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連執意要將自己的車駕讓給秦先生坐,秦先生自然連連推辭。可是奈何他在馬上奔馳了半日,雙腿早已酸麻難耐,所以一路上能跟上大軍,不過是所乘戰馬極優秀,又靠一口氣強撐著罷了。可如今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因此他只能在和連的堅持下,在無數鮮卑人豔羨的眼神中登上了和連的車駕。
能夠得到和連的如此看重,秦先生心中亦是激動不已,要說和連的身份地位,那可是能過與大漢天子平起平坐的啊,而自己呢?不過是一個在中原落魄的書生罷了。然而,他竟能如此禮賢下士,實在是讓人驚喜中帶著忐忑。直到坐到車上,秦先生的雙手都是顫抖的。
和連頂盔摜甲,騎一匹渾身漆黑的駿馬,威風凜凜,意氣風發。那駿馬似錦緞一般的皮毛上似乎閃著油光,四蹄翻飛間,足不踐土,似乘雲而奔,端的是神駿異常。他策馬行在隊伍前方,率先進入升龍谷。隨之向前的,是簇擁著其車架的一萬鐵騎。
隨著大軍漸漸進入谷中,郭斌的手心中已然被汗水打濕。他自從重生東漢末年以來,所參加過的大戰不知凡幾,從沒有一次像如今這般緊張難耐。也是,除了長社城外的大戰,其余的幾次大戰,多是以絕對優勢碾壓的局面,而即便是長社城外圍剿黃巾軍的那次大戰,其身後也有皇甫嵩幾萬精銳官軍作為後盾,一旦出現意外,可以迅速撤入城中,算不得生死攸關。
而如今,己方人馬雖眾,可鮮卑騎兵之精銳卻是著實出乎郭斌的想象。這些騎兵身上至少是一副皮甲,一頂皮盔,許多人的頭盔上甚至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光澤,顯然非銅即鐵。
畢竟是整個鮮卑一族之中最精銳的一萬鐵騎,他們曾經跟隨著大單於檀石槐南征北戰,他們曾參加過統一鮮卑各部的戰爭,曾追隨著檀石槐單於深入中原腹地劫掠,然後毫發無傷地撤了出來,他們更是曾經親眼目睹了檀石槐單於拒絕大漢天子的冊封,那可是大漢的天子啊!
當幾年之前,檀石槐單於死後,他的繼承人和連毫無疑問地便繼承了鮮卑族中這最精銳的一萬鐵騎的領導權,他們成為和連統合各部、震懾四方的利器。而和連通過繼位這幾年來的努力,也真正地將這樣一支精銳部隊掌握在了手中。
無論是西部鮮卑的叛離,還是蒲頭的疏遠,都未曾打亂和連掌控這支部隊的步驟,因為他清楚,只有真正掌控了這支部隊,整個草原才會匍匐在他的腳下瑟瑟發抖。便是沒有了西部鮮卑和東部鮮卑,他也可以在這支部隊的支持下將其重新奪回來。這支部隊,就仿佛支撐大單於權力的中流砥柱一般,是整個鮮卑民族穩定和同一的基石。
此時,策馬奔馳在這支部隊最前面的和連,意氣風發,信心滿滿。
見到鮮卑大軍開始漸漸進入谷中,郭斌攥緊了手中的玄龍槍,待見到被眾軍簇擁著的一輛極高貴而富麗堂皇的馬車,在鮮卑鐵騎的簇擁下進入到升龍谷三分之一的部位時,隊首的鮮卑騎兵距離谷口便只有幾百米的距離了。
郭斌也不管尚未進入谷中的近千人大軍,大喝一聲:“擊鼓!”
