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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武夫》第八十五節 根括
  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午,開封府中,徐秉哲恨恨的說:“梅執禮把官家的恩義都拋之腦後了嗎?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在這一天,朱皇后終於接受眾臣推戴,讓太子趙諶監國,皇后垂簾聽政。而梅執禮也拒絕徐秉哲的要求,梅執禮回答:“百姓空虛,無從征集,故難從命!”

  而且告訴徐秉哲,現在皇宮和戶部各個內藏庫,包括大內、龍德宮、左藏庫,京師上四庫等各處府庫,共有金錠三百萬錠,銀錠一千萬錠,帛和各類為動用的綢緞一千萬匹,珍珠瑪瑙翡翠等珍寶“未見實數”。

  但這些府庫都已經被查封,沒有樞密院的命令,休想走出一錢銀子。

  徐秉哲見梅執禮毫不配合,只能去求助於太宰何栗,何栗想辦法給了中書侍郎王孝迪一份手劄,以王孝迪雍為“根括使”,督促汴梁百姓把犒設拿出來。

  開封府勒令權貴、富戶、商民全都出資犒賞金軍。

  汴梁商業繁華,商業集中的市集稱作“坊”,在圍城三個月之後,仍有二十三坊在穩定運營。平均每坊攤派到金四十五萬錠,銀九十萬錠,絲帛四十萬匹。對家產不足十貫的貧民,“網開一面”,只要繳納黃金百兩。

  命令一下,開封府的衙役們立即出動,四處捕人,凡不繳納金銀者,一律拉到衙門大刑伺候,在按戶,按人頭,按官階繳納了金銀之後,才會放回。

  開封府的衙役們出擊了,但有些地方,比如都門禁軍以往的駐地,由於很多禁軍的都拿營房做生意,因而也形成了“坊市”,這些地方去了,就被禁軍家屬和商人們仗著樞密院的勢打將出來。

  現在的汴梁,成了兩套官府機構並行不悖。一套以樞密院為首的兩河道宣撫司,以抗敵為第一要務,另一套是以諸位宰執在後面支持,開封府為執行機構,專門籌措贖回皇帝的犒設。故而史稱“府院之爭”。

  由於樞密院主要關注的是對城外敵人的抗擊,而汴梁城內的管理正是開封府當管的事務,因此在這場“根括”剛開始的階段,樞密院沒有料到徐秉哲等人公然會在城內根括,從而部分百姓遭遇了巨大損失。

  汴梁城內傾家蕩產,投井上吊的百姓不可勝數,衙役根括時又燒屋趕人,往往將一排住宅都燒掉,百姓們到大相國寺避居,二月二十八日晚天氣驟然轉寒,大相國寺內的難民啼嚎饑寒,一夜之間凍死萬余人。

  這天夜裡,開封衙役衝進徐老爹家中,當即張榜索要黃金一百錠。徐老爹在樊樓裡有個茶鋪兒,而且有點茶一絕,連太上皇都對他的點茶技藝讚不絕口,但衙役不管這些,衝進徐老爹屋中就開始搬東西,徐老爹要上去阻攔,卻被推倒在地。

  衙役們看見金銀器便收納起來準備上交,而別的實用的物事,便要自己拿回家去,佔些小便宜,把徐老爹屋中珍藏的茶磚打得粉碎。

  徐老爹嚎啕大哭:“真正的寶物就被豎子毀了。”

  惡狠狠的差役們一齊動手,翻籍倒筐,亂捧亂踢,還在室內揮舞皮鞭,把徐家的人趕來趕去。徐老爹驚鴻不忿,待要上前去與衙役理論,一鞭早已飛來。正好打在他左頰上,頓時腫起一條血痕。

  這裡正在紛擾之際,忽然門外喧聲大作,大門倏地打開,一個矮矮小小,髯發蓬松,卻生得結實健壯,雙目炯炯有神的老頭,提一盞燈籠,燈籠殼上還畫著一枝水墨杏花,稱為杏花燈,領頭走進。

  跟著百十個老百姓,也都提著燈籠擁進門來。

  他們都是徐老爹的街坊鄰居,也有一部分住得遠些。他們聽到隔壁的喧鬧叫喊,就聚攏過來。

  “你是何等樣人,敢到這裡來擾亂本府公乾?”
  “俺是個小小的染匠,人稱何老爹。今日率眾來此,就要看看你們如何行事。休道老百姓干涉官府,你們平常淨乾些雞鳴狗盜之事,有天沒日,人心難容。今天湊巧,狹路相逢,就想跟你們算算這筆帳。”

  老頭嬉笑怒罵一番,旁觀者都幫腔叫好。
  “反了、反了!你們快上來把這老潑皮捆上,送府嚴究。”

  “誰敢碰何老爹一根汗毛,俺就與他拚了!”一個精壯漢子,越眾踏前一步,怒目瞪視。兩名差役不識高低,手舞皮鞭,要想把他趕開。只見他兩掌輕輕一翻,就把兩個狗頭摔倒。

  忽然有個差役認出了這個精壯漢子是誰,恐怖地喊出來:“他是小關索李寶!”老百姓們也呐喊助威道:“小關索李寶,小關索李寶!”有人說“他就是東京城裡鼎鼎大名專抱不平,專打貪官贓吏的小關索李寶。”

