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宣撫副使兼安撫使初次上任大聚諸將,就該先問一番諸將有何見解,做到心中有數,再談及金兵的情報,最後再把戰略說出來,甚至還要問宿將或幕僚的意見,對戰略進行調整。
杜充這些前置工作全部沒有,一開口命令河北諸軍蝟集大名,其實已經暴露了他色厲內荏的本質,後面再爭兵馬的歸屬,已經落了下乘。而張益謙在軍事上本就是個沒主意的。杜安撫的第一次聚將,可謂既沒有好的開頭,也沒有有效的結果。
杜充喝令退堂,呼延庚跟著眾人走到衙門外,一個小廝遞了一張紙條過來。呼延庚回到住處一看,卻是張益謙寫給他的,讓他回滄州的時候,順路到河間一敘。
呼延庚是出了衙門才收到這張紙條,而張益謙在堂上並沒有傳話讓幕僚寫東西的行為,故而這紙條是早就寫好的。
去就去吧。
呼延庚的駐地滄州離河間不遠,河北東路帥憲漕倉四司都算他的上級,故而呼延庚對河間府非常熟悉。呼延庚到河間找間安頓下,武松要出去打探。呼延庚道:“我自去撫司前面看看,也在城裡走走。”
呼延庚穿了件百姓的衣服,帶了兩個衛兵,也做平民打扮,一同往安撫使衙門走來。這裡就是以前郭永的提刑使衙門。呼延庚輕車熟路,站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觀察著衙門前的人們。
自打張益謙接掌河北東路之後,呼延庚很久沒到河間府來了。衙門門口站著一排一排的等候的文人和軍漢,想來是已經遞了帖子進去,等候安撫使的召見。文人多是幕僚裝扮,軍漢們則是使臣打扮,粗魯彪悍,大著嗓門,吹牛、罵娘的聲音此起彼伏。
呼延庚大略一看,幕僚們自成一圈。使臣們大致分作兩個圈子。呼延庚仔細聽了一回武臣們的叫囂,這兩個圈子分屬王淵和李成。只聽一個大嗓門叫道:“剛剛在大名聚將,一下子又在河間聚將,莫不是金賊又要打來了?”
邊上一人叫道:“金賊今年年初南下一次,退走才不久。河東平陽才打完不久,金賊都沒撈到什麽便宜。怎會又這麽快南下?”
“正是沒撈到什麽好處,金賊才來的快,你想,沒搶到什麽東西,他憑什麽安撫草原諸部。你懂個屁。”
“你才懂個屁,金賊每次南下,你可曾見到撫司把咱們這幫小使臣召集起來的。”
“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宗相公去世,便空了一個執政的位置出來了。無論是李中丞,還是張樞密接了這個執政,河北主政之人,最有機會接位。”
呼延庚聽到這裡,心想,這人有意思,把中樞宰執記得這麽熟,而且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無論是李回還是張叔夜接替宗澤擔任左丞,目前掌握最大兵權的河北兩路安撫使,必然是進補樞密院或者禦史台的最優先人選。
在這場競賽中,杜充肯定處於第一順位,但張益謙也有機會,故而張益謙在河間大集諸將也就不奇怪了。
這時他又聽到人說:“河北東路三將,將主,王鈐轄,呼鎮府,可張安撫在去大名之前,就讓將主和王鈐轄到河間取齊,而沒有叫呼鎮府,倒也是奇怪。”
“有什麽奇怪,將主是雄州敗退到大名,被安撫收留,王鈐轄也是一般,安撫對他二人是患難之交。可呼鎮府是什麽人,汴梁救駕功臣,有擁立之功,李相、張樞密都聽他的招呼,這安撫……嘖嘖。”
原來張益謙早就將李成王淵叫到河間來了,而後才通知自己,呼延庚又想起張益謙與黃潛善相善。張益謙會不會布下殺局,將自己撲殺在河間,然後奪取自己的軍隊呢?
