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斌回到院子中時,天已將近午夜。今夜與那位不知姓名的前輩高人臨高樓,飲酒歡談,好不快活。
他們二人所交談的,除了武學和江湖典故,還包括了天下大勢,甚至連書法,二人都聊得極為歡暢。後來郭斌還曾就自己的治政理民的經驗做了講解,得到那人的極高讚賞。通過這一場簡單的酒宴,郭斌但覺這位曾囑咐自己不得對人提起的前輩高人,非但武功極高,更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其許多觀點放在此時雖顯得頗格格不入,聽在郭斌耳中,卻總是那麽順耳,使他找到了一點兒後世的錯覺。
於武學和江湖見識上,郭斌較之那人雖欠缺了許多,人生閱歷也有不足,可那人每每說到一件事情,他雖不會長篇大論的發出來自內心深處地讚美,卻總是會將話說在點子上。即便是他所不同意的觀點,批駁之後也總會有來自後世的更為激進而全面的解決方案拿出來。
因此,經過這一夜的交談,郭斌雖仍不曉得那前輩高人的姓名,卻幾乎可以與他稱兄道弟,杯來盞往了。
郭斌躺在床上,回憶著這一夜的離奇經歷,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第二日,便是那林邑國武士吳欒信中所說要前來切磋武學的日子,眾人很早便起來聚集在花園中的大校場上商議對策。說是商議對策,卻哪裡能商量出個結果來?所謂“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這些江湖豪俠都是混跡江湖多年的,一個個都極不好惹,又多是誰都不服氣的主兒,還謀劃事情呢,不打起來便已經是極給面子了。照郭斌看來,這中原的群豪若是要聚集起來商議大事,十有八九會鬧個武林大會出來,比武決勝負。
這種鬧劇,郭斌在前世的武俠小說中瞧得多了,每一次所謂的英雄大會、武林大會,從沒有一次能正兒八經商量點兒事兒出來的。因此,這一日郭斌眾人便沒有提前來湊熱鬧,都躲在院子中切磋武藝呢。
經過昨日與那不知姓名的前輩高人一夜歡談,郭斌一直處於稍顯亢奮的狀態之中。自從重生以來,郭斌身上的擔子一直很重,而且是越來越重。從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理解他,他自也無人傾訴那些來自後世的驚世駭俗的觀點,便是戲志才或是司馬徽,也不行。
每當與董杏兒獨處的時候,他總是會放松下來,不只是因為他對她情愫暗生,也因為她的許多觀點在此時來說都稱得上是大膽。或是因為自小生活在廬山之中,從沒有接觸過這東漢末年的社會;或是因為年紀太小,不懂得成年人生活的艱辛和妥協。總之不管為何,郭斌在面對董杏兒時總是能體會到一種與後世女性相類似的自由、活潑、自信,卻也少不了當今女性的溫柔小意、體貼細致。
然而,不管如何前衛的思想,董杏兒都只是個女子,她天生便對為政治民不感興趣,而郭斌也沒有將官場上的一些事帶入私生活的習慣,因此他便極缺乏這樣一個可以恣意交流而不用顧忌身份地位的對象。而那個在士府後花園小樓中的前輩高人,對問題的認識既深刻,對郭斌在官場上的地位又不甚在乎,更重要的是二人不是上下級關系,談論問題時便可以愈發沒有顧忌。可以說,昨日夜中那場交談,是郭斌重生以來聊得最為暢快的一次,也算是他這兩年來唯一的一次傾吐心聲。
因此,昨日裡雖睡得晚,卻是極為香甜,今日一早起來那叫一個精神飽滿,心情暢快,便是在與關張二人和黃忠切磋較技之時,手下亦是加重了幾分,隻將眾人瞧得有點莫名其妙。就是在這樣一種興奮狀態中,士三兒慌裡慌張地來到了郭斌眾人居住的小院子。
自從曉得郭斌亦來到士府之後,王越便吩咐士三兒專責照料郭斌一行的衣食起居,此時卻見他飛也似奔進小院,喘著粗氣對郭斌道:“郭使君,不好了,林邑人來了!”
關羽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士三兒肩上,問道:“在哪裡?”
