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陽春三月,寒食清明一過去,乍暖還寒的北風好似瞬間消失,即使碰到陰天下雨,也冷不到哪去,氣溫開始急劇攀升,不但適合旅人出遠門,也適合家裡洗涮過冬用具,後院的竹竿上天天都曬得滿滿的,前院也曬滿了藥材。
顧念有一次看到有花匠從後門給一家妓院送當季鮮花,她一時起了念頭,等那花匠出來,帶人家到院裡看了看,她想在正房和廂房的遊廊下面各壘一個長方形小花壇,種些清熱解毒的花花草草,用於治療一些小傷小痛,順便也是一種庭院裝飾。
花匠記下了顧念的要求,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讓顧念抓緊時間先壘花壇,等他下次再來這邊送花時,一並把他要的植物和種子一起拿來。
送了客,顧念馬上出門找工匠回來量尺寸談價錢,次日用了一天時間,在廊簷的下面緊挨著牆基排水溝外側壘出了六個長條狀的小花壇,裡面鋪了一層厚厚的腐殖土,還順道把後院也給收拾整理了一番,清除了不少極易滋生蚊蟲的雜草。
幾日後,那個花匠來給顧念送了很多小花盆和花種,幫她移植到花壇裡,還教了她一些種花的知識,不過最後他沒收錢,而是換了顧念幾包金創藥,花匠常用的工具讓人受傷機會比較多。
花匠走後,顧念從井邊提來一桶水,用水瓢一杓杓舀進花壇裡,嘴裡念念有詞,希望移植的植物能活下來,還希望種子們能早點發芽。
鄰居們進來欣賞新花壇,大媽大嬸們誇讚顧念總算知道收拾自己小院了,有些花花草草,看著都賞心悅目一些。
顧念讓鄰居們在院裡自由走動,她先忙著澆花。
門外突然有馬車響,跟著走進來一位華服客人,大媽大嬸們馬上散了個乾淨,顧念看著對方無奈地喚來啞姑,把水桶水瓢交給她。
“董公子,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托福托福。顧大夫可好?”董之瀚帶著一名小廝,小廝的手裡提著個包袱。
“彼此彼此。董公子,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董之瀚指著小廝手裡的東西,笑得像偷吃了魚卻在主人面前搖著尾巴賣萌裝無辜的貓咪,“賄賂顧大夫。”
顧念被董之瀚的笑臉晃花了眼,很快就警醒過來,沒再受影響,因為董之瀚那個表情怎麽看都是背後有陰謀詭計。
“董公子,我何德何能,要被公子賄賂?”
董之瀚揚了揚手,“難道我們要在這裡聊嗎?我今天是特意過來的哎。”
顧念抬頭望天,然後側身讓路,“董公子,屋裡請。啞姑,茶果。”
小廝把包袱放在中堂的大方桌上,解開後,安靜地退到了屋外,啞姑隨後進來給主客各上了茶水和點心,隨即退下。
顧念打量著擺在她身邊的禮物,四個大紙盒的雨前新茶,一盒一斤,外郡來的,品名包含了產地和采摘時間,但不是茶莊對外零售用的那種包裝,只是單純的防潮防濕便於長途運輸的包裝方式。
“董公子,這看著不像外面買的?”
“這是直接從茶園買來分送給親戚朋友自己喝的,不用包得那麽好,看似粗糙,其實裡面是茶磚,小心存放一樣能放很久。”
“送這麽好的東西,是要賄賂我什麽呢?我好像沒有什麽值得被董公子看上的東西吧?”
“唔,顧大夫太謙虛了,你有很多東西都值得我相當看重呢。”
“有嗎?”
“嗯,有很多。”
“說個來聽聽?不然這茶葉你拿回去,無功不受祿。”
“哎,不要緊張嘛,顧大夫,你這樣的習慣不好,我們又不會吃了你,只是交個朋友嘛。”
“董公子,你這樣說得我更緊張,我小門小戶,靠一點膚淺的醫術討口飯吃,高攀不上董公子這樣的大戶人家。”
“不會啊,你有很大的資本啊,就你那手治療金刃傷的水準,只要放出風去,隨便哪家有名望的大醫館都會搶著要的。”
伸向茶杯的手頓了一下,扶著桌子,顧念提著一口氣,小心問道:“包括和安堂?”
