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郭斌聽說張梁的死訊後大驚失色,拋開個人的好惡不談,單單是如今張梁在黃巾軍中無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便值得郭斌如此關注。
如今的張梁,在黃巾軍中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首先他的身份,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堂弟,隻這一層關系,張角沒有繼承人的前提下,張梁便是其在廣宗城中最合法的繼承人。其次,張梁並非單憑與張角的關系而獲得如此地位的。他非但武功高強,行事果決,頭腦也是極好,在黃巾軍中屬於少數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所以當初劉辨出京,去陽翟的時候,張角才會派他去。所以說,張梁在黃巾軍中的威望是極高的,個人能力也是極強的。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張梁可以壓製得住廣宗城內的十五萬黃巾軍。一支有頭領的起義軍和一支沒有頭領的亂軍,其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一支隊伍,只要有個領頭的,便可稱之為部隊,其行事就有規則。這支部隊便是以劫掠為生的強盜,也是有原則和規矩的,再壞的規矩也比沒有規矩強出無數倍。而沒有頭領的隊伍,其行動就極為肆意,沒有統一的行動,固然無法與軍隊抗衡,可一旦流落到地方,其所能造成的危害卻比強盜還要大,因為他們行事沒有底線。
況且,郭斌昨日裡進城招降,所談的一切都是在密室中進行的,其內容也僅限於張梁、張牛角與褚燕三人知曉。張梁與張角相繼死去,對城內黃巾軍的軍心影響固然極大,郭斌昨日所談的招安內容卻同樣失去了效力。
郭斌忙拉住褚燕,急聲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張梁是被誰害死的?”
褚燕沉聲道:“唐周!”
郭斌一驚,道:“什麽?唐周是我們親手火化了的,怎麽還能來害死張梁?難道當初死的不是他?”
褚燕忙道:“郭大哥有所不知,乃是城內高層中有唐周的人!”
郭斌頓時明了,道:“詳細說說!”
褚燕這才一五一十將郭斌走後城內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郭斌自與張梁三人在密室中商談完畢,便著人將城內大大小小近五百個頭領聚了起來,為的自然是商量招安的事宜。將郭斌說的美好前景講了一通後,張梁對在座的眾人說道:“投降官軍是目前我們唯一的出路,要想保全手底下這麽多人的性命,我們必須這麽做。可是在座的諸位,包括我張梁,都不能投降。”
一眾頭領聽了,無不默然不語。
他們自然知道,朝廷對最底層的士兵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他們這些領頭的卻絕對不會放過。最底層的士兵們放下刀槍就可以放心地做老百姓,可他們這些有領兵經驗的首領一旦被放到了鄉間,極有可能重新獲得對這些原手下的控制權,輕則為惡一方,重則再次起義。因此,朝廷不可能放心,他們這些人也不可能還有未來。張梁早已想好對策,便對眾人說了要帶著眾高層突圍,往太行山中求存的事後,重新有了希望的一眾首領方放下心來。
將招安的事宜向一眾頭領解說完後,張梁便讓大家解散,讓他們各自回去城中的營地分說招安事宜,向士兵們講解清楚。
然而,就在忙碌了一天的張梁心力交瘁,躺在衙門大堂中假寐之時,來了幾十個黃巾首領。他們帶著士兵,徑直來到縣衙大堂,二話不說便圍攻張梁。張梁雖然累極了,卻畢竟是長期修煉道家內功的人,因此可以靠著綿長悠遠的氣息與這麽多人周旋。
此時廣宗城中的黃巾軍高層都下了基層,奉命向士兵宣講招安的事宜,縣衙之中僅有的十幾個普通士卒,卻也早已被叛軍帶來的人給製服了。
這些黃巾首領原來都是太平道的中高層,常年混跡江湖。就是因為他們武藝高強,方能聚得起這麽多手下,從而在起義之時於軍中博得高位。這些本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江湖好手一同來圍攻張梁,什麽鋼刀、鐵劍一齊往他身上招呼。
奈何張梁武功之高,實在超乎這些人的想象,一手內力的運用,更是在張角的教導和幾十年的摸索下極是純熟。他掌力時而剛猛,時而空空無力,虛實變幻,登時便力斃了好幾人。一時間眾人猶豫躊躇,畏手畏腳,下手便不似適才肆無忌憚,更是容得張梁有了調息的時間。
因此,在褚燕與張牛角聽到消息,率人回援的時候,張梁已然將這些人全部格殺。
郭斌聽得心中佩服,疑惑道:“既然如此,人公將軍是怎麽死的呢?”
褚燕聽了,虎目含淚,道:“他是自殺的!”
郭斌大驚:“這是為何?”
