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挑選優秀學生下各個縣城傳播新學、發展教育,是郭斌從後世的支教中獲得的靈感,不過結合現時潁川郡的實際情況加以變通。有了穎陰荀氏、長社鍾氏的支持,如今又將許縣陳氏的嫡孫陳群拉了進來,再加上他陽翟郭家,可以說潁川郡中最有權勢的幾個家族都加入了他郭斌的集團。
有了這幾個豪門大戶的支持,義務教育普及和吏員選拔的事情想必可以進行得頗順利,便是有幾個搗蛋的,對於新學的普及有抵抗情緒,也可以用強硬手段壓下去。在如今的郭斌看來,亂世求存似乎也不是原本想的那麽艱難,後世赫赫有名的袁紹、袁術、曹操、孫權、劉備幾人,如今也不放在他的眼中。或許是因為離得近了,天子劉宏、大將軍何進、太子劉辨、皇子劉協,乃至董卓之流,都不大入得郭斌的眼中去。
在郭斌看來,如今、乃至後面很長一段時期內,自己最大的敵人是頑固的傳統和禁錮的思想,在他看來,奪得天下或許有難度,卻絕難不過移風易俗去。因為隨著他地位的提高和實力的增強,郭斌看問題的角度也發生了變化,他的目標是防止歷史上五胡亂華的發生,保全天下漢人的生存空間。
然而,若想要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徹底瓦解漢末群雄爭霸的局面,而若想要瓦解這個局面,便需要改變豪門大族盤踞地方、左右政治的現狀。豪門大族推舉代理人起兵進行政 治 投 機,也算得是這個時代的一大特色了。歷史上劉備在涿郡起兵剿滅黃巾軍,是因為有了張飛的傾盡家財,以及張世平、蘇雙等人的支持;曹操在陳留起兵,是因為有了本家族以及陳留豪族衛茲的財力支撐。
這種狀況的形成,說到根子上是與此時的莊園經濟模式密不可分的,這種經濟模式使得地方豪族勢力日趨龐大,他們能夠有能力組織起一定數量的軍隊,也有能力通過自己對地方政治的影響力從監管日趨松懈的府庫之中搞到兵刃、鎧甲,甚至私自打造兵刃,乃至私自鑄造錢幣。因此,郭斌若是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便不得不從根本上改變漢末整個社會的結構,改變以農業為根本的莊園經濟模式。
因為這種莊園經濟模式,在某種程度上也有先秦分封製的影子。因此郭斌認為,想要破除這種經濟模式,必須要有兩個手段,一個是經濟上的,一個則是文化風俗上的。經濟上要大力發展工商業,盡力弱化農業在整個經濟之中所佔比重,這是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舉措;文化風俗上,則要移風易俗,提高普通民眾的識字率和對事物的認識水平,改變原有的整日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渾渾噩噩的生活狀態。
而這兩個手段若想要順利實施,最根本的則在生產力的持續發展,只有生產力發展到了一定水平,才能降低農業人口在社會總人口中所佔比重,只有更多的人脫離土地的限制,倒向朝廷一方而成為編戶齊民,豪門地主對人的掌控力才會減弱,政府與豪門地主的力量對比才會徹底扭轉,人們的眼光才能更加開闊,生活水平才能更加提高,經濟形態才能逐漸轉變,最終人們的生活形態也才能發生質的變化。
然而,想要實現生產力的持續發展,其根本則在教育。因為郭斌畢竟只是個高中畢業生,他的知識量是很有限的,可以說如今的他確實可以在科學技術的進步上提出高屋建瓴的指導性意見,可若讓他參與到具體的科研項目中,他不會比此時一個普通的研究員做得更好,因為他的知識儲備已經基本被榨乾拿盡了。
打個比方,他知道蒸汽機是瓦特看到燒開的茶壺引發的靈感,卻不知道蒸汽機的設計圖紙,也沒有自主設計的本事;他知道內燃機是通過使燃料在機器內部燃燒,並將其放出的熱能直接轉換為動力的機器,卻不知道怎樣製作內燃機;他知道內燃機燃燒的是汽油或是柴油,也知道汽油與柴油是從石油中提煉出來的,卻不知道提煉的具體工序。
郭斌明白,想要如上帝一般拿出一張張設計圖紙,將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產品搬到漢朝來,那是癡心妄想。想要獲得生產力的持續發展,最根本的還是通過制度的設立培養出一批又一批有文化、懂科學的年輕人出來,發動整個社會的力量促進科學技術的進步。馬鈞發明縫紉機的過程,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當初就是郭斌提出一個構想,然後馬鈞將原理摸清後,通過一次次試驗將其變為現實,並實現了量產。
