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蘇雙的意見也是極令人心動的,無論是郭斌還是他手下的大軍,畢竟見識過真正的鮮卑精銳鐵騎。毋須諱言,其無論是裝備水平還是戰術水平,又或者是戰鬥意志,在這個時代都堪稱精銳,說是郭斌目前為止未遇之強敵都毫不為過。
此次在升龍谷中竟能斬殺和連,並將鮮卑人中最精銳的一萬大軍擊潰,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共同作用之結果。若非精密的算計加極為有利的地理環境,不要說擊潰了,以目前郭斌手下這兩萬士兵的水平,若是與和連大軍在草原上對戰,怕是只有被完虐的份兒。
正是因此,趁著鮮卑大單於和連身死,騫曼新敗,鮮卑各部損失慘重,整個鮮卑王庭一片混亂的時刻,率領大軍隨著鮮卑敗軍一路掩殺,掃蕩鮮卑王庭,必然會有極豐厚的收獲,更有機會將鮮卑一族打得聞風喪膽,一舉將困擾大漢王朝幾十年的心腹大患除去。
畢竟,眾所周知的,乘勢掩殺,追擊敗軍,最是簡單省力,既可有效減少己方的損失,更能最大程度上獲得好處。因為松散而無組織的軍事武裝永遠不是紀律嚴明、組織嚴密的軍隊的對手,狼奔豕突、只顧逃命的敗兵,便是裝備再精良,在面對如狼似虎、分卷殘雲的追擊部隊時,亦是毫無戰鬥力可言的。
然而郭嘉的意見,也極是有理。
首先,也是最現實的,便是軍事上的考量。鮮卑大軍除了曾在升龍谷中真正被擊潰之外,升龍谷外的士兵所受損傷極小,況且其數量龐大,又算得上是訓練有素的精銳。故若是貿然率領連馬都騎不好的士兵強行追擊的話,則極易中伏。便是鮮卑人來不及設下伏兵,可只要他們在奔逃之中回過神來,組織一部分兵力打個反擊戰亦不是難事。
況且,鮮卑大軍雖未曾休息好,可漢家軍兵昨日裡同樣也是大戰了一整日,再加上戰前一番緊張而忙碌的準備工作,昨日夜中的一番休整哪裡就能歇得過來了?屆時,己方一旦被精銳的鮮卑騎兵戰敗,精銳的鮮卑騎兵再乘勢掩殺,那麽之前的所有成果便都有被扭轉的危險。
其次,在政治上,將鮮卑王庭一舉鏟除殊為不智。因為無論有多麽的貪婪好色,多麽的欠缺才能,和連在名義上都是鮮卑一族當之無愧,合理合法的大單於。他南侵塞外三城,死於郭斌的反擊之中,這個無可厚非,畢竟和連在鮮卑各部的心中,地位與檀石槐是沒法比的。可郭斌若是真的將單於王庭一舉平定的話,那草原上的鮮卑人明裡暗裡怕都要與塞外三城為敵了。所謂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悲風秋畫扇。人們只會念叨著身邊人的種種不如意處,對於死人,大多是會念著他的好的。
另外,就目前草原上的局勢來看,拋開早已脫離單於王庭的西部鮮卑和混亂不堪、早已不聽大單於招呼的東部鮮卑,單於王庭的影響力大多便集中在中部鮮卑附近。而中部鮮卑中有兩部勢力最為強盛,一部就是和連的單於王庭所部,而另一部則是扶羅韓的兄長,蒲頭單於所部。這兩部一在東、一在西,勢力強盛,影響力極大。而蒲頭單於的父親又是和連的親兄,雙方更是於繼位大單於一事上頗有齷 齪,可見在擔任鮮卑大單於一事上,蒲頭的父親亦是極有資格的。因此,若是拋開其他的因素而單看名望的話,蒲頭單於血脈之尊貴,也是僅次於鮮卑王庭的。
若是此時郭斌借著大勝的機會將鮮卑王庭掃平,雖會在短期內於草原上樹立起極高的威望,卻極有可能費力不討好。因為,若是按照這個劇情走下去,此次戰役的最大得利者不可能是郭斌,反而會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出的蒲頭。
