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青帶著張問等人進入道觀,裡面燈火通明,卻完全看不見道士,全部是侍立的軍士和白衣侍衛。走到一座樓閣前面時,穆小青說道:“請沈壇主的朋友到這邊稍事休息。”
張問點頭答應,示意慕小青先行上樓,慕小青看他似要有話交代手下,便往上走了兩步等著張問。
張問轉身小聲對張盈說道:“聖姑答應讓我們走,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會讓我們走……”
張盈皺眉道:“她想留下相公幫她對付韓教主?”
張問點點頭道:“我想了一下,尋思著也許可以和她做個交易。我幫她對付韓教主,讓她答應接受朝廷的招安!”
“招安……這事她會同意?況且據我所知,韓阿妹手裡掌握的人馬只有兩個人數較少的營,兵力上完全處於下風,戰場上勝敗難以預料,相公何必再次冒險?”
張問道:“這事我自有計較,得先探探聖姑的想法。”
張盈喃喃道:“凡事相公做主,你看著怎麽辦吧。盈兒只能留在你身邊,盡力幫你。”
“好,既然這樣,我先上樓去見聖姑,你們等我。”
張問說罷跟著穆小青從樓梯上閣樓。閣樓上下現在已經布置了白衣侍衛。侍衛帶著張問走上三樓,來到房間門口,喊道:“稟聖姑,張大人到了。”
裡面傳來穆小青的聲音:“請張問入內。”
那帶路的侍衛推開房門,躬身請張問進去,然後關上了門。白天光線明亮,張問這時才看清楚這個房間的布置很是簡單,有點齋房的布置,除了一個香爐一張神像,只有桌子茶幾板凳等簡單的木頭家什。但是聖姑韓阿妹確實是長得清麗脫俗,配上一身素白的襦裙,真是給人清水出芙蓉的感覺,於是因為她的存在,這個房間就不是簡單,而要用淡雅來形容了。
韓阿妹正坐在綠紗窗前的茶幾旁邊,而穆小青正坐在下,穆小青見張問進來,便站起身執禮道:“拜見張大人。”
張問回了一禮,又對聖姑作了一揖,聖姑表情冷淡,猶自坐著沒動,隻說道:“張大人請坐。”
張問依言坐到韓阿妹的對面,說道:“這裡沒有外人,我就直話直說……不知聖姑想過沒有,就算你們除掉了韓教主,下一步該怎麽走?你們認為福建能長久守下去?”
韓阿妹冷冷地說道:“張大人是朝廷的浙直總督,你是不是要重新調兵來福建兵戎相見?”
張問直面韓阿妹道:“是。福建是我大明朝的一個省,沒有把這裡丟下不管的道理,就算不是我,朝廷總會調大員南下收復福建,這裡事關大明版圖,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
韓阿妹哼了一聲道:“我們既然敢造反,還怕官府來剿?”
“聖姑要是信我,我倒是有個提議:不如趁你們先滅葉楓,後滅韓教主的功勞,接受朝廷招安,我可以保穆將軍做福建總兵。聖姑退居幕後,照樣掌握著手裡的兵力,又可以避免覆滅之災,請聖姑三思!”
“招安?”韓阿妹冷笑道,“張大人讀過《水滸傳》沒有?招安能有好下場?”
