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坐著車回到安城大廈的時候，還是有點恍惚的，怎麽就跟著了魔似的信了於燈的話？他是不是有什麽別的異能？比如說能蠱惑人心的那種？
  還是那個保安，不過這次只有影子兩個人來接，臉似乎又變了，可惜之前的面孔錢多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裡不對。

  “錢多，你好。”影子滿是期待的看著錢多身後的車，“於先生沒跟你一起來？”

  錢多，“他……有事兒。”

  “哦。”影子雖然是禮貌的笑著，可是笑容的敷衍程度錢多看了都歎氣。

  二人走進大廈，影子交給他一份焚屍工的資料，此時才知道他叫凌雲，五十四歲，是七年前被發現有異能，而後到這個地方工作，之後一直矜矜業業，之前這裡經歷過一次暴動，是一個精神失常的變異造成的，是他不遺余力舍棄性命，才把那個人繩之於法，而後多次任務中亦是他救了許許多多的新人。

  “他年紀不小，變異你是知道的，有時候需要沒日沒夜的熬，可是他從不缺崗，我們不能暴露在大家的視線之內，所以默默無聞，但其實，他的貢獻不比那些坐在雲端之上的高官少。”影子說。

  錢多沒有否認亦沒有再同意，他在想著一件事，這麽一個人，為什麽要見自己？還點名要自己去當苦工？

  與之前一樣，二人走到大廈後面，有輛車在等著。就是穿過大廈的時候，影子又成了一個人。

  影子拿出準備好的一大堆糖果給錢多，“這個可以抑製屍臭和嘔吐。”

  錢多，“……有外用的麽？”

  影子點點頭，又拿出一大包貼片，“這個可以貼在耳後或者是太陽穴，不過效果一般，那裡的屍臭味道比較明顯，不一定遮得住。”

  “這個……就……行。”錢多接過那一包外用的貼片，先給自己來上一貼，隨後想起小柳，感覺很是抱歉，“柳先生……他……沒事……吧？”

  “沒事，就是骨頭碎裂，已經在治療了。”影子說這話完全沒有責怪錢多的意思，“就是最近不能出一線。”

  “抱歉。”

  影子笑笑，隨後說起自己，“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後勤部的，主要負責人事這一塊兒，這次所有地方的人員借調都是我經手的，其他人都是開始就訂好，只有你的資料是昨天發過來的，我大概看了下，你很厲害。”

  簡單的評價比奉承要好許多倍，錢多照單全收。

  接下來影子問了不少任務的細節，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一句話都沒提，錢多不得不佩服這個人，不是說他滴水不漏，而是說他的界限感極其分明，讓人心生舒適。

  熟悉的腐臭味傳來，錢多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似乎大幅度的增長許多，最起碼在看到堆砌在外面的屍山時沒有立刻吐，而是等影子說了句“我的天”之後一起吐。

  凌雲拿著漁夫所穿的黑色連體服走過來，“到了？”語氣熟悉的像是在跟兒子打招呼，把衣服扔到錢多拱起的後背，“吐完了就乾活。”

  “嘔……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嘔……”影子作嘔的上了車，開得飛快，揚起一道塵土。

  之前在後勤，錢多不是沒見過令人作嘔的變異獸的屍體，可那畢竟是動物，而今面對的是人的屍體，還是已經發酵的，衝擊力比錢多想象的重得多。

  穿好衣服，錢多看著凌雲扛著那些隨時會掉下一坨肉的屍體往倒扣的房子走去，就是貼十個貼片，也擋不住意欲作嘔的胃部。

  “趕緊的。”凌雲看著錢多發呆大聲說道，“還想不想吃飯了？”

  錢多：……嘔！

  扛起屍體比想象的難得多，哪怕他們都穿著衣服，有摩擦力，可是也擋不住那些小蛆蟲掉落，更別說力氣用猛了會把屍體給捏爆。

  錢多在想為什麽自己沒有暈過去？

  忙忙碌碌一個上午，到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錢多的速度已經比凌雲要快得多，尤其是他力氣大，一次扛起十個也沒問題。