因為一旦和連與他的兒子騫曼都死了,那麽大單於檀石槐所僅存的血脈便只有他蒲頭一支了。順理成章地,蒲頭便會成為最有資格登上鮮卑大單於位子的人。屆時,蒲頭勢必會竭盡全力將和連的部眾收歸己用,這兩部的勢力一旦結合,便會使得蒲頭所部實力大漲,繼而在中部鮮卑之中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
到了那時候,以蒲頭與西部鮮卑之間,依靠塞外三城所支撐的中原貨物的轉口貿易而形成的親密關系,想要將西部鮮卑與中部鮮卑合並雖難度極大,解除雙方的對抗卻是毫無壓力。東部鮮卑一片混亂,各部實力又頗弱小,哪裡有功夫理會中部鮮卑的事情?那麽他蒲頭便有時間慢慢理順中部鮮卑,收服實力小的部落,將中部鮮卑統一起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將和連剿滅,固然符合塞外三城的利益,而使得蒲頭所部因此崛起,卻又不是郭斌想看到的了。在草原上,最符合郭斌利益,也最符合中原王朝利益的狀況,不過是鮮卑各部互不統屬,各自為政。草原上不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權,不需要一家獨大,因此無論是對塞外三城充滿敵意的和連,還是保持著友好貿易關系的蒲頭,郭斌都不想看著他們統一草原。只有各部獨 立,作為漢人聚居地的塞外三城才能保得太平,長城之內的中原王朝才可不受侵擾。
聽著郭嘉將以上原因娓娓道來,郭斌心中極是安慰:跟著戲志才鍛煉了一年多的時間,郭嘉的成長速度是可以用肉眼看得見的。只看他對於目前塞外局勢的一番分析,便頗有點歷史上“郭嘉遺計定遼東”的架勢,只是在許多方面的思考得尚不太成熟罷了。
其實郭斌心中是極讚同郭嘉的意見的,除了政治上和軍事上的考慮,郭斌還有經濟上的考慮。
塞外三城所以能夠在塞外立足,最根本的原因是其不可替代性。這種不可替代性,是對於中原各大豪族與草原各部鮮卑人來說的。
因為塞外三城是建立在長城之外的,這裡遊離於大漢朝廷的勢力范圍之外,既不受大漢朝廷所保護,又沒有強大的鮮卑部落侵擾。因此,對於中原的各大商隊來說,運輸與交易的安全性和交易公平的重要性便愈發凸顯出來,這是交易能夠順利進行的根本。而郭斌作為中原極負盛名的名士,位高權重,又與中原各大豪族有著長期的合作關系,所以眾人對他是能放心得下的。況且,在黃巾之亂中,郭斌率領七百部曲南征北戰,立下驚世奇功的事情天下間誰人不知?若說在中原有人能於塞外三城中鎮住場子,除了皇甫嵩外,怕便只有郭斌了,他可是敢帶著七百人往二十萬黃巾大營之中衝擊的猛人啊!
而對於鮮卑各部來說,塞外三城是建在自己地盤上的,所以安全上反不用考慮太多。況且,由於距離極近,物資的運送也極是便利,這便省卻了一大筆運輸費用。不過,也不是說鮮卑人便毫無顧忌,萬事大吉了,他們的弱點在於“粗鄙無聞”。鮮卑人沒有自己的文字,在貿易中便必須要以漢字為基礎,無論是簽訂合同還是點驗數目,都要以漢字和漢語作為通用語言,這也是混跡在塞外三城的鮮卑人大多可講一口流利的漢語的重要原因。
漢人的語言文化博大精深,一字褒貶的精妙之處自然不是隻學了一點日常用語的鮮卑人所能領會的。因此,在雙方交易的過程中,或是在簽訂的合同之中設幾個語言的漏洞,故意利用模棱兩可的字眼欺瞞鮮卑人,便成了許多漢人的選擇。
由於文化的優越性,科技水平的先進性,軍事實力的強大,漢朝國力的強盛,使得此時的漢朝人在面對四夷之時天生便有無比的優越感。而這時的鮮卑人,在漢人眼中都是野蠻人,俗稱蠻子,算不得同類物種的,因此對他們進行欺騙和敲詐行為,並不會產生多少心理壓力,更不會受到人們的指責。舉個極端一點的例子,這就像是拿著香蕉逗弄寵物一般,其他人見了只會哈哈大笑,誰又會因為你逗弄了半天卻一根香蕉都未曾送出,而對你大加指責呢?