董之瀚回了個大大的笑容,“包括和安堂。”
顧念單手蒙著嘴巴,先低頭平靜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所以董公子今天是來做說客?宋公子的意思?他人呢?幹嘛不先露面?”
“哦,他啊,因為最近的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被他老爺狠抽了一頓,在家禁足溫書呢,好些日子不能再出來了。”董之瀚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就把宋亦柏的糗事給賣了。
顧念笑也不是,同情也不是,最後表情古怪地點點頭,“哦”了一聲,拿穩茶杯,淡定地喝茶。
“宋公子雖然貴為和安堂下任東家,但我相信有很多事,也不是由著現在的他能作主的。”顧念潛意識裡就不想跟和安堂走太近,忽悠少東家簡單,但面對和安堂的老人們,她無法解釋她這一脈相承的醫術來源,而這樣的人家,就跟江湖上的名門正派一樣,很看重弟子的出身,她沒辦法堂堂正正地證明她是柳青泉的弟子,就會被當作是野路子,別想得到一個正眼。
柳青泉是全科大夫,並不特別擅長金刃傷,更沒有像她這樣的外科理論,自然帶不出她這樣的弟子,而且柳依依未從父親那裡學到針灸麻醉術,只有她弟弟和師兄弟們在學,所以從一開始,顧念就沒打算給自己編一個柳青泉四徒弟的身份混進和安堂,太容易穿幫了。
“如果你能考進和安醫學堂,就有機會了。”
“那必然是考不進的,我學的是野路子,沒有看過那些醫家經典,現在請先生補習也來不及了,五月份的鄉試結束後,緊接著就是醫證的考試,和安醫學堂有幾人出師,才有幾個名額招新生,百裡挑一。我是考不過別人的。”
“顧大夫對和安醫學堂的慣例頗為了解嘛。”
“只要跟醫藥有關的,誰沒聽說過呢。和安醫學堂這麽多年,持續穩定的輸送優質弟子,沒少得官府和朝廷的各種嘉獎,好似太醫院裡都有醫學堂的門生?憑這一點,和安堂就屹立不倒,不知道多少同行眼紅呢。”
“你了解得真詳細。”
“還不及宋公子對我的了解,他是不是把我從頭到腳都查得一清二楚?”
董之瀚嘴角向下撇了撇,做了個鬼臉,“他就這性子,想知道的東西,一定是追根究底地打聽仔細。”
“那麽就請董公子回去轉告宋公子,我不會考和安醫學堂的,讓他死了心吧。這些茶葉,也請董公子帶回去。”
“你幹嘛那麽討厭和安堂呢?和安堂跟你有仇?好歹給我個理由嘛,我回去也有話說啊。”
“沒理由,就是不樂意。”
“唔,這樣啊,那好吧,我會原樣轉告他的。不過……”董之瀚假模假樣地揉揉眼睛,“宋亦柏好歹是少東家,你知道得罪行業老大的少東家會是什麽下場哦?”
顧念把茶碗蓋咣地扔桌上,“董公子,你跟宋公子真是一對好兄弟。”
“啊,大家都這麽說哎,說我倆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
“是,早看出來了,沒錯,你們倆就是一對連體的。”
“你這樣誇我們,我們會不好意思的啦。”
顧念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這少爺真會胡攪蠻纏。
“宋亦柏短期內是出不來了,我全權代替他遊說你考和安醫學堂,行不行,考了再說嘛。”
“我也說了,考不進就是考不進。”
“開後門?”
“他沒那權力。”
“那你對未來有什麽想法計劃呢?總不能在這裡窩一輩子吧?就不想出去?到外面開你的醫館?”
“這裡挺好,病源夠多,不擔心荒廢醫術。”
“唔,你這理由真充分。”
“本來就是。”
“你呆在這裡真的只是因為病源多,而不是為了別的目的?宋亦柏說你在這裡另有目的,要麽找人,要麽找物。”
“聽他胡說八道。我一個外地來的窮酸,能有什麽目的?這裡生活便利房租便宜,外面哪有這麽好的地方。”顧念覺得口乾舌燥,一口喝乾杯中茶水。
董之瀚不置可否地歪歪頭,“本來他還打算要是你肯答應他的話,他就請古劍心幫你調查……”
董之瀚話沒說完,突聽“噗”的一聲,驚訝地轉頭看去,顧念嗆著了茶水,咳得厲害,從袖裡拿手巾擦嘴。
“顧大夫,你何必這麽激動?果然是有特殊目的才死活賴在這裡的吧?”