褚燕道:“當時,人公將軍雖然勝了,身上腿上卻也添了許多傷口。他滿身都是鮮血,有自己的,也有這些叛逆之人的。”
郭斌點點頭,道:“他的功夫我也是極佩服的,只是畢竟人力有時而盡,劇戰之下,失血過多,確然是極致命的。只是如何又扯上了唐周?他又是為何自殺的?”
褚燕擦了一把眼淚,向郭斌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些人都是唐周埋伏在太平道內的臥底,他們以顛覆太平道為最終目標。想來當初唐周夜中潛入廣宗城,擾亂張角的心神是一,聯絡這些手下是二。
在郭斌與張梁等人密室商議之時,他們便有人偷聽了去。因此方可以提前制定計劃,提前行動。他們見張梁已經與官軍商量好了,要接受招安,而黃巾上層則要突圍到太行山中繼續傳道,心中知道,今夜便是最後的機會,於是便準備發動叛亂。他們一面派人圍殺張梁,一面在軍中宣揚張梁要棄了城中眾軍,獨自突圍而去,禍亂軍心。
這還不算,他們竟聯絡太平道中高層,煽動他們起來一齊反對張梁。
他們覺得,只要將主將張梁擒住或是斬殺,便可以戴罪立功,得到朝廷的諒解。螻蟻尚且偷生,而況人乎?許多黃巾軍將領寧願跟著士兵們去塞外,也不想再跟著張梁到太行山中打遊擊了。黃巾起義的失敗,已經讓許多人心灰意冷。
前去圍殺張梁的人雖未成功,煽動士卒的人成果卻是極大。
本來普通士兵中,許多人便是被裹挾而來,參加黃巾軍那是被逼無奈。如今大軍圍城,十幾萬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幾近絕望。因此,他們是極為盼望得到朝廷招安的。而受到蠱惑的他們,認為張梁要以城中的普通士卒為餌,獨自突圍而去。
因此,廣宗城中經過鼓動之後,可真的算是炸了營了,許多前去穩定人心的首領也被陷了進去。誰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唐周手下僅有十幾人,卻能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非但許多高層將領受到了他們的蠱惑,城中的十五萬大軍更是吵著要將張梁擒了交給官軍,以求戴罪立功。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麽醜惡,張梁可是一心想要保全他們的人啊!看來,“不明真相的群眾”的破壞力也是極大的。張梁見了這局面,兼且身受重傷,心知無能為力,況且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麽?兄弟們接受招安,去塞外繼續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一眾高層則前往太行山中謀生存。
當下,張梁便以一人之力拖住一眾近乎癲狂的黃巾士兵,讓張牛角和褚燕帶著近三百太平道的鐵杆教眾突圍出城。
他們這些人武功極高,三百多人形成的破壞力也是極大的。不過他們並無戰心,張梁囑咐他們不要戀戰,一路向北突圍,進入太行山之後,才算是安全,同時也要他們派人去通知早已突圍的張寶,事不可為,要他去太行山中聚會,留下太平道的一點火種。
郭斌拉著褚燕,急切地道:“張梁還沒死?他是不是還在人世?”
褚燕登時哭得像個孩子,道:“我帶著大家從縣衙後門突圍,心中不忍,轉頭往回看的時候,人公將軍他,他便自刎了!嗚嗚嗚.”
郭斌心中一絲僥幸也隨之破滅。他心中知道,張梁便是能活下來,也不可能被朝廷容忍。廣宗城內的大軍一平,黃巾軍主力便算是覆滅了,朝廷行事也再不會有顧忌。因此,該殺的必然要殺一批。
張梁算是此次黃巾起義的首惡之一,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得到朝廷原諒的,郭斌也清楚這個道理,所以才對他說:“中山、上黨等地山嶺縱橫,豈非英雄棲身之所。”這是要提醒他,讓他帶著黃巾軍的上層骨乾,到太行山中避難。
看來張梁也聽明白了郭斌話中的意思,這一番布置便是為了手下的一眾鐵杆太平道人可以趕往太行山去。猛然間,郭斌方意識到他當初所說的話中的漏洞,歎了口氣,對褚燕道:“看來還是我連累了人公將軍。”
揮手止住張口欲言的褚燕,郭斌繼續道:“人公將軍怕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到太行山去,他早就打算與廣宗城共存亡了。”
褚燕驚道:“什麽?不可能的,人公將軍豈會把我等扔下不管?”
郭斌了然,他知道褚燕想錯了,以為張梁所謂的突圍到太行山都是假的,是為了穩住手下的權宜之計。當下歎了口氣,道:“若是經過我的招安,城內黃巾大軍的高層一夜之間便不見了蹤影,朝廷豈會不對我起疑心?而只要人公將軍死了,事情便算是有了個交代,也不會牽連到我身上了。”
登時,褚燕被驚得默然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