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四的一百騎佔領的丘陵,並不險峻,卻位於品字陣的六團車陣的右前方。金兵是騎兵,宋軍步兵為多,若金兵要走,宋軍很難追殺。
而在丘陵地帶安插一百人的釘子就不一樣了,在金兵向西面退卻的時候,這一百人可以從斜刺裡殺將出來,截斷金兵的隊列。
任誰,也不會允許敵軍的釘子,插在這麽礙眼的地方。仆散修德安排一個謀克,去解決林老四。
呼延庚眼見這個謀克一走,高呼一聲:“敵軍敗矣。”高舉鐵槍,率先衝了出去。面前的四百敵軍已經被他殺散,現在,宋軍以車陣為鐵砧,背嵬軍騎兵為鐵錘,解決金兵大部。
“殺!”上千條馬腿放開,地面為之顫抖,雲層為之消融。
兩面受敵,人數又處於劣勢的金兵像潮水一樣退散了。由於受到一個謀克金兵的糾纏,林老四的一百騎兵並沒有發揮作用。
“魯智深堅持不了多久了……”呼延庚站在馬上眺望了一會,下令,“騎兵前出,先去支援魯智深,步兵三團盡快趕來。邱穆陵仲廉,代我掌印。”
現在呼延庚麾下,只剩下四百鐵騎,一百多輕騎,他們都跟著戰斧鉤鐮旗前進,沒有一人猶豫。
這五百多騎兵追逐著潰逃的三千多金兵騎兵,一路奔向魯智深被圍的地方。
呼延庚仔細觀看,魯智深的車陣,仍舊保持大致的形狀,但已經有幾十輛戰車被搗毀,側壁已經破損不堪,全靠旁牌手堵住漏洞,他是絕對沒有精力呼應自己的。
呼延庚回首看看自己身後的五百多人,也足夠了。呼延庚高揚鐵槍:“他殺我百姓如草;今日我殺他索虜如豬羊。眾軍,豈不快哉!”
“嗬!”
呼延庚以四鎮都統製、宣撫司走馬、實際上河北藩鎮的身份,衝鋒陷陣第一線,他身先士卒,何人敢落後?
故此,他一怒之下,三軍盡怒。
“殺!”
烈日重歸高空,呼延庚是由東邊向西方進攻,下午的太陽,正掛在西邊,刺目的光線,閃耀呼延庚身後鐵騎的盔甲,一片陽光閃爍。
“甲光向日金鱗開, 此乃必勝之兆。”
“必勝!必勝!必勝!殺。”
灼熱的太陽,懸掛西天,它冷冷地注視著,這片蒼茫大地上,數千年來,從不曾斷絕過的人間戰爭。此時的戰場上,分成一大一小兩片。大的一片,騎兵對步卒,金兵已經衝破了車陣,進入槍戈、拒馬槍陣。
小的一片,金兵還是多過宋軍,但紅襖黑甲的宋軍騎兵,如同利刃切過面餅一般,將金兵劈為兩半,在兩塊金兵的中間,戰斧鉤鐮旗大旗飄搖不定,卻始終不倒。
喊殺的聲音,直衝雲霄;它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再有一兩個時辰,就輪到月亮接班。可這戰火,連夜色也無法籠蓋。
雄州方向,突然擾動起來。
在雄州歸信縣東面城牆上,觀戰了幾乎一整天的雄大白部,這時候到達戰場。
雄大白站在雄州城頭,在觀察到呼延庚的援軍與金兵接戰的時候,便下令全軍點火造飯,焚毀糧草輜重,整裝出發。
“司馬且慢,雄州我們不守了嗎?”
“只要打敗了敵軍,雄州你怕收不回來嗎?”
“若我軍敗了呢?”
“我軍敗了,我留在城裡不是死路一條?”
“司馬,焚毀糧草,我軍今晚吃什麽?”
“與將主會合,自然有吃的,就算將主帶的糧草不夠,不還有索虜的屍體嗎?將主可有壯志饑餐胡虜肉的刺青啊。”
“要是我們打了敗仗呢?”
“將主怎麽會敗?”雄大白看說服不了部屬,才坦然道:“萬一之萬一,將主敗了,我軍自當為將主斷後,也不用吃晚飯了。”
魯智深大約歸信城八裡地,雄大白出城後,大約在離城六裡的地方被金兵阻擊,雄大白展開車陣。他和魯智深間隔大約兩裡地,不過一千步的距離。
呼延庚在衝破了金兵的阻截後,沒有去魯智深的車陣,而是來到了雄大白這裡,開始繞著車陣飛馳。
仆散修德已經到達了完顏達懶身邊,見此情狀,對完顏達懶說道:“都統休要派人追擊這一小股騎兵,陣中的弓箭非常厲害。”
完顏達懶非常信任仆散修德,他集中兵力,繼續攻打魯智深的車陣。
在這當口,一團、二團、六團的步兵已經到了距離魯智深一裡地的地方,三個車陣展開。向著魯智深的車陣周圍密密麻麻的金兵發射,鳳凰弩,巨大的鐵箭打得金兵鬼哭狼嚎。
圍攻魯智深的金兵陷入兩難境地。現在已經攻破了車陣的外壁,但以魯智深部體現出來的堅韌,要真正殲滅這股宋軍可能要到半夜才行。
但任由七千人在自己的側翼放箭……不,是一萬人,雄大白部已經推進到魯智深西邊一裡地。
完顏達懶連連下令,金兵陣中令旗傳動,分出了四個猛安,進攻宋軍的四個車陣。
仆散修德試圖提醒完顏達懶,但被斥退了。
魯智深面前的金兵少了一半,他感到壓力一輕,他眼睛都紅了,水墨禪杖指向後方,鼓舞士氣,“知道不?你們不是一個人,”他嗷嗷叫著,“你們身邊,有一萬虎賁,援軍到了。”
呼延庚在雄大白側面五百步的地方觀陣,他手下的鐵騎打了這麽久,現在都跳下馬來,讓戰馬歇息一下。
呼延庚遠沒有他表現的那麽樂觀,金兵的總兵力接近他的三倍。最樂觀的估計,是與金兵都損失五千人後,呼延庚軍崩潰。
那麽該怎麽辦?
