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河南尹、國舅爺,何進府邸,書房。
郭斌道:“斌與太平道張梁等人有過交流,當時便覺得他們有謀逆不軌之心,卻原來是要在京師舉事不成?京師洛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豈容宵小猖獗?”
曹操道:“如今天下大旱,流民遍地,僅京中便有十萬流民,天下十三州,流民怕不下百萬。若太平道當真有謀逆之心,裹挾流民便是最為便利之手段。不過,所謂兵在精而不在多,如此雜兵,只需一支精銳之師,覆手可滅。只是,目前大漢之患,在朝廷之內,而非朝廷之外。宦官閹黨一日不除,則國無寧日。”
郭斌不得不佩服曹操的政治眼光。他郭某人之所以知道太平道在流民中發展教眾,又裹挾流民,攻陷州縣,那是因為他是穿越人士。許多這個時代的所謂“秘辛”,在郭斌眼中都是常識,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在二十一世紀,你只需要付出一點電費和網費,便可以在互聯網上查到想要的信息。
然而,生長於這個時代的人們,既沒有對地球大勢的認識,亦沒有後世的一系列地理學、物理學、化學等學科的知識作為思考的基座。他們只能依靠閱讀書籍,道聽途說,親身體驗等極為有限的手段來了解這個世界。他們心目中的世界與郭斌心目中的世界不同,依靠社會經驗形成的世界觀,是由一個個片段構成的,是散碎的世界。
就拿地圖來說,在郭斌的心中,陽翟縣是處於京師洛陽的東南方,處於潁川郡的西北角,因此,他會將陽翟縣的坐標嵌入到自己大腦中的地圖上,再有其他的地方的話,也會以相同的方式嵌入相應的地點。
而在依靠社會經驗認識世界的人眼中,陽翟在京師洛陽的什麽方位,或許大致是可以估計到的。從陽翟到洛陽的路,憑著他們的經驗,是要往東走,到了長社,在折而西北,走上五天五夜便能到達。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一個個節點,一條條線。
也就是說,郭斌所記憶的是地圖,而這個時代的一般人記得卻是路。不同點在於,依靠記路的人,極為依賴參照物。從陽翟進京的路上,若找不見了長社,便會越行越遠。而郭斌則可以依照心中的地圖,計算出洛陽的相對位置,在失去最後的手段後,他都可以看著指南針,往西北方向走,翻過大山,便能抵達洛陽。
最簡單的例子,現在許多五十多歲,並未出過遠門的人,他們出門要記的是路而非地圖。他們每次出門會努力記住沿途的風景以及標志性建築,對於去未知的地方,內心是充滿恐懼的,怕不認識路,怕走丟了。而年輕人們,即便是從未出過遠門,桌子上鋪一張地圖,定下地點,買張火車票便能出發。年輕人們腦中先是有一張勾勒了基本線條的簡單的地圖,腦中有了系統的知識,然後再通過不斷的旅行,將原本空白的地圖不斷填充;而憑借經驗認識世界的人,則是在仿佛南極洲一般一望無際的冰原上,毫無方向感,他們能記住的只有他們走過的路,只有看著地上的腳印緩緩前行。
兩種對世界的認識方式,決定了雙方對世界認知的接受力和理解力。
人傑之所以能成為人傑,其智商便真的要高出這個時代的人一大截嗎?難道他們都長是兩個頭的嗎?顯然不是。他們只是有著更為簡便快捷地認識世界的方式,他們有著非同一般的認識世界的方法,他們能將瑣碎凌亂的信息系統化,他們能將情報進行再整理,然後填入腦中相應的位置,以備隨時取用。因此,他們的眼光往往較一般人更為長遠,見識往往較一般人更為超前。他們所看到的世界,與普通人看到的世界是相同的,可他們腦中所認識的世界,卻是與普通人所認識的世界不同的。
這就是為什麽極為出色的人物,幹什麽都上手很快,舉一反三,悟性驚人;而普通人則隻對自己日久天長所做的工作極為熟悉。
曹操能如此迅捷清晰地意識到太平道作亂最大的憑借,全因為其對世界的認識便較之一般人更為系統化,如此方能迅速抓住問題的關鍵。所謂抓住主要矛盾,實際上是要有系統化的只是於認識做支撐的。
然而,何進對曹操認為朝廷之憂不在外而在內的認識卻顯然缺乏興趣。其實想也可知道,何進不可能在高層政治的實際操作中做出過於激烈的行為,因為他便是幾個可以參與頂級決策的人之一。高層政治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而是充滿了鬥爭與妥協,可能你的盟友與你的敵人亦有合作,很多時候,你亦不得不與你的敵人合作共贏;而鬥爭往往是一點一點蠶食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似的你死我活的鬥爭則很少在高層政治中出現,這種情況一旦出現,便意味著政治地震,意味著大洗牌。
