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庚一笑,卻不作答,隻問:“明日攻城,馬防使可有定計?”
太原城外,數騎探馬回來。守城士卒開了城門,他們馬不停蹄,一路奔入帥府,稟告完顏銀術可:“宋軍前夜抵達忻州,昨日開始攻城。宋軍親自督戰,攻勢甚猛,完顏扈親臨城樓,堪堪頂住。”
“真的開始攻城?”
“小人等伏在忻州城外,親眼目睹雙方交戰,戰況激烈。宋軍防禦使馬擴親自指揮,打造衝車遊砣,遊砣如雨。選鋒披掛重甲,口銜利刃,三度逼近城頭。忻州城中守軍拚死抵擋,用冰水澆城,使滾油火攻,檑木、釘板齊上,強弩、遊砣,矢石如雨,鏖戰整日,雙方傷亡各有百數。直到入夜,宋軍方才罷戰回營。”
完顏銀術可驚疑不定,他心想:“豈有此理!不對,此必為宋軍用詐,以攻打忻州的假象示我,然後趁我麻痹大意之際,他的潛行步卒突然殺出,好襲奪我城。”他問道,“北邊來的宋軍步卒到了何處?其中虛實,到底人馬多少,查探清楚沒有?”
“宋軍步卒晝伏夜行,沿路防范極緊,我軍的哨探被他斬殺了許多,僥幸沒被發現的也根本無法靠近,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虛實尚且未能摸查得清楚。不過,請大人不必憂慮,我軍斥候一日三報,總能探查明白的。”一個幕僚探頭看看堂外天色,道,“看時辰,下一撥斥候也該回來了。”
忻州方向來的探馬道:“好叫大人得知,半路上遇到了完顏扈派出的信使,有封信呈給大人。”
完顏銀術可接過來,打開細看。兩個人都是女真人,寫的女真文字,曲曲折折,如蚯蚓爬行。信中言辭懇切,首先具體分析了呼延庚打忻州的理由,進一步指出了他“先易後難”的戰略;接著簡單介紹了對呼延庚所部觀察得來的印象,末尾沒用毛筆,改了血書,不知沾了甚麽畜生的血,腥味撲鼻。
上邊寫道:
“宋軍破忻州,兵鋒所指,下一個定為太原,繼而太原。此為集中力量、各個擊破之計也。是以,大人救忻州,便是救太原。大人救完顏扈,便是自救。
“大人來軍不需多,提五千眾,往擊宋軍北大營,吸引其注意,逼迫其無力,則卑職等傾城而出,順次擊破其另外兩個城門外的營地,然後合軍一處,與大人前後夾擊,宋軍之敗,彈指之間也。
“卑職等攜萬余將士、數萬百姓翹首以望,盼大人援軍早來。”
完顏扈的書信本來寫不了這麽多文鄒鄒的句子。幕僚寫好了,再用女真文字謄寫一遍發來。
完顏銀術可丟了信,彷徨繞案,他的腦袋糊塗了。呼延庚究竟意在何處?他打忻州到底是真攻,抑或是假攻?他道:“且等等,且等等。容本官細細思量,待往汾州去斥候回來,再做打算不遲。”
忻州的求援信一封接著一封。
當日晚間又來一封,次日上午,接連兩封。從一部分血書變成了全部的血書,從用牲畜的血改為人的血,從用他人的血改用完顏扈的血。寫的越來越短,字跡越來越潦草,看得出來,完顏扈被逼急了。
而汾州的斥候,至今沒能探明白宋軍步卒的底細。
次日午時,完顏扈第五封血書送到。
送信來的信使血汙滿面,見了完顏銀術可就撲倒在地,嚎啕大哭,叫道:“忻州城危!大人,宋軍圍城日緊,太原再不出兵相救,城就守不住了。”所謂求援,就得危言聳聽,同時動之以情。
他不把頭當頭,狠命地往地上磕,磕出來血跡斑斑,他泣不成聲,道:“我軍新敗,軍中士氣不穩,宋軍死力攻城,日夜不息。城外北城牆破損多處,昨夜更險些被他偷襲燒了城門!婁煩來的援軍及周邊馳援的金兵,盡數被他的伏兵擊潰。
“他百般計謀迭出,自昨夜起,不時偷偷運土出營,我家大人判斷,他營中在挖掘地道!大人,宋軍人多,四面都可挖,我軍設若找不著地道的出口,他設若把地道挖到城牆下,城牆一塌陷,數萬軍民,就死在了大人之手!”
完顏銀術可斥責:“怎的死在本官之手!胡言亂語,退下。”
侍衛們拖拽著那信使出去,那信使拚命掙扎,腦袋還不住往地上磕,不住嚷叫。聽著那叫聲漸漸遠去,完顏銀術可心煩意亂,抽出寶劍,隨手又收回劍鞘。
完顏銀術可本是金兵名將,在起兵反遼和南下攻宋的時候,殺伐果決,用兵如神,本不該有此疑惑。但這幾年富貴安逸的生活,讓他整體懈怠下來,對軍情的判斷,也不是那麽敏銳了。
他百思不得解惑,便左右幕僚:“爾等怎麽看?”
幕僚們沒人說話。
這事情太過詭異。要說呼延庚假攻忻州,完顏扈派來的信使不會說假話。要說呼延庚真攻忻州,發現南下宋軍的斥候也不會說假話。一個幕僚猶豫,他不太確定地說道:“難道說,宋軍打忻州也是真,打太原也是真,他要兩路並攻?”
有人搖了搖頭,否決他的意見,道:“宋軍軍馬不過數萬,沒有同時進攻兩座城池的能力。忻州那邊,聽信使說的危急,實情卻不一定。咱軍中的探馬不也有回報?城牆破損是真,不過被投石機打中,掉了幾塊磚石,無損防禦。”
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道:“倒是夜燒城門、挖掘地道,燒城門倒也罷了,挖掘地道非一日兩日可成。從這一點看,宋軍似乎確實有拉開架勢,長期圍困攻打的打算。
有人同意,道:“那信使不是說,婁煩的援軍被他擊退了麽?他要沒拉長莊的打算,不會準備的這般充分。”
他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道,“不過,據探子所言,呼延庚隻帶了數千人到河東,其余都是向馬擴借的兵。馬擴的都是保甲兵,他就不怕萬一久攻不下的話,全盤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