千軍萬馬中,呼延庚驚鴻一瞥,背景是藍天、白雲;頭上烈日,身後紅旗。他轉回頭,輕描淡寫地道:“金賊分兵,敗相已顯。 ”
他跳上馬,直衝繞著雄大白的車陣進攻的金兵;一槍挑下一人,另一名金兵攻來,被呼延庚用槍杆打下馬去,第三人駭然,被呼延庚一槍挑死。
呼延庚喝道:“每人斬首三級,我軍大勝!”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臨陣對敵,豈在人多?一夫拚命、千夫辟易。
身後騎軍見將主連殺三人,信他“斬首三級”之言,士氣大振。
呼延庚驅馬疾馳,長槍翻飛,不避來矢。他轉顧高呼,問身後一人:“爾叫何名?”
那人不知何時丟了頭盔,散發垂肩,臉上、身上血跡斑斑,馬頭上且懸掛了兩個索虜的腦袋。他亢奮答道:“咱家秦時親。”
“我知道你,”呼延庚覷了眼他馬上人頭,讚道,“汴梁之戰,你是劉汲手下,突入城中報信的,我還以為你回徐州了。”他舉槍高呼,“勇士,秦時親。”
眾人同呼:“勇士,秦時親!”數百人的聲音合在一起,亂軍戰馬裡,如一股驚雷驀然,震動四方。
呼延庚叫道:“汴梁匆匆一別,你的相貌未曾記得深刻。但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背嵬軍中一個都頭,你先做指揮使吧。”
秦時親乾脆的答道:“好。”
汴梁之戰結束後,秦時親知道與金兵還有大戰,便觀諸君,只有呼延庚還像點樣子,他素來自傲,決不肯靠點頭之交找呼延庚要個官當當。便白身投在呼延庚麾下,立了些功勳,被選進了背嵬軍任都頭。
現在呼延庚讓他當指揮使,秦時親淡淡的說:“願殺五百索虜,湊齊一指揮冤魂為部下。”
呼延庚的騎軍如同一陣狂飆,卷過雄大白陣外。
雄大白熱血澎湃,按捺不住,迎面的風吹著他的臉,熾烈的陽光曬著他的盔,無數的金兵在他眼前晃動,他忽然產生一個錯覺,好似他們只是伸著腦袋,在那裡老老實實地等著他過去砍,他熱血湧頭,他渾身的精力,他像是快要爆炸的火藥桶,他需要找到發泄的出口,他揮舞鐵鞭,放聲狂嘯。
雄大白陣外,金兵大潰。
日頭漸漸的西沉了,殘陽如血,遠山似鐵。
放眼望去,戰場上殺聲一片,到處殘肢斷臂。穿著不同盔甲、不同服色的兩邊士卒,用身體互相衝撞,用刀劍互相廝殺。怯懦的,痛哭流涕;瘋狂的,嘶嚎如獸。紅色的、黑色的、青色的,各色大旗反覆進退;諸般兵種糾纏不清。
呼延庚的帥旗過處,看到的宋軍步卒,人人振奮。敵人死亡的刺激,更激發了他們勇往無前的勇氣。郝思文高唱著騎兵的戰歌,步卒們呼應喊殺。
呼延庚看到,魯智深殺的性起,水磨禪杖舞動如車輪,人到處掣旗潰陣。
劉乃剌吾是降將,目前是完顏達懶的軍師,他對宋軍的戰鬥力高看一眼,見金兵被四個車陣夾住,心中非常焦急。
這時,探馬來報,歸信縣火光熊熊,宋軍居然將縣城全部放棄了。
劉乃剌吾把握機會,婉轉進言:“此處苦戰,損失太大,宋軍雄州空虛,不若轉取雄州,再與宋軍長期對峙,尋機再戰。”
完顏達懶率領三萬大軍,攻打一萬出頭的宋軍,苦戰一天,被擊破三個猛安,取勝遙遙無期。宋軍在苦撐,完顏達懶也在苦撐,若沒有半點戰果,就被宋軍擊退,那金兵的威信就要大受打擊。
眼下雖然沒有擊敗宋軍,但奪回了雄州,豈不是達成了出軍時的宣稱的目的?
完顏達懶很容易就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