就拿何進與十常侍的關系來說,何皇后當初能進入禁宮,入得了天子劉宏的眼,少不得要求十常侍幫忙;當初何皇后毒殺劉協的生母王美人後,亦是十常侍苦苦哀求天子,方保住了皇后的位置。而之前,十常侍卻是董太后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是他們共同的努力,才說服年幼的天子劉宏瘋狂地賣~官鬻爵的。
當初何皇后被立為皇后,必然是要經過董太后同意的,可如今雙方卻又成了死仇,恨不得將對方捏死而後快。而十常侍亦在董太后的要求下,通過某種利益的交換,求得太平道出手刺殺劉辨。
因此說,三方面的關系仿佛一團亂麻,勢力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並非是非分明,非黑即白的。
所以,要何進誅殺宦官,便是強人所難,而並非只是何進性格軟弱所導致的。那些因此認為何進是廢物點心的人,便有點兒北京市出租車司機看高層政治博弈一般的自以為是了。
當下,何進對三人道:“此次將你們三人齊聚京師,便正是為了太平道之事。”
郭斌身體前傾,問道:“敢問國舅爺,我與孟德兄皆為縣令,在京中殊無地位,本初兄又尚未出仕,如何能在太平道一事上有所作為呢?”
何進道:“如今京中上自朝廷命官,下至販夫走卒,崇信太平道的不乏其人。有確切消息稱,最近在京中活躍得很的太平道人馬元義,便是張角派來京中,負責奔走聯絡之人。若能將馬元義拿住,必能搞清楚京中太平道教眾的具體信息。屆時,按圖索驥,便可將張角在京中的一番布置瓦解。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事,三位俱是一世人傑,這等大事,舍三位其誰?”
一番話將三人說得熱血沸騰,即便郭斌亦在聽到青史留名四個字時心中一陣狂跳。
郭斌心中暗暗吃驚:“看來唐周已經向何進泄密了,只是他如何竟然能搭上何進的線?難道他原本便是何進的人,是何進將他派進太平道中做臥底的?若是如此,歷史上唐周徑直往赴省中告發張角造反之事,竟得到了朝廷迅捷的反應便可看出,唐周的告密並非歷史上記載的那麽簡單,只看馬元義竟沒有來得及跑出京城便知道朝廷的反應速度有多快了。可若唐周自一開始便是何進的人,事情便簡單了。何進事先做好準備,隻待時機成熟,唐周前來告密,便發動抓捕,以取得成功。順利扼殺了太平道迅速佔領京城的計劃,何進還得到了天子的看重。唔,看來何進能得任大將軍,這件事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郭斌想到這裡,看著一臉忠厚,毫無機心的何進,心中暗暗警惕:“誰說何進是個草包?為了得到大將軍的位子,竟能布下這麽個局,隻衝這一點,何進便不是個簡單的人。”同時,郭斌心中的陰謀論又開始不斷蔓延。
“若是何進自一開始便知道太平道要造反,卻埋了唐周這條線來將太平道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手中,又暗自做好準備,挑選最佳時機讓唐周告密。這樣既能對東漢王朝造成極大的打擊,從而震動天子,更加倚重立了大功的何進;又能將事態控制在自己手中,不會使得太平道這顆定時~炸彈的威力超出他所能掌控的范圍,而真的將大漢朝給推翻了。難道何進竟真的是能下這麽大一盤棋的人?”
對於這一番推論,即便郭斌亦難以相信。只是,按照歷史記載:“公元184年(中平元年),由於爆發黃巾起義,何進被任為大將軍,率左右羽林軍五營士駐扎於都亭,修理器械,以保衛京師。黃巾首領張角的部下馬元義密謀在洛陽起兵,何進將其破獲,因此功而進封慎侯。”
由此記載,可以看出,破獲太平道在京中密謀的是何進,之後,何進被任命為大將軍,並因此功而進封慎侯,可謂是這件事情的最大獲利者。按照黑暗而誅心的陰謀論界“往往最後獲利最大的人便是陰謀的設計者”這一原理,似乎認定何進為此事的謀劃者,亦是合乎情理的。
想到這裡,郭斌不禁要為自己的聰明與智慧叫好了。可是他雖明知道如此,卻不得不配合何進的計劃,而無法做出改變。因為,現在的郭斌,包括書房中的曹操和袁紹,這必將掌控未來大漢朝走向的三個人,現在僅僅是三枚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