  屋內沒有可以放屍體的地方，所有能下腳的地方都是屍體。

  “我接下來要把屍體送進裡頭，你跟我一起。”凌雲不會減少對錢多的使用頻率，尤其是發現這個小夥子勤快且適應能力極好的時候。

  錢多點頭，他已經麻木了。

  氣味臭的，沒關系，屍體是軟的，沒關系，滿地都是蛆蟲，沒關系……

  那個青銅的門近在眼前，上面的紋路是在移動，錢多只是看了一眼，就覺的實在是美妙。

  他向來對審美這個東西有著說不清的疑惑，千人千面，可是能一眼就擊中心靈的實在是少，而眼前的這個門，就讓他有種卸了之後扛回家的衝動。

  “好看吧？”

  錢多神思回來，點點頭，“真……美啊！”

  凌雲緊接著說，“這上面畫的是地獄。”

  “……”

  地獄？錢多靠近仔細看了看，上面不過是隨意卻無比流暢的線條而已，勾畫出來的圖形雖是美妙可是這個做工實在粗糙，即便這樣被說是地獄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走了。”凌雲提醒。

  錢多用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盆把幾具已經腐爛且可以直接脫骨的屍體裝好，而後端起跟凌雲打開門。

  一股熱浪撲向錢多，溫度比桑拿房還要猛烈。

  這是一個半圓形的房間，光線昏暗，只靠著吊在空中的一盞發黃燈泡照明。最靠裡是六個極大且並排的爐子，如同圓形的火車頭，黑漆漆的，上面有著溫度刻度，在此之上，是個小小的窗戶，能看到裡面跳躍的火光。

  門後側至靠近爐子，是鐵質的長長架子，上面是一排排陶罐，不是市面上那種花裡胡哨的骨灰罐，而是簡單到簡陋的那款，很小，不知道能不能裝得下人的骨灰。

  “這裡比較熱，適應一下就好了。”凌雲說著指了指骨灰架前的凳子，“累了吧，坐著歇會兒。”

  錢多把屍體放下，一股想離開的衝動在大腦裡蠢蠢欲動。

  “這裡除了我，你還是第一個來的人。”凌雲說，在光線不明亮的地方，他的臉更是慘白得毫無一絲血色，似是被人抽幹了血，只剩皺皺巴巴的皮囊。

  錢多沒一會就適應了，而且這裡的空氣並不是很臭，這讓他松了口氣，他發現抵禦味道的攻擊比想象中要難得多。

  凌雲很少說話，等其中一個爐子發出提醒時走上去，打開爐子，拿出架子上一個新的陶罐，撿起骨灰收斂之後，又仔細的把盆裡的一個屍體送進去，調整時間後關上，看著裡面燃起的熊熊大火，後退幾步，深深的鞠了一躬。

  錢多急忙站起，學著他的樣子亦是鞠躬。

  “無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亦是沒有家人給他們一個安身之處，這是最後的體面。”凌雲解釋。

  錢多表示理解。

  等二人都休息下來的時候，凌雲就靠著骨灰架昏昏欲睡。

  直到第二個聲爐子的提示，而後是第三個，第四個……錢多看著他極其虔誠的做著這些，想起以前去過一次佛寺。

  那裡之前或許是佛門高地，可是後來成了一道斂財的風景，那裡的師父不能說是敷衍，可是眉宇間就是有股難言的塵世氣息，與凌雲的虔誠相比，他們便顯得淺薄。

  “你們查得如何了？”凌雲冷不丁的說話，把錢多從過去的回憶中拉出來，“我……不知道……他們……負責……調查的。”

  如果我負責的話也不會到這裡搬運屍體了。錢多無奈。

  凌雲回過頭，“你覺得他們是怎麽死的？”

  “一……刀……一刀斃命。”

  “不，他們是在受到極大的恐懼後被殺死的。”凌雲極其肯定的否定了錢多的想法。

  錢多一時間啞口無言，於燈說的居然是對的，這個老者真的知道點什麽。

  凌雲渾濁的眼球凌厲的像是一隻鷹，“他們都是做過虧心事的人，所以被仇家找上了門，他們是帶著極大的恐懼死去的。你說，他們在死之前，會懺悔麽？”