“你剛才說什麽?”顧念使勁穩住呼吸,翻著白眼看董之瀚。
“死活賴在這裡?”
“上一句。”
“請古劍心幫你調查?”
“這古劍心又什麽來頭?”
“你不知道?顧大夫,你太狡猾了,你怎麽會不知道古劍心是什麽人?”
“我應該聽說過他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哦,你都認得聚興順的鏢師,怎麽會不知道古劍心是他們的少東家?”董之瀚一副“識破你”的表情。
“鏢師為什麽私下聊天就一定要聊到少東家?”顧念死不承認。
“不會吧,秦如栩都沒跟你說過?”
董之瀚這話突然點爆了炸藥包,顧念想都沒想,一把抄起茶碗舉起胳臂就要朝董之瀚砸去,“混蛋!你們到底查了我多少事?!”
董之瀚跳起來馬上躲到椅子後面,“也沒查你好多嘛,都一個交友圈子裡的,不是誠心特意去查的,只是隨便聊起來,東拉西扯的,就全都對上了嘛。顧念,顧大夫,小顧,念兄弟,把杯子放下,君子要有風度!”
“我風你爺爺個腿兒!”顧念氣炸了,手中茶杯使勁往桌上一頓時,轉而雙手抓起一盒茶葉,衝過去就劈頭蓋臉地往董之瀚身上砸。
董之瀚抱頭四處躲,外面的啞姑和貼身小廝聽見動靜,趕緊進來救命,二人先合力拉住顧念,董之瀚見機跑出屋子,小廝再緊緊跟上,一主一仆飛快地上了外面等候的馬車,迅速閃人。
唐大媳婦這會兒也跑進來了,只看到臉紅脖子粗的顧念站在廳堂裡,雙手叉腰呼哧喘氣,客人的椅子歪在一邊,啞姑在收拾東西。
“怎麽了這是?那位公子欺負人了?”
顧念擺擺手,她現在沒心情說話,“沒事,嫂子你去休息吧,等我緩過勁來再說。”
“那我來收拾茶碗吧,顧大夫,你到屋裡好好歇著。”唐大媳婦接過啞姑遞來的兩個茶碗,轉身走了。
啞姑擔憂地看著顧念。
顧念讓她把那四盒茶葉收起來,外地來的上等茶葉,等有空她要拿來做茶葉蛋。
啞姑把東西收進了書房空置的櫃子裡,再出來時,顧念已經回到了臥室裡,她連忙走過去,看還有什麽吩咐。
顧念的情緒這會兒已經穩定下來,但仍略有不安地在房間裡轉圈,她千想萬想,從未想到過宋亦柏董之瀚居然跟古劍心是一個圈子的人,那麽錢滿貫幫她找秦如栩打聽江湖消息的事,沒準兒古劍心也曾耳聞過,依鏢師們的處事習慣,他肯定不會想太多,可宋亦柏從中摻一腳的話,事情就不一定了。
不得不承認,宋亦柏的確聰明,從這些邊邊角角的線索裡,他居然能猜到自己懷有特殊目的才呆在這煙花巷。
但是話說回頭,宋亦柏知道自己是黑戶的,怎麽還會讓董之瀚來遊說自己考和安醫學堂?
顧念心底突然湧上不好的預感。
這混蛋必定是知道自己現在有了戶籍!
廖誠來告訴自己有機會上戶口的事,天知道有沒有他在背後的指使,那貨是有前科的!!!
想到宋亦柏可能背地裡參與了什麽,顧念煩躁得繞著桌子走個不停,就她這半桶水的水平裝模作樣去考醫學堂,就算運氣好考進去了,一到先生跟前就全得露餡,比如學習脈術的課程,男女老少脈象各不一樣,一搭脈,徹底曝光,惹得老人們查起戶口來,絕比這少東家更要人命。
那個宋亦柏,她是招他惹他了,要他多管個屁閑事啊!
“啞姑,怎麽辦啊,真要得罪和安堂的少東家了。”顧念腦袋一片空白地抱住啞姑,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咕噥著。
啞姑雙手放在顧念背上,安撫地上下撫摩。
顧念抱著啞姑不撒手,閉著眼睛享受這暫時的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