然而,正是這種情況的屢次出現,使得漢人多狡詐的印象深深地刻到了鮮卑人的骨子裡,這是無數鮮卑部落在貿易中受到漢人欺瞞的血的教訓。因此,他們在貿易上最大的訴求,便是交易的公平性。
張世平與蘇雙,多年從事於中原與草原上的轉口貿易,在鮮卑人中頗有聲望,所以鮮卑人願意相信他們。而在建立了這塞外三城後,張、蘇二人憑借著多年積攢下來的人脈,使得塞外三城迅速走上正軌。此後,更是在交易的便利性和公平性上下了很多苦功夫,使得這一年來塞外三城交易行中的貿易活動都進行得極為順利。因為嘗到了甜頭,並了解了交易行中先進合理的貿易制度,鮮卑各部對於塞外三城的認同度和信任感自然會更加提高。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塞外三城的名聲便這麽打出去了。
因此,塞外三城無論是在鮮卑人中還是在漢人貿易商隊中,都是不可替代的,兩者都需要這麽一個“不賺差價”的“中間商”作為交易的第三方,來監督貿易的實行。說得更加直白一點,如今的塞外三城,在一定程度上就像是某寶的官方一樣,其努力保證的,便是雙方交易的公平合理進行。不過,塞外三城的控制手段並不是支付寶,而是中心城中龐大的倉儲區。在交易進行之前與交易敲定之後,無論是看貨還是驗貨,都要有交易行工作人員的介入方可。只有這樣的交易,才能受到塞外三城官方的保護。
而一切私底下的交易,既不受官方保護,更是被列入嚴厲打擊的范疇。因為所有通過交易行進行的貿易,都要繳納稅金,而那種越過交易行私下交易的偷稅漏稅行為,其交易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一經查出,便永遠失去了在塞外三城中進行貿易的資格。
因為塞外三城建立不久,中原商人與鮮卑人雙方尚處於小心翼翼,互相試探的階段,極少有人敢於越過交易行私下交易的。不過,這種大膽的行為也並非沒有出現過,只是雙方不敢冒險在城中交易,而是約定好時間和地點,私下裡去城外交易。然而,當時漢人商隊的貨物尚未抵達雙方約定的交易地點,便被人劫了,連人帶貨物,都消失無蹤。這件事曾在當時引發了極大的轟動,從此以後,漢人貿易隊的首領們便再也不敢如此冒險了。
草原上出產的各種貨物,因為其附加價值本來便不高,又省卻了一大批運輸費用,故在雙方交換時是處於劣勢的。而若是鮮卑各部統一起來,其所要交易的物品自然也要統一進出。在這種情況下,先不論這個統一的部落在規則之外,利用其強大的實力對塞外三城提出各種訴求,單是統一提高貨物價格,便夠中原商人們喝一壺的。這就好像是壟 斷貨物的賣家一般,可以隨意操縱市場價格,屆時塞外三城怕就不是郭斌說了算的了。若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這就好像如今控制石油的中東產油國一樣,可以通過油價的漲幅控制世界經濟。
因此,塞外三城是不允許有一個統一團結的鮮卑部落存在的,只有在草原上玩平衡,不斷挑起鮮卑各部之間的矛盾和糾紛,才是保證塞外三城持久存在,維護郭斌利益集團根本利益的保證。
鮮卑人,不需要統一。
當然,如此腹黑的話是不宜對人言的,便是蘇雙也不行。因此,許多領導並未明言的事情,是需要下屬自己悉心揣摩,仔細領會的,只有領會得透徹了,才會將事情辦得漂亮。而正當郭斌為如何以平和的語氣將事情解說清楚而絞盡腦汁的時候,外面的士兵押了一個俘虜過來。
昨日升龍谷戰後,眾軍在打掃戰場時,竟還在升龍谷中和連的馬車底下發現了一個漢人。此人滿面灰塵,極為狼狽,然而那被燒禿了羽毛的扇子和四處破洞的峨冠博帶,卻使得他在鮮卑俘虜中頗為與眾不同。
作者注:今天寫起來便有點兒刹不住車了,不知不覺便寫了這麽多。另外潛陽的小說終於有人罵了,不管罵得是否合理,至少證明有人看不是?新人作者的痛楚有誰知啊?最後,歡迎大家留言,歡迎大家罵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