褥中,瑟瑟發抖,只能用饑腸轆轆的腹中哀嚎,打發苦悶漫長的夜。
莫說喝一碗熱湯驅寒,普通老百姓,恐怕連柴火都買不起……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
“今年這場雪,來得正是時候,不過對於百姓來說,卻是要命了。”
“也不知道桑州的百姓,有沒有儲存夠越冬的柴火。”
“讓錦衣衛,給桑州發道信問一下,若有百姓凍死,便讓將士們,幫襯幫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秦風也換上了冬裝,一身黑,與逐漸變白的街景相比,顯得極為醒目。
秦風的心情也有些沉重,畢竟他可是打算把桑州納入自己的地盤,如此一來,桑州百姓,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屬民。
百姓過不好,他這個老大,也好不到哪去。
畢竟羊毛出在羊身上,百姓沒有消費能力,縱使秦風手裡有再多優質商品,又賣給誰去?
據秦風所知,這個時代,看似柴火是最不缺的資源,隨便撿。
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除非是那些住在山裡的百姓,靠山吃山,隨便砍砍也就夠用了。
而住在平原地帶的百姓,就連柴火這種最基本的物資,都無法滿足。
光靠出去“撿”,又能撿多少?熱乎兩三天,終究還是要重新摔回冰窟窿裡。
大戶人家燒炭,普通百姓在市集,或是個人手裡買柴。
只是大雪一下,天寒地凍,撿也沒處撿,買也沒地買。
尋常老百姓,能夠活下去,已是不易。
聽著秦風和寧虎的交談,景瓷心情不由一陣複雜,沒想到這個時候,最關心北狄百姓死活的人,居然是秦風這個……禍害。
而且從秦風和寧虎的交談,可以感覺到,秦風並非逢場作戲,而是早已經習慣了為百姓著想。
從個人情感出發,景瓷甚至心裡冒出一個極為荒唐的念頭。
至少今年冬天,桑州被秦風霸佔,也未必是壞事,至少桑州的百姓,能夠勉強度過這個冬天。
想到這,景瓷不由把自己嚇了一跳。
“這……這是何等荒唐的想法。”
“桑州乃是我大狄疆域,一寸山河一寸血,豈能拱手讓給他人?”
景瓷連忙甩了甩頭,把這個毫無尊嚴可言的想法,拋諸腦後,她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故作輕松地衝秦風打了個招呼。
“秦侯,好巧啊,你也剛過來?”
正在跟寧虎研究,如何幫助桑州百姓越冬的秦風,聽到熟悉的嗓音,下意識轉身,發現笑臉盈盈而來的景瓷,很識相地打住了剛才的話題。
秦風裝模作樣的拱手作揖:“拜見公主殿下。”
“呵呵,殿下也是剛來?”
景瓷笑著點了點頭,伸手一指遠處的大宅,輕聲道:“前面就是王家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過去吧。”
秦風與景瓷結伴而行,朝著王家大宅而去。
盡管街道上的百姓,時不時向二人投以異樣目光,但卻並無百姓當面製止或是鬧事。
一來是秦風到北狄王都,已經有些日子了,王都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已經適應了。
二來,秦風到王都後,安分守己,從未鬧事。
就算是一些容易上頭的愣頭青,想要找秦風麻煩,由於秦風躲在驛館裡,他們也沒機會接觸秦風。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談判協議的公布,在看過布告之後,百姓發現,這些協議,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至於桑州的事,布告上壓根沒提,估摸著北狄王也擔心激起民變,因此以維穩為重。
景瓷雙手縮在暖烘烘的袖口裡,時不時偷看秦風一眼。
糾結了片刻,景瓷還是忍不住好奇,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剛才說,讓將士幫桑州百姓準備越冬柴火一事,是真的?”
景瓷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畢竟以秦風的身份地位,與其說他在不在乎,倒不如說,他是否能關注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凡是朝臣,哪個不是志向遠大,心系天下?
舉手投足,盡是高談闊論。
像秦風這樣,甚至連百姓越冬柴火這種瑣事,都能注意到的當權者,至少景瓷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
面對景瓷的疑問,秦風也沒多想,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這種小事,哪來的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