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宗尊親王殺人般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北條時宗毫不在意。
在他的眼中,宗尊親王就是一個破落戶而已,之前對方去太宰府的事情,他事後是知道的。
前陣子這老家夥答應自己,去將那個野種弄過來,而後卻一直杳無音訊,他就知道對方那一趟沒有討到絲毫好處,甚至還起了反作用,想到此,他不由得再次幸災樂禍起來。
“唔,不過那個野種卻可能繼承在周賊在高麗的權力和財富,可是這一切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北條時宗撩起眼皮,唇角微微抿起,淡淡看著依舊努力控制心頭怒火的宗尊親王。
自己一上台,就擼去了對方征夷大將軍的頭銜,將其從幕府將軍的位置上拉下來。
所以,現在對方隻用眼光殺自己,真是太溫柔了。
即使對方真的拿著刀子對著自己,他也不會奇怪。
宗尊親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走到一旁的案幾後撩袍坐下,目光看著地板上那張被對方棄之如敝履的白紙。
良久後,他目中的憤怒神情盡數化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北條時宗說的那些話,面無表情說道。
“我們有句謗語:常在外邊轉轉,說不定會碰到好運氣。”
北條時宗微微挑眉,他低頭重新看向那張紙。
那張紙字面朝上,所以依舊能看到那些文字。
可是,北條時宗的目光再次掃過身前紙面上的內容時,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波瀾。
他連忙起身,撿起那張紙,死死盯著左下角的那個署名。
“洪俊奇?”他抬頭愕然看向宗尊親王。後者只是冷傲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洪俊奇的名字,很多人也許不清楚。可是若是說起“洪茶丘”,任何一個了解高麗歷史的人都會知道。
此人是元初武將,祖上從唐朝來到高麗,和他父親一起,幫助忽必烈拿下高麗,被人戲稱為“高麗二代”,同時他又是鎮壓高麗反蒙義軍的劊子手,是平定三別抄的第一人。
此人是三別抄的死對頭,北條時宗不解地看向宗尊親王。
歷史上,元宗在頭輦哥的幫助下複位。三別抄將領、林衍的余黨裴仲孫殺了怯懦不願配合演戲的王植的弟弟王溫,轉而扶持王植的親屬承化侯為王,“引三別抄軍據珍島以叛”。
困居珍島後,裴仲孫尋求日本鐮倉北條時宗的支持。此後一段時間內,三別抄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勢力,數度洗劫高麗的沿岸。四年後,被洪茶丘和蒙古人忻都率兵鎮壓。
“你居然聯系到洪茶丘?”北條時宗拍打著紙張,感歎道:“你的外交能力的確讓我驚歎,可是有什麽用呢?你什麽也給不了他們。”
“你進攻九州,卻戰敗了。你還以為你在其他守護中的地位仍是堅如磐石嗎?”
宗尊親王不去理會對方臉色的慍怒,冷笑說道:“我們可以合作。我可以讓那些貴族支持你。有他們的存在,那些守護不敢脫離鐮倉的控制。我也可以讓洪茶丘不去攻擊你在高麗的盟友三別抄。”
室內一片平靜,半晌,響起北條時宗有些頹然的聲音,“你想得到什麽?”
“我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麽。”宗尊親王搖搖頭:“或許只是對那個周賊實施‘班田收授法’的恐懼吧。”
北條時宗沉默了。
宗尊親王的理由看似牽強,卻真實地觸動到他的內心。
是啊,土地,只有擁有土地,他們才是貴族,沒有土地,他們什麽都不是。
得知平洋軍在境內施行班田收授法時,他看到幾乎所有的貴族眼中,都是惶惶不安之色。
而現在,各個藩國的百姓不知從哪些渠道,知道了九州在施行班田製。
一時間,各藩國抗租的時有發生,各國守護叫苦不迭。
“好吧。我想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如何……合作。”
在前往九州的航行中,鄭乾一直在思考著東瀛的走向。
隨著惟康純子書信來的,還有一份段文臣關於奈良和鐮倉的密報。
內容有三:鐮倉幕府勾連三別抄,為佐佐木提供軍事訓練人員和物資;奈良應鐮倉要求,給佐佐木提供糧食兵器;佐佐木準備成立火器軍。
這三條都直指佐佐木泰清。但是鄭乾恰恰並不在意這些。佐佐木泰清將心思花在練兵上不是壞事,至少這種事情能把他牽製在高麗。
但是密報背後的信息卻令鄭乾不安,即奈良和鐮倉聯手了。
這讓本來不打算在東瀛再起戰端的鄭乾改變了主意。