呼延庚一邊往客棧走,思量,按說張益謙沒這麽大膽子,現在就敢和自己撕破臉,但是萬一呢?呼延庚不由得想起在汴梁的時候,有天晚上范瓊將宗室們都抓到天清寺,自己隻帶了幾個人到寺中找范瓊要人的往事。
當時范瓊顧忌呼延庚手下的軍隊,沒敢和呼延庚動手,但萬一范瓊當時犯起渾來,呼延庚有可能就陷在天清寺了。事後呼延庚想起來,他當時完全沒有必要冒險,調兩個指揮攻殺進去便是。
現在,也沒有必要冒險。萬一張益謙豬油蒙了心呢?自家穩穩拿住四鎮三萬兵馬,再結好吳革姚友仲,比什麽都強。
想清楚了這一點,呼延庚立即回到客棧,大家一同便裝出了城,直奔滄州。
張益謙本想先和李成王淵商量好,造出一個河北東路上下一心,要和金賊決一死戰的局面,再讓呼延庚附和一番,河北東路在勢頭上壓倒河北西路。
而根據以往金兵南下的經驗,金兵多半還是走河北西路。讓杜充和金賊打個兩敗俱傷,然後張益謙率領河北東路的援軍來撿功勞。
本來這是個完美的計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計劃需要兵力最強的呼延庚配合。他請呼延庚到河間,是想和呼延庚“盡釋前嫌”,來一出將相和。為此,張益謙還因為呼延庚的好色之名,準備了兩名美女送給呼延庚。
文官給武將送女人呀,這在大宋朝可謂空前絕後的盛舉了。張益謙覺得自己已經拿出了充分的誠意。
但是呢,呼延庚沒來,派人送了一封信來,說滄州兵救趙州,取代州,一直在打仗。眼下黑雲壓城,滄州要加緊整軍。為了表示對張安撫使得支持,呼延庚特地送了一批火箭來,說這火箭是金兵克星。
張益謙看完呼延庚的信,一聲不吭,把辛交給站在身旁的河間知府董誼。董誼和呼延庚也有過節。他看過信,冷笑道:“不識抬舉。”
張益謙拈須微笑:“呼鎮府的兵馬,都在和金人對峙的第一線,霸州、莫州。他的確要整頓兵馬才行。”
董誼會意,到時候金兵在霸州、莫州和呼延庚打起來,為呼延庚後援的河間府,耍起小手段來不要太容易。
因為呼延庚沒來,原本給他準備的兩名美女,就被張益謙分送給李成和王淵了。他們兩人帶著麾下的大小使臣一陣賭咒發誓,一定聽從張益謙安撫使的調遣。
李成帶著隨從回到了棣州,便吩咐隨從:“請陶先生來。”
陶先生,名子思,嘗為道士,誕妄喜談兵。他本隨公孫勝在流民中傳播龍虎山教,在渤海沿岸活動。李成到棣州以後,陶子思便脫離了公孫勝,來投靠李成。他一見李成德面,便大驚失色,大叫一聲:“大事不好。”掉頭就走。
李成以為他詛咒自己,派親兵將陶子思抓了回來。問他:“何事驚惶?”陶子思說:“若吾透露天機,要短十年陽壽。”
李成守按刀柄,嬉笑道:“若你今日不說,便再無陽壽。”
陶先生萬般無奈,隻得說出真相:“吾觀將軍,有五重之貴,割據之相。”
“又是割又是鋸,你說我是要當木匠?”
陶先生見李成不讀書,隻好說大白話:“將軍命中注定主政一路。”
“不知是哪一路?”
陶先生掐指一算:“當在西南,成都府路。”
史載:成大悅,引為謀主。
陶子思便為李成出謀劃策。李成把在河間的見聞都講了一遍。陶子思閉目思索了一番:“唉呀,張安撫有自立之心。”
李成一下子把陶子思拎了起來:“你說張益謙要自立為王?”
陶子思用手撥打著李成的雙手,雙腳在空中亂蹬:“將軍先放我下來。”
李成放下了他。陶子思大呼了幾口氣,才說:“稱王倒是未必,只是位於朝廷和索虜的夾縫當中,張安撫若是運作得當,說不定可以左右逢源,稱霸一方。”
“快快說來,張安撫會如何做?”
“無他,手擁重兵,觀望而已。金賊所望,還在汴梁。只要金賊從西路南下,在汴梁與朝廷相持,張安撫就可以待價而沽。”
李成聽完這話,轉著圈在屋子裡思索著,最後毅然說道:“張益謙一介書生,甚無骨氣,手上又沒有像樣的兵力,他都能待價而沽,我也能。”
陶子思讚歎道:“真雄主也。”
呼延庚在滄州,一天也不敢耽擱,下令平盧和橫海的六個團,加緊訓練,同時背嵬軍的培訓也加緊了。
呼延庚的判斷和張益謙倒是一致,金兵一定會再次南下。
金國的經濟支柱仍舊是劫掠。在另一個時空,要直到世宗朝,才開始重視農業生產,慢慢向一個中原政權轉化。
金兵在建炎二年的歷次作戰,並沒有得到足夠的戰利品。因此,金國內部,需要用財帛子女來安撫的矛盾,會提早爆發出來,這就逼迫金兵將再次南下的時間提前。
以往防備北邊的敵人都叫防秋,但今年,只怕等不到秋天,金兵的鐵蹄會再次來臨。
注:李成遇到陶子思是在淮南,但在這個時空,李成既然到了棣州,就讓他們在早點相遇吧,緣分天注定,沒必要推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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