直至若乾年後,早已從宰輔位子上退下來在家中頤養天年的陳群,在被報社記者問及這次小范圍會議的時候,撫著早已被皺紋與老年斑佔領的額頭沉默了許久,說了下面這番話:“主公目光如炬,高屋建瓴,行事往往舉重若輕。每每涉及到民生大事,卻又總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當是時,我年方十六,主公與幾位先生的諄諄教誨卻是言猶在耳。也就是在這次會議上,主公說出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句話。主公還說,教育和教育的改革,是關乎國計民生、民族興亡的大事,教育斷然不能成為盈利的手段。當時我尚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直到過了十幾年,我也主掌方面之後,才能真正明白主公這句話的深意。”
記者是這樣描述采訪時的場景的:“當說到太祖時,這位執掌中樞逾二十年的老者抑製不住地渾身顫抖,那張寫滿了為整個國家與民族鞠躬盡瘁故事的滿是皺紋的臉上,也綻放出了少有的似少年人般的光澤,那原本渾濁卻閃耀著睿智光輝的雙目中,竟似也少年人般噙滿了淚水。”
然而當初,因為當著陳群的面,郭斌並未將各地縣學成立的事情說得太過清楚直白。各縣成立縣學,選址大多是當地豪門大戶捐贈的莊園或別院。對豪門大戶來說,這既是在地方上宣揚功德、彰顯影響力的方法,又是支持郡中政策、討好郭斌、顯露忠心的手段,因此豪門大戶們在這事兒上都頗積極。一縣之中豪門大戶總有個幾家,這一戶捐贈一個別莊,那一戶捐贈一處田地,再有捐贈個店鋪、產業的,縣學之中學子們的衣食之用便都有了。
各縣學中的學子都是本縣的後生,在如今這種熟人社會中,尤其是中國人特別注重同鄉之誼,為了本縣之中適齡兒童就學做一點兒貢獻,也是詩書傳家的豪門大戶們極樂意的事情,畢竟人都愛個好名聲嘛。
郭斌吩咐下去,但凡新成立的縣學,都要在學校入口處立一塊石碑,上面將各豪門大戶所捐獻的情況都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記錄下來,每當新生入學之時,都要組織學生學習誦讀的。讀書從來都是一個人改變命運,出人頭地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尤其是科舉制度推行之後,誰都不知道哪個貧家子弟就能高中進士、衣錦還鄉。如今郭斌的做法也與此類似,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雖然不能如後世的天子般將優秀的學子立為官員,卻可通過潁川郡新施行的吏員選拔制度將品學兼優的學子招募為吏員,甚至將他們招募進入陽翟縣衙乃至潁川郡守府,成為潁川郡守府或陽翟縣令的屬官,從此步入仕途。
這種因陋就簡的“吏員選拔制度”,較之後世成熟的科舉制度固然頗不值一哂,可對於如今通行的察舉制度來說,卻又要公平而先進得多了。成為吏員,吃上了公家飯,這對於一個普通百姓來說,可是了不得的大出息,確然也算是“出仕”了。
在官場上,歷來注重諸如同鄉、同窗之類的關系,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雖頗具諷刺意味,卻也是此時的常態。例如朱儁被選為中郎將,率軍剿滅黃巾軍,便舉薦同鄉孫堅為屬官;郭斌得任潁川郡守,便要將好友兼同鄉的戲志才、荀彧、徐庶招為僚屬;皇甫嵩率軍剿滅黃巾之亂,也招了同鄉閻忠為幕僚。因此,幫助同鄉被此時的世人看做是一項了不起的美德,相反若是連同鄉都不幫助,卻自然會被說成無情無義之人。
如今潁川郡中的豪門大戶,大多跟著郭斌參與了塞外三城的修建,因此大家也多得了塞外三城的股份,在城中都有自己的產業的。塞外三城驚人的財富創造能力使得當年“入股”的潁川豪族們賺得盆滿缽滿,他們又哪裡會將區區一座別院或是一處田產、店鋪放在眼中?況且,就目前看來,潁川郡中的吏員都是要從這些學子之中挑選出來的,這些學子可都是潛力股,因此提前花點兒小錢結好他們,卻正是遂了各地豪門的心願,甚至有些豪族還在心中暗暗感歎郭斌會做人。
想想看吧,等到這些學子都成為了各縣的吏員,這本鄉本土的日後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誰沒有用得著人的時候?若是自家曾捐贈了財產支援縣學建設,也算是對這些學子有教養之恩了,遇到什麽事情,那還不好說話?況且郭斌更是給捐贈之人每人製了一塊刻有本家姓氏的胸章,帶著它走遍潁川郡,可以遇官不拜,便是郭斌本人也要多加禮遇。這種胸章漸漸演變為各家族的徽章,成為新式貴族的代表,佩戴胸章便也逐漸成為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因此,許多此時沒有及時捐贈之人,也多有事後補捐的。不過,即便是補捐,是否有胸章發放,卻要經過極嚴格而苛刻的考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