  “……不會。”看起來無厘頭的問題錢多很認真的給了答覆。

  凌雲回頭，眼睛的渾濁被詭異的黃色取代，“為什麽？”

  “如果……心有懺悔……多數……早……就……去道歉了……也不……會……等到……被殺之前……才……悔過。”

  凌雲點頭，“你說的對，所以他們該死。”

  錢多：……這個走向不太對啊。

  “你最怕什麽？”凌雲走向錢多，眼睛裡的黃色淺光越加濃厚，即便是昏黃的光都擋不住的程度。

  錢多起身後退，“我……怕的……東西多了……前輩……不用……把……能量……浪費在……我……身上。”

  如果現在還不知道凌雲想做什麽，錢多就真的是白活了。

  凌雲腳步頓了頓，而後坐在錢多剛剛位置的旁邊，“我就是想休息一會兒。”

  錢多：……我看著不像呢。

  下午六點多，影子的車準時停在焚屍房前。

  錢多看到車的刹那，腿都軟了，如果之前的工作都是心理上的煎熬，那麽今天，就是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折磨，尤其是坐在副駕是影子下意識的窒息。

  “你們……這裡……有……沒有……能……洗澡的……地方？”錢多在大廈的四樓洗了足足半個小時，時不時有進來的人疑惑是不是馬桶爆炸了？

  等錢多進入酒店大堂時，所有人都捏住了鼻子，距離他少說五米開外。

  於燈早就回來，在看到錢多的刹那，捏住鼻子甕聲甕氣，“……你沒洗澡麽？”

  錢多撩起袖子，“洗得……都……要……蛻皮了。”

  於燈：……

  “你們……今天……有……收獲沒？”錢多剛開口，於燈就讓他等著，而後匆匆下樓，十分鍾後進屋，塞給他一瓶沐浴乳和一堆花裡胡哨的入浴劑。

  女士專用。

  留香。

  “去洗！”於燈第一次帶著懇切的眼神。

  於是錢多被迫泡在浴缸裡，鼻子已經沒什麽作用了，他聞不到身上的味道，也聞不出來這些花花綠綠的球到底是何種香，主要還是於燈說了滿意後才停止被折磨。

  “今天我們去的地方你也知道，那群屍體就是收獲。”

  錢多：……你可以再敷衍點。

  “你呢？”於燈坐在小到有點擠著自己的單人沙發，看著筋疲力竭的錢多。

  “凌雲大叔……說……那些人……受到了……極大……的……恐懼之後……才……被殺死。”錢多將所見所聞描述了一番，尤其是對那扇門，大加讚賞。

  於燈的臉色漸漸變化，“那扇門的花紋會移動？”

  “是。”錢多點頭，“還是……青……銅的。”

  說話時錢多故意隱去了凌雲想動手的事情，他不想讓於燈此時分心。

  或許是白天太累，錢多爬上床入睡的速度不到三秒，於燈拿出手機給小路單獨發消息。

  於燈：調查一個人，凌雲，原安城小隊隊長。

  小路：收到。

  五分鍾後，保密性質的資料發到於燈手機，裡面是凌雲在任職時經歷的所有任務和事件，尤其是其中對他能力的描述：可以將敵人心理最恐懼的人或物召喚出來，不管是人還是怪物，他都可以讓敵人被恐懼包圍，直至死亡。

  小路：老大，你在那邊怎樣啊？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於燈：都很好，勿念。

  小路：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麽危險？要不要我去把他的老底都給翻出來？他主動接近你了？是不是對你動手了？……

  於燈：沒有。

  小路：那就好，最近樂福又瘦了，怎麽都不吃飯，上次讓她吃飯直接給了我一拳，趙夏大哥把一個新人給揍了……

  於燈：嗯。

  關於凌雲的資料不少，可是對他在任務中的表現一個任務詳單上也沒有寫，似乎這個人每次都可以單刀直入，擊中要害。

  只是製造精神幻覺而已，難道說一個人都沒有抵抗過？還是說他的能力並不僅限於此，畢竟精神力的攻擊最無法估量。

  於燈看著隱隱散發臭味的錢多，打開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