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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武夫》第一百三十三節 誰的責任
  “杜充不知罪。”看著主坐上的張誠伯,杜充昂然回答。

  “你?焚毀輜重,臨陣脫逃,潰兵劫掠地方……你還不知罪嗎?”

  “相公曾有言,若不掘河,若朝廷責罰,則一身當之。相公可是要反悔嗎?”

  “你?不讓爾等掘河,爾便燒糧而走,真是豈有此理。”

  “相公這麽說,是要反悔,不當責任了。”杜充道,“只怕也由不得相公,已經上書朝廷,讓朝廷來評判是非吧。”

  這裡已經是鄭縣,距離汴梁一日之內可以往返,杜充先到一天,想來已經將表章送到朝堂之上。

  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張誠伯就不想留一個跋扈的名聲。他恨恨的說:“好,待吾上書朝廷,讓朝廷處置。”

  朝廷已經收到了三份表章:一份是呼延庚轉來的張所彈劾杜充擅挖黃河的彈章,一份是杜充彈劾張誠伯干涉軍務,致使相州失守,還有一份是最後到的,是張誠伯參劾杜充臨陣脫逃,要處分他。

  張所是侍禦史,他的彈章走禦史台, 直遞禦前,趙諶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封彈章。他在學習當皇帝,先把這封彈章留中不發。

  到了早朝那一天,趙諶先不動聲色,等待群臣奏事。諸位宰執們還是將不痛不癢的幾件事奏上去,等待皇帝的禦批。

  趙諶見既沒有人提杜充,也沒人提張誠伯,趙諶忍耐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忍不住技癢,開口說道:“河北西路招撫使、殿中侍禦史張所參劾相衛安撫使杜充,眾卿家可知道原委。”

  聽到這話,黃潛善抬頭望向李綱。

  他們在收到張誠伯和杜充相互攻擊的表章之後,黃潛善犯了難。

  張誠伯曾擔任河北兩路度都轉運使,杜充先任職滄州,後逃到大名,他們與汪伯彥黃潛善一起,在靖康圍城期間,匯聚到康王趙構旗下,都是河北大元帥府的謀臣,都算廣義的康黨。

  無論是推薦杜充繼任宗澤任安撫使,還是舉薦張誠伯擔任提舉大河守禦使,並前往河間代天巡狩,都是黃潛善為壯大河北幫力量所做的努力。在黃潛善看來,宰執中有自己和張誠伯,河北前線有杜充張益謙,南方財賦之地有汪伯彥,一個密切勾連的“河北幫”已經成型。

  待張誠伯借巡查的機會鏟除了呼延庚,那從中書到地方,從文臣到武將,河北幫都成為不可侮的力量。

  但沒想到,張誠伯遞上來的表章,不是彈劾呼延庚,而是與杜充的內訌。

  張誠伯與杜充的表章是通過銀台司遞往都堂,在京的四位宰執幾乎是一起看到這兩份表章。李綱在看到這兩份表章的時候,就想起了呼延庚送來的匯報。他問黃潛善:“黃左丞,你看此事孰是孰非?”

  黃潛善一時語塞,半晌才道:“李相公,借一步說話。”

  兩人到了外面,黃潛善說:“張右丞,杜安撫,都是股肱之臣,他們必要誤會,吾當勸他們相忍為國。”

  李綱道:“張右丞能在一月之內,籌集五十萬貫,是公認的能臣,杜安撫可未必呀,先失大名,又棄相州……”

  “相公,”黃潛善幾乎是哀求了,“河北西路盡失,全靠杜充支撐,無論孰是孰非,都不宜將杜公美召回汴梁。”

  “那黃左丞的意見是?”

  “讓河北東西路各盡職守,大家相忍為國。”黃潛善提到河北東路,意思就是張益謙的事他也不追究了,讓呼延庚和杜充一起糊弄過去算啦。

  李綱想了想,眼下河北帥臣不可輕易變動,他答應黃潛善,這次先壓製下來,待金兵退去,再做計較。

  隨後,李綱又征得了何栗與孫傅的同意,這兩封表章暫時留在都堂。如果幾位宰執誰也不提,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但沒想到,趙諶在朝堂上提起。

  李綱見黃潛善望著自己,便站出來坦然道:“杜充欲掘河而水淹金兵,確有其事,以為右丞張愨所阻。”

  “張執政為什麽要阻攔呢?”

  “在相州掘河,能淹到多少金兵不好說,黃河兩岸的百姓都會流離失所。”

  “按照李相所說,掘河之策,會損害多少百姓呢?”

  “大河兩岸,百姓盡受其害。”

  “盡受其害?是多少人?”趙諶認真了。這本是少年天子不熟悉政務,隨口一問,卻把李綱難住了。

  李綱是名臣,但他出名和受人敬仰的原因,卻是他的氣節和剛正,並非他的政務能力。挖開黃河會導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這是一個工程學問題,遠超宋朝的“庶務”所能達到的水平。

  見李綱居然被問住了,趙諶這下來了精神:“若是在相州掘河,能淹死多少金兵?相公沒有問過嗎?”

