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三城的中心城中,北門內烏泱泱的全是人。靠近城門處的空地上,雖有近千鮮卑騎兵擠在這裡,卻是因為空間狹小而難以發揮出騎兵的速度優勢。在這空地外延伸的一南一北兩條街道上,則是擠滿了裝了貨物的馬車。
看到這情形,郭斌心中有數,看來鮮卑大單於和連要前來攻略塞外三城,在鮮卑各部之中並算不上秘密。想來消息早已在鮮卑人中傳播開來,然而他們並未及時離開,卻只是並沒有想到郭斌他們早已得了消息的緣故。
直到今日一早,他們得到四門緊閉,隻許進不許出的消息後,方慌了神。否則不會如此及時地便能將貨物裝車,要知道貨物裝車可不是一項簡單的活計,非但要將其打包裝好,還要清點數目,並且與倉儲提供方結清租用的貨款。一個小型部落的十幾車物資,非得花個一兩日方能準備完畢。
郭斌三人如今所在的位置,極為刁鑽。他正是站在城北小廣場與南北走向的中心街道相接的地方,北面便是一千余牽著馬匹的沙翰林所部騎兵,而南面則是正在湧來的鮮卑各部商隊。
鮮卑部中貴族,鮮少有不懂得漢話的,沙翰林自也說得一口極流利的漢語。郭斌適才所說,他自然是聽得懂,緩急之間卻也是沒了主意。
按照漢人的習慣,遇到這種事情,多是要先擺明道理,苦口婆心地與你解說一番的。而這時候,便是胡攪蠻纏的好時機了,若是情況不對,只要裝出一副不懂漢人規矩的委屈樣子,再一副恍然大悟,痛改前非的悔悟之心,事情多半便是不了了之了。大漢朝是禮儀之邦,自命天朝上國,時時處處便要擺出一副泱泱大邦的氣度來,此時便是真的將那個漢人士兵斬殺了,漢人朝廷大多也會輕輕揭過。
就像草原上的奴隸一般,大漢朝廷自也不會太過關注一個普通士兵的死活的。而自己既然將這漢朝士兵當中砸得腦漿迸裂而死,在本部騎兵以及在一邊旁觀的鮮卑貴族心中的威望那是早已立定,之後再於張世平面前說幾句軟話,也並不費什麽功夫。
不過,眼前之人,適才聽他語氣,便是這塞外三城的主人郭斌了。按說他也應該是位高權重之人了,卻為何絲毫不顧天朝上國的臉面?為何竟毫不理會我沙翰林的話?這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嘛!可若說他是胡吹大氣,只看他身處鮮卑士兵圍困之中,卻依然面色怡然的樣子,仿佛也忒是托大了一點。
想到此處,沙翰林心中一動,暗道:“漢人有句話叫作擒賊先擒王,我若將這郭斌給擒了來,這塞外三城便可不攻自破,到時候大單於帳前又是大功一件!”
可就在這時,卻見郭斌與隨著他的兩個漢子一同下了馬來。這時,沙翰林方注意到隨在郭斌身後的兩個漢子。這兩個人一個紅臉,一個黑臉,一個威武,一個霸氣,卻同是高大強壯,使人一看便知是難得的高手。
沙翰林當時便是心中一突,這塞外三城當真邪乎得很,怎麽走遍草原都不一定能遇得著一個英雄人物,一下子就出來了倆?看這兩個人的周身氣度,幾乎與當初隻身匹馬血洗一個匈奴部落的姓呂的中原人不相上下了。
正當沙翰林心念電轉之際,郭斌的一句“擎刀”,以及對面那七百精兵協調一致的動作,使得他頓時脖子上亦冷颼颼的。
郭斌的一番話,乃是以內家功夫喝出,聲音及遠,聽在場中每一個人耳中,都極是清晰。這些話,普通的鮮卑士兵們雖只聽個大概,一眾鮮卑貴族卻是聽得真真切切。他們哪裡不曉得和連要來的消息?他們又哪裡不知道沙翰林這一番行為,極大程度上乃是為了替大單於和連撬開塞外三城?他們於雙方內中的一乾密謀雖不甚了了,可真相就仿佛禿子頭上的蒼蠅,讓人瞧得一清二楚,沙翰林向來便是和連的人,這在草原上又不是什麽秘密。
因此,郭斌的話雖亦有強詞奪理之處,眾人卻同是一陣心虛。
然而郭斌自說了那一番話後,卻並沒有閑著。他以雙目示意關張二人,三人一同下馬後,便站到了這寬闊的馬路中間。隨著他們的走動,四周的鮮卑騎兵卻紛紛為他們讓出了一米余的空間來,竟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
“殺!”