原本,鄭乾是打算把鐮倉當做提款機保留下來。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在東瀛折騰。如果北條時宗能夠按照協議每年繳納年貢,彼此相安無事,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那些人沒有畏威懷德,把他的寬容當做了軟弱可欺,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兒子頭上。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雖然,鄭乾現在有了遼東半島,也開始入主高麗,可是九州和出雲四國在他的心理地位依舊很高。
不僅僅是因為東瀛是他的初發地,胡憲的所在地,還是炮管、槍管,以及白銀的產地,那是他火器供應鏈中最核心的環節和日後貨幣戰爭的錢倉。可以說,一旦東瀛不穩,他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看來是到了解決東瀛的時候了。
隨著高麗戰線的推進,平洋軍的龐大身影,就再也無法躲藏在暗處,很快將會引起忽必烈的重視。
雖說這個結果是鄭乾原本就打算的。但是,以目前遼東和高麗的兵力,既然守住地盤,又要向遼東挺進,兵力顯然不足。
而在這個時候,自己的大量兵力還要留在東瀉,監視幕府等諸藩國,顯然不合時宜。
必須把東瀛的反對力量徹底根除,只有這樣,駐守出雲等四國的任長風和織田長秀兩部,和駐守九州南北兩大防區的種喜兒、年富山、龔鑫和洪安路四部,才能離開東瀉,進入遼東和高麗作戰。
既然要打,該如何打?鄭乾在船艙中思索著。
當他目光無意間掃到肅立在一旁的津田美緒時,他忽然想起了後世一個獨特的軍事行動一一斬首行動。
相比一城一地地向北方推移佔領,斬首行動更快捷有效。
只要殺了北條時宗,摧毀了幕府,廢除天皇,東瀛各藩國必然會一盤散沙之中,自己可以通過代理人收買、威嚇、分化和軍事打擊,將東瀛納入自己的統治之下。
大方向定下,鄭乾又整理了一下思緒,覺得一切無誤,使躺在椅子上,闔上眼,不一會就打起了鼾聲。
津田美緒走上前,給他披上了一條毯子,卻冷不防手腕突然被鄭乾抓住,嚇了一跳,抬頭看見鄭乾的眼睛定定看了自己,隻覺得臉皮發燙,微微垂下頭。
“達到博多港後,你不必和我返回太宰府。”鄭乾顯然沒有在意對方的反應,蹙眉思考著。
“啊?”津田美緒愣住了,不由地感到詫異,隱隱地有些失落。
“你去告訴日蓮宗主,告訴他……日蓮宗成為國教的時候,到了。”
周鹹淳七年,五月二十五日。鄭乾回到了九州博多。
和鄭乾分離了十個月的惟康純子,不顧港口眾多文武官員在場,撲進鄭乾懷裡,淚雨滂沱。
鄭乾不在的日子,她一直強自支撐著。
雖然在天滿宮被襲過後,種喜兒加強了太宰府防衛,並親自坐鎮,村前涇也加強了行動力量,可是那夜的陰影始終無法在她的心頭抹去。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時刻面臨著來自暗中的黑手,她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松開純子削痩的肩膀,鄭乾神色冷峻地宣布對太宰府遇襲事件的追責名單及處置結果。
降種喜兒的廂指揮使為副指揮使,代行指揮使之職;降段文成和村前涇九州機速房使司和副使司為代行之職,罰一年俸祿。
種喜兒、段文臣和村前涇三人面色慘白,伏地不起。
在港口,當著所有迎接的官員們的面,就直接處罰親近屬下,這是所有官員沒有料到的,也是平洋軍從未有過的事情,由此可見,太宰府遇襲之事,令鄭乾動了真火!
隻不知,這股怒火在明天的議事會上,又會是何等狂暴肆虐。
果然,次日天滿宮的議事會,再次驚駭了眾人。
會議上,鄭乾沒有立眉橫目,可是他冷冰冰地宣布了一系列軍政命令,卻著實嚇住了眾人。尤其是頭兩條,就震得廳內文官官員頭暈目眩。
第一條,斬首幕府執權,廢除幕府;第二條,廢黜天皇制度,拘捕亀山天皇及其近臣屬從,立胡憲為東瀛王。
眾人原以為鄭乾會在會議的開始,宣布幕府違背協議,不回應平洋軍鎮壓甲賀忍的要求,然後提出反擊對策,卻沒想到鄭乾一開口就是將對方斬草除根,廢除對方國體。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有震驚,有興奮,但更多的是對鄭乾的敬畏,直感覺元帥去了遼東之後,似乎變了一個人,殺氣比以往多了很多。
在眾人眼中,此時的鄭乾已經是置身於一切規則之上的存在。恩賞皆出於其手,福禍皆出於其心。一動一念都是霹靂手段,一言一行都是條文法則。
聽完了鄭乾口中的軍政命令,眾文武官員連忙起身離座,轟然應諾。
鐮倉坐落在三浦半島的相模灣內,三面環山,一面向海,是背山面水的風水寶地。
然而五月下旬的一天,在日後的東瀛史書上將記載著這一晚發生巨變。
三日前,袁淳的船隊就偷偷地停泊在相模灣外的江之島,控制了島上內外出入Pc入夜,海水退潮後,一道沙洲顯露出海面,將江之島與鐮倉相連。
兩百個策馬的身影在震耳欲聾的海潮聲中,以極快的速度經過沙洲,向鐮倉撲去。
沙洲松軟,馬速不快,卻減輕了士兵體能消耗。
海水嘩嘩的拍打聲,掩蓋了