  黃潛善感覺到是個機會:“臣有諫言。”

  趙諶扭過頭來:“愛卿請說。”

  “臣以為,引水攻敵,古已有之。雖然殺敵和百姓受害之數都不清楚,但水淹七軍成例在此,當可行。可讓杜充速速查明。”

  “若是掘河,百姓必受其害。”李剛怒道,“黃左丞豈可用這不仁之計。”

  “李相公,水淹七軍者乃關雲長,賢者讚曰,關雲長有春秋之義,這樣大仁大義的人用出來的計策,怎麽會不仁呢?”

  李綱還在爭辯,趙諶道:“李相公,朕以為這是條妙計。”趙諶臉上放著光:“李相公可以讓京畿道去訪查一番,看有多少百姓受害,然後將他們遷走。”

  黃潛善道:“陛下仁德,只是讓百姓遷走,會走漏風聲。”

  “那執政以為如何?”

  “杜充表章中有言,‘要以無數無名的關雲長,成就一個有名的關雲長’。”

  “此事不妥。”趙諶喝止住黃潛善。

  李綱以為事情有轉機,順手拍了一記馬屁:“陛下聖明。”

  趙諶道:“關羽畢竟是臣子,豈可沽名?當是‘以無數無名之關雲長,成就一個有名的劉玄德’。”說到這裡,趙諶站起身來:“當年,漢武帝有馬邑之謀,未能成功,若是朕初次點兵,就能水淹七軍,那功業就遠超漢武帝了。”

  李綱發現情況不對,不是說張誠伯與杜充互相彈劾的事情麽?怎麽成了要施行掘河的計策了?李綱勸道:“掘河此舉不仁,一旦施行,將大失民心”

  李剛沒有注意到近期趙諶的變化,趙諶滿腦子都是效仿漢武帝,報九世之仇,至於百姓,“李相公多慮了,漢武帝時家家養馬,生子則殺,現如今百姓隻記得封狼居胥。只要朕真的消滅了金賊,百姓也只會記得朕水淹金兵的妙策。”

  趙家皇帝,前幾代不論,從神宗趙瑣開始,都有輕忽的毛病,他們並非不關心百姓生死,而是在心中有了更重要的目標的時候,根本意識不到對百姓的影響。比如趙佶的花石綱,他不過以為是一些無用的石頭,對誰也不會造成損害而已,絕非有心的指使朱緬逼迫百姓傾家蕩產。

  同樣,趙諶被“超越漢武”的功業迷住了,他根本無暇考慮百姓的問題。總而言之,北宋後期的諸位皇帝,是因為行政經驗的缺乏,而做出一些有害的決定,根源是在某一方面的“蠢”,而不是真的壞。

  作為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他對挖開黃河所造成的影響,對百姓的傷害沒有概念,不在乎。李綱不能不在乎,他若是不攔著,罵名就要流傳八百年,直到出現另一次影響范圍更廣,死人更多的挖黃河出現開始。

  李綱苦諫。趙諶道:“中書製詞吧。”

  孫傅是中書侍郎,他可不敢讓皇帝挖黃河,於是封還詞頭。中書不製詞,程序就沒法往下走。趙諶大怒,正準備將宰執們罵一個狗血碰頭,但看看李綱面沉似水站在下面,又畏縮起來。

  這件事終歸沒有結果,散朝了。黃潛善先行離開,坐著轎子走了一段又返回去,在宮門求見皇帝。

  趙諶召見了黃潛善,開口就道:“李相公不思如何殺退金賊,金說些迂腐之言。金賊不退,百姓不滅於水,也要滅於虜。”

  “皇上聖明,不過相公也是仁德之言。”黃潛善幫李綱說話。

  “李相平日對愛卿多有擠兌,愛卿不計前嫌,相反幫李相說話,正人也。”

  “皇上聖明,微臣不過是不敢因私怨而損公事。”

  “愛卿謙遜,以往怠慢愛卿了。”

  “微臣不敢。”謙遜了一番之後,黃潛善開始說正題:“陛下,臣以為掘河滅虜可行。”

  趙諶一撇嘴,你和我說有什麽用,“惜乎中書不擬旨。各個都只在乎自個的名聲,無心國事。”

  “此事中書不可擬旨呀。”黃潛善又為孫傅分辯,“若是掘開大河,或多或少,總有百姓受害,若命令出自中書,則人人都知道是陛下的主意,此怨歸於皇上也。”

  “那愛卿以為該怎麽辦?”

  “請陛下用私印,出一則手書,臣讓杜充去辦。事成之後,功勞歸於陛下,而怨歸於杜充。”

  “既然如此,那何必寫手書呢,愛卿直接告訴杜充不就好了嗎?”

  “只怕迂腐之臣壞事,故而要以陛下手書斥退他們。”

  “那他們泄露了是朕的命令怎麽辦?”趙諶還是有點害怕留下惡名。

  “量他們也沒這膽。人臣豈可誹謗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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