士三兒登時齜牙咧嘴地道:“輕點兒,輕點兒,林邑人便在府外。”
關羽放開右手,回頭望了郭斌一眼,郭斌點點頭,道:“那咱們便去見識見識這林邑來的高手!”說著,眾人便各自拿了兵刃,往府外行去。
待來到士府大門的時候,只見府門之外早已擠滿了人,有中原來的江湖大豪們,有前來領取粥飯的番禺城的老百姓,擠擠攘攘,對著場中指指點點,好不熱鬧。
郭斌排開眾人,往場中望去,卻見場中是十幾個又黑又瘦,身材又矮小的人,這十幾個人渾身上下隻穿著一件不大的褲衩,蓬頭跣足,便是比之中原失去土地田產的流民,似乎都頗有不如。可是郭斌知道,這是他們的風俗習慣。
原來此時的交州,包括以南的廣大地區,四時暄暖,無霜無雪。因此,這土著的佔人便都“倮(同裸)露徒跣”,以黑色為美。非但如此,佔人貴女賤男,同姓為婚,婦先娉婿。即便是到了兩千年以後的社會,越南的婆羅門佔族和婆尼佔族依然保留著典型的母系制度。
其中最顯著特征是家族以母系劃分,各項禮儀以母親氏族為準。佔族母系制度的特征之一是孩子隨母姓,其次是群居,家中女兒同母親住在一起。一個家族的也一樣,通常女兒是跟媽媽。再有一個是,小女兒將跟父母住一起,並享有財產繼承權。財產分給所有女兒,但最小的最多,兒子什麽都拿不到。婚姻也一樣,是女方把男方“娶”進門。
佔族婚俗中,母系社會特征也較為明顯。女方家可主動提親,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時,父母將從當地小夥子中挑一個最好的當女婿。說媒、提親等所有程序都是秘密進行的,他們常請媒人到男方家試探其態度。姑娘有權為自己找丈夫,而新郎要聽從新娘的安排,並住在新娘家裡。也就是說,這就是娶丈夫。丈夫娶到家裡,所生的孩子也都要跟著母族姓,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麽家中的兒子沒有遺產了。用中原的話來說,這叫做“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誰還會給外姓人準備遺產?
不過,即便如此,男人在家族中地位也還是不低的,其遵循的也還是女主外,男主內的規矩,其族內也有很多表達對男人尊重的諺語和俗語。女性雖是一家之主,但實際上決定權仍掌握在其丈夫手中。此外,族長是男人,而不是女人。一個家族的女族長,也就是這個家族的女主人,人們很少叫她女族長,而管她的丈夫叫族長。
而至於極重要的祭祀,也是尊奉這個規則。雖然佔族婦女不必做那些男人乾的體力活兒,但她仍是掌管家裡一切事務的主人。祭祀活動則有明確的分工。家裡的由女人負責,廟塔裡的則由男人負責。
因此,佔人雖確是以女子為尊,此次北上番禺找茬的,卻都是男子。這些人一個個被曬得膚色極黑,此時卻在人群之中展示武藝。
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將繩索的一頭綁了盛滿水的木桶,另一頭則不知道栓了什麽,竟是卡在眼皮之中。那人雙手張開,脖子上青筋暴起,只見他頭一揚,爆喝一聲,竟用眼皮將那盛滿清水的木桶提了起來。
再看另一邊,卻是一個渾身赤裸的矮小漢子,將一根不粗的筆直鐵棍頂在眉心處上,另一端則抵於牆邊,只見他左腿前屈,右腿後撐,渾身較勁。正當場外的百姓不忍卒睹之時,卻見鐵棍竟是漸漸彎了,待他收功之後,只聽叮當一聲摔在了青石板鋪就的地上。
更有一個武士,雙足踏在士府門前的台階上,以一個鐵鉤子勾住喉嚨下緣,下方連接的卻是一個坐著人的托盤。只見那武士又是一較勁兒,坐著的那人竟離地而起,隻將圍觀的老百姓瞧得目瞪口呆,連叫好都忘了。
看著眼前的一幕,張飛雙眼大睜,一臉蒙圈的表情道:“莫不是士老前輩知道我們在嶺南無聊苦悶,特意叫了他們來解悶兒的?”
眾人聽了張飛這沒心沒肺的一番話,不由得一頭黑線,還是王越久居嶺南,見多識廣,開口解釋道:“林邑國武學,講究內外兼修,這是他們修煉內家功夫的特殊法門。而其外功,則是陰險刁鑽,赤手空拳時多以手肘攻敵,爆發力驚人。據傳林邑國中武功練到至高處時,可以手肘擊破椰子,乃至石頭。”
郭斌聽了,暗暗點頭。佔人應便是後世的越南人的一部分了,這些人身材矮小,便需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多用奇謀方可。泰拳之中便多用手肘與膝蓋攻敵,想來同是居於中南半島的他們,武學路數上當有共通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