張問搖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況且水滸不過是文人杜撰而已。現在接受招安的好處可以從兩方便分析:其一,此時的朝廷,依然掌握著整個天下的權力、依然有甲士百萬、依然是天下唯一的合法政權,所以小地方與之對抗無疑螳螂擋車!四川永寧土司造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永寧土司擁兵十幾萬,禍亂四川貴州等幾個省,結果怎麽樣,朝廷調集大軍四面圍剿,不到一年時間已經快窮途末路了!其二,大明又不如以前強勢,天災連年不斷,又有遼東全境陷落蠻夷之手,兵餉兩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糜費錢糧和兵力挑起戰爭。現在聖姑用實際行動幫助了朝廷剿滅亂賊,接受招安就等於收復福建失地,只要我再上表一說,朝廷絕對不吝加封,而且沒人敢貿然動你們。”
聖姑韓阿妹沒有馬上答應張問招安的事,但是她也沒有馬上拒絕,因為張問說的話並非危言聳聽。現在福建的起義軍,已經弱到了極點,最有戰鬥力的葉楓軍覆亡,白蓮教手裡的一萬多人馬也在征戰中受到了大量損傷,更嚴重的是現在剩余的主力又分裂成了兩股。這樣的狀況,要應對朝廷的圍剿,恐怕沒有以前那麽輕松了。
張問看招安有望,便決定先留在韓阿妹的營中,和她的三四千人馬一起向北轉移。他們決定暫時避開韓教主,緩和局勢,讓出汀州,佔據汀州北面的延平府。
韓阿妹有一輛四匹馬拉動的大馬車,她讓張問和她同車。張問便叫上張盈一起乘坐她的馬車。這輛豪華的大馬車確實舒服,坐塌又軟又大,上面居然還有一個小書架,各種用具應有盡有。
“還沒來得及為聖姑介紹,這就是賤內。”
“哦?張夫人?”韓阿妹有些吃驚地看向張盈,韓阿妹知道張問有女人,但是他現在說賤內,意思自然就是他的正室夫人。韓阿妹打量了一番張盈,只見她額頭飽滿,瓜子臉分外秀麗,卻梳著男人的髻,穿著一身黑色的短衣武服。韓阿妹仔細看了一番,覺得這張夫人面貌和身材倒算可以,只是打扮也不行,整體看起來缺點女人味……韓阿妹原本還以為張問的正室夫人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卻不料她的腰間居然還掛著武器!
張盈見到韓阿妹的目光,她心裡早就對韓阿妹的心思看了個明白,便默不作聲故意裝大,也不見禮。
張盈不說話,韓阿妹倒是先放下架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此前不知是張夫人,怠慢之處還請見諒,這廂有禮了。”
張問見兩個女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他也不知怎麽辦才好。這時張盈看了一眼張問,才回頭對韓阿妹說道:“既然相公說聖姑不是外人,就不用太客氣了。”
兩個女人不鹹不淡地寒暄,張問沒什麽興趣,他挑開車簾,看著驛道兩旁的景色,天氣晴朗,道旁人煙稀少,許多良田長滿了雜草一片荒蕪,他忍不住感歎道:“福建本算富庶之地,兵禍連年,竟變成了這般景色。”
韓阿妹瞅了一眼窗外,冷冷說道:“貪官惡霸欺壓百姓,百般盤剝,活不下去只能揭竿而起,這副光景恐怕並不全是白蓮教造成的。”
張問回頭看了一眼韓阿妹,搖搖頭歎了一氣,說道:“福建的大戶皆盡逃亡,現在沒有地主再壓榨百姓了,百姓現在需要官府來治理,否則殺人劫掠者得不到懲處、良善得不到保護,次序混亂就無法恢復生產。聖姑聽我一句勸,無論為了你們自己,還是為了百姓,都應該把州縣交給官府,恢復治理,因為神教的教眾沒有明確的法度,也沒有治理地方的能力。”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韓阿妹神色一變,敲了敲車廂,問道:“為什麽停下來了?”
“稟聖姑,前面有一個村子,村口有許多人在鬧事,屬下已經叫前軍戒備,派人過去查探了。”
過了一會,聽得外面喧嘩一片,隱隱聽見有人喊:“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小民冤枉啊……”
“走,下去看看。”韓阿妹拿了帷帽戴上,下了馬車,張問兩人也跟著下了車。軍隊已經停在道路中間,路上有一大群人圍在那裡,軍士們已經在旁邊拿著弓箭兵器控制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