隨即,“咚!咚!咚!”的鼓聲響徹雲霄,隨著鼓聲響起,谷口兩側的山坡上便嘩啦啦地拋下了以網兜盛著的無數形狀怪異的鐵製品。
若是在平日看到這麽多鐵製品,和連只有高興的,因為大漢朝廷為了抑製草原民族的發展,限制其武裝力量,便對草原施行了鐵器禁運的政策。不只是像鐵質刀劍這樣的兵刃,便是鐵鍋、鐵杓,乃至鐵製的五銖錢都嚴禁流出塞外。
而現如今,當看清楚這些鐵製品的樣子時,和連心中剩下的卻只有驚懼。因為這些鐵製品不是別的,便是鐵蒺藜。
鐵蒺藜是我國古代一種軍用的鐵質尖刺的撒布障礙物,在戰國時期,它便已經被廣泛用於戰爭了。《六韜·虎韜》記載:“狹路微徑,張鐵蒺藜,芒高四寸,廣八寸。”這種兵器,最適合使用的場所,便是狹長的道路。
這種鐵蒺藜為镔鐵鍛成,共有四個芒刺,每相鄰的兩個芒刺呈一百二十度角。因此,只要隨手撒在地下,便必有一個芒刺豎直向上。因其刺尖如草本植物“蒺藜”,故名。在古代戰爭中,多將鐵蒺藜灑在地上,用於遲滯敵軍行動。在秦漢以後,這種特殊的武器,已經成為軍隊中常用的防禦器材,除在道路、防禦地帶、城池四周布設外,部隊駐營時,也在營區四周布設。因此,在以防禦為首要任務的塞外三城之中,鐵蒺藜的儲備量是極驚人的。
如今數量龐大的鐵蒺藜便撒在升龍谷中,頃刻之間已然將谷中鮮卑騎兵原本就所剩無幾的速度優勢抵消殆盡。無奈之下,和連手下的精銳騎兵們只能下馬應戰,因為若騎在戰馬上,便成了活動的靶子,山上的漢軍若是以箭矢或滾石攻擊,那便是首當其衝。
在山上觀察哨中的郭斌,便由和連手下這些騎兵在鐵蒺藜撲面而來後的第一反應,便可瞧得出,這些人個個兒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
從他們不慌不忙的動作中可以看出,這些精銳騎兵並沒有因為突如其來陷入險境而亂了陣腳,若是心理素質差一點,遇到這樣的情況便直接炸營卻也並非虛言。這些鮮卑騎兵們知道,目前雖然身處險境,可升龍谷兩側山坡畢竟並不甚陡峭,只要下馬之後爬上山坡,便可將伏兵打得落花流水。
此時的郭斌,心中暗暗慶幸沒有與這些鮮卑精銳騎兵們面對面交鋒。自己手下的黃巾降軍,若是在草原上與這些精銳騎兵交手,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一個交鋒便會瞬間落敗,因為兩者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上。
和連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下士兵的戰鬥力,他之所以敢於輕易地便進入升龍谷,戰略意義上的原因雖佔了一大半,可手下士兵的精銳程度卻是使他敢於做出如此決定的根本原因。因為塞外三城之中不過有幾千黃巾降軍組織起來的巡城兵丁,便是緩急之間臨時征召,其士兵的訓練亦遠遠落後於己方。因此,便是塞外三城在一路之上安排了伏兵,亦不放在和連的眼中。這是他潛意識中的認識,也是他身為鮮卑大單於的自信。
見鮮卑士兵們紛紛下馬應戰,他們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身子隱伏在戰馬身後,一邊竟擎著彎刀、頂著牛皮盾牌,向坡頂攻來,郭斌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鮮卑大單於直屬的精銳,無論是應變能力還是心理素質,較之目前自己手下的近兩萬黃巾降軍,不知要強到哪裡去了。
一旁的蘇雙見鮮卑大軍越來越近,心中大急,卻不敢出言打擾郭斌。隻得在一旁揪著自己的髭須,不住頓足。
鮮卑隊中,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便已經安穩下來,士兵們不再大聲呼喝,就連戰馬都乖乖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郭斌見了,心中暗暗佩服,如此精銳之師,確實能夠橫掃草原了。
不過,郭斌既然敢在升龍谷設下埋伏,自然是留有後招的。只聽他一聲短促而清晰地喝聲響過,又是鋪天蓋地的一串串物事凌空飛來。早已躲在和連車架下面的秦先生雖是漢人,卻如論如何亦聽不懂郭斌這句話的意思。蓋因郭斌所說,只有三個字:“放鞭炮!”。
秦先生早已到草原上混跡多年,他還在中原的時候,郭斌甚至尚未重生到這東漢末年來,因此火藥這個名詞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如今,火藥都是在陽翟縣學的實驗室中被發明的,發明之後亦從未向世人昭示過。因為這是熱 武器研究的基礎,郭斌甚至將火藥列入嚴格保密的絕密范疇,秦先生從未聽過鞭炮,也是合乎情理的。
然而,此時的鞭炮,由於內中的黑 火藥威力有限,其作用亦僅限於威嚇敵軍。
只見被點燃的鞭炮伴隨著引信燃燒的嗤嗤聲響,仿佛一條條冒著黑煙的毒蛇般向升龍谷中紛紛落去,其密度較之適才的鐵蒺藜,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以如今和連直屬這一萬鮮卑騎兵之精銳程度,昨日夜中既見識過鞭炮的騷擾,如今又哪裡會害怕幾聲響亮的鞭炮聲?因此,鮮卑士兵們此時雖亦是驚詫莫名,卻依然能守住本心,不為所動。正當蘇雙暗歎郭斌的法子也不是時時都管用之時,鮮卑陣中卻開始亂將開來,隻將蘇雙瞧得拍手驚歎。
不錯,鮮卑軍中確然是發生了騷亂,只不過與眾人所想的不同,這一次亂的不是士兵,而是戰馬。
戰馬一亂,便在升龍谷中這狹小的空間之中胡亂踢騰狂奔,霎時間,這一萬鮮卑部中最精銳的騎兵亦難以掌控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