隨著郭斌的一聲斷喝,他亦是一把將手中的中興劍抽了出來,揮手間便是一個梳著小辮子的鮮卑男子的頭顱飛上半空。這把得自唐周之手,曾上繳給天子,又被天子禦賜的尚方斬馬劍,自郭斌得到之後,如今尚是首戰。
無論是廣場之中的沙翰林和其部下,還是長街上圍堵的鮮卑人眾,又或者是在一旁酒樓之中看熱鬧的軻比能和扶羅韓,他們哪裡能想得到,一向以溫文爾雅,謙恭講理而著稱的漢人竟然說乾就乾,連一丁點兒的猶豫都欠奉。
一時間,廣場上喊殺聲、哭喊聲、慘叫聲響作一團,鮮血夾雜著殘肢斷臂,碎肉伴隨著滾燙的髒腑腸子,灑滿了整個廣場和其上空。
軻比能自幼便生活艱辛,他努力奮鬥了近十年,方能坐上部落單於的寶座。後來經過他運籌部署,部落好是興旺發達,較之幾個龐然大物般的老牌大部落雖猶有不及,可如今部落之中控弦之士超過五千,便是大單於亦不敢忽視其作用。
故此,飽經生活洗禮的軻比能,較之絕大多數的鮮卑貴族所經歷過的戰爭都更多,其經驗自也是更加豐富,也更了解戰爭的可怕。當他看到這七百余漢朝士兵的戰鬥方式後,他便僅僅攥著手中的酒爵,指節發白,直到狠狠咬住的下唇流出鮮血,方回過神來。
雙方戰鬥的場面,沒有人比站在酒樓上的軻比能和扶羅韓看得更清楚。只見漢家士兵五人一組,組成進攻陣型,相互掩護,互為依托,雙手握著把手加長的環首刀,在如此擁擠狹窄的空間之中,層層推進,所過之處,血肉橫飛,竟連一合之將亦極難見到。
不是說這些漢家士兵的力量超過鮮卑士兵多少,也不是說他們個人的武勇有多厲害,而是這一個個五人組成的小組仿佛一個個殺戮的機器,時而灑脫閑逸,仿佛行走於自家後院,時而又靈動如猿猴,飛撲似乳燕,動作迅捷而有力。
軻比能自問看人的眼光刁鑽得很,只打眼一看,便曉得這些人定然是百戰精兵,他們不只是平時接受了豐富的訓練,更是經歷過無數場廝殺,斬殺過無數顆敵人首級的沙場老兵。也只有真正的沙場老兵,方能在戰場上仿佛閑庭信步一般斬殺敵兵。
過往的殘酷經歷,已然讓他們已經擺脫了作為一個人,在戰場上應有的過度緊張、害怕、以及焦慮等情緒。戰爭於他們而言,便好像老農種田,牧民放牧一般順手拈來,絲毫不見生疏。否則,只看在城牆上緊緊握住手中長槍,面色蒼白的巡城的兵丁便可一目了然。
再看郭斌,只見他雙手握住中興劍,也不管什麽刀法或是劍法,拋卻了所有的武功套路,隻以蠻力猛砍猛殺。其實以目前的情況,江湖爭鬥時所謂的招法套路,那些唬人耳目、花裡胡哨的虛招已全然失去了作用。在如今高強度、快節奏的戰鬥中,需要的只是如何盡量節約體力,如何以最小的力氣製造最大的殺傷。況且,以中興劍的堅韌和鋒銳,黑色而修長的劍身劃過,便會帶出一抹血光,敵人無論是以粗大笨重的狼牙棒揮砸下來,還是以銅製的腰刀舉起格擋,最終只有應聲而斷一途。
中興劍那漆黑狹長的劍身,揮動起來,便仿佛巨輪斬浪一般,所過之處,無論是骨頭還是皮甲,皆毫無阻滯地被劃開,更何況是血肉之軀?郭斌與關張二人互為犄角,相互掩護,在近千鮮卑士兵的圍攻下縱橫衝殺,竟絲毫不見膽怯之意。
此戰的情形與當初在京師之中袁術圍攻郭府之事雖頗有相似之處,郭斌此時卻是毫不留手,殺伐果決,毫不拖泥帶水。況且,他不用玄龍槍,而改用並不熟悉的中興劍,雖也是即興而為,卻是想好了才做出的決定。
因為玄龍槍畢竟是長槍,其特點是沉重而韌性極佳。於單挑之時,若是能將玄龍槍妥善使用,隻這種特性便可以將大多數敵人吊打。而如今陷入如此擁擠的環境之中,長大的重兵器本便不好施展開來,再加上玄龍槍槍頭的刃部本便不長,因此在橫掃或豎劈之時,靠得便多是槍身的自重。若是砸中了,敵人多是骨斷筋折,卻絕無可能如現今一般一刀兩斷來得乾脆。
而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本便是長刀,其刃部長過一尺有余,再加上其刀身本身的自重,以關羽的神力舞動開來,便仿佛一個移動的絞肉機一般。借著衝擊時的慣性,所過之處便是一片慘嘶哀嚎,但凡挨著了,便是殘肢斷臂橫飛。
至於張飛,其丈八蛇矛的外形本便仿佛是帶著長柄的蛇形劍,其刃部的長度較之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借著他這一身蠻力,再加上其習自關風龍的梅花拳法,戰鬥之時的六識便愈發敏銳,氣息也更加悠長。
郭斌與關張二人在街口,舞起三杆神兵,便仿佛古惑仔一般,從南天門殺到蓬萊西路,三天三夜眼睛都不待眨一下的。當然,這只是玩笑,可見了這三人殺神降世一般的武勇,不要說聚集在廣場之上的沙翰林麾下一千騎兵,便是在街上逗留的一眾鮮卑貴族及其親兵們亦驚得目瞪口呆,他們哪裡還有勇氣上前相助沙翰林?
看著場中的亂象,酒樓中的軻比能咽了一口唾沫,喃喃地道:“這,這簡直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草原上怕真的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