  幾十名差役一聽說是李寶,嚇得一齊轉身,就想奪路而逃。

  “哈哈,哈哈!”何老爹得意地大笑,指著門外道,“你們幾個狗賊,放眼看看這鎮安坊多少人,今日一家你們也休想抄掠。”

  這裡門外湧來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們多數是店鋪作坊的夥計、工匠、沿街叫賣的小販,也有店主、士子、太學生,一部分巡街的禁軍也加入他們的行列,使隊伍的進行通行無阻。

  他們或手提燈籠,或高舉火把,把鎮安坊一帶照耀得滿天通紅,到達徐老爹家門口時,大家高呼:
  “狗賊,要做金賊的走狗嗎?”

  “打死這些走狗。”

  開封府的班頭見機得快,趕緊招呼手下狼狽逃竄。

  徐老爹,何老爹,小關索李寶幾人商議。

  “老頭子聽那幾個衙役說,是奉索虜元帥的命令查抄,只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老爹莫怕,他們來一次,吾李寶就打他們一次。”

  “他們還要去別處查抄,你小關索都能打的過來嗎?”

  “那咱們去宣德門磕闕,現在太子監國,要與索虜打到底,定不會讓他們胡來。”說書人陳夫子說道。

  這裡很多人都參加過去年的宣德門磕闕,那一次磕闕後,官家就召回了李綱和種師道,於是眾人都覺得這辦法管用。

  於是,第二天,一群衣縷闌珊的百姓來到登聞鼓院,登聞鼓院雖然是一個吸取民意的開放性的機構,它和東京大大小小幾百個官署一樣,早已浸透了腐朽霉爛的官僚氣。

  這時,早過了應卯上班的時刻,宮署的大門還是閉得沉沉的,署內辦事的官吏寥若晨星,對門外陸續到來,已逐漸多至數百人百姓隊伍還置如罔聞。

  等到百姓已經超過千人的時候,李寶先提起鼓槌,用力在鼓上擊上一陣,這登聞鼓果然發音洪亮,一聲聲、一槌槌都敲進東京人民的心裡,召集來更多的百姓參加集會。

  兩個時辰過後,參加的百姓越來越多,不但附近的過路行人,遠住在城西、城北的居民也都聞風趕來,參加義舉。現在人數已不是以千計,而要以萬計了。鎮安坊的街坊們在這支隊伍中佔的比例已微不足道。

  來襄成義舉的百姓多數是一般城市居民,其中有店鋪主、作坊主、各行各業的行頭、行老、小商販、手工匠,各色手工藝人以至酒肆飯店的博士、鐺頭、行菜、過賣,官府人家的押番、門子、轎番、小廝兒、火頭等等。

  參加行列中的還有閑散的小官吏、士兵和低級軍官。僧道緇流等出家人,雖然出了家,卻並未“出國”。在這個行動中,大多仍然六根未淨,關心大家關心的事,紛紛走出庵廟寺觀,趕來參加。

  邀許多不同階級、階層,不同職業、行業,百姓集合在一個統一的行動中,絕不是有人在事前組織,或者臨時動員號召,更加淡不上有人在暗中操縱。

  沒有哪個人有這樣大的能量,能夠把這麽多的人在這麽短的時間中集合起來。他們大多數是自發而來的,史載“不期而會者數十萬人”,“不期而會”。

  如果說,以往汴梁的百姓,對金賊只是出於“忠君愛國”的模糊感情,或者對未開化的野蠻的恐懼,而支持官兵抗戰的話,那麽從這一刻起,抗戰就成為與汴梁每一個百姓生死攸關的事情。

  人人都已經知道,如果與金人講和,如果讓金人踏入這座城市,那汴梁的每一家每一戶,都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千百萬百姓的行動指南,只需要一個簡單的信念一句簡單的口號。“絕不賄敵”,就是這樣的一個信念,一句口號。在百萬戶東京人民中有九十多萬人都成為主戰派。

  這是因為人民百姓積累了千百年的經驗教訓,最後得出了一個慘痛而有益的結論:對於來犯之敵,只有堅決抵抗,把他們打敗、消滅才有自己的生路,其他謀和、妥協、投降都是死路一條。

  他們把複雜的鬥爭簡單地概括成為一個信念、一句口號,那就是:禁絕根括,絕不賄敵。

  東京人民在升平時節曾經是浮華的,脆弱的,追求虛榮和享樂的。

  但是在戰爭的考驗下,他們堅強起來了。三個月的圍城,苦戰,糧食的匱乏,金國貪婪的勒索,和主和官員恬不知恥的根括,讓他們懂得國家和民族在受到壓迫和侵犯的時候,應當怎樣保衛自己的尊嚴與生存。

  這時,內侍童穆從宮中出來,站到一處高台上:“監國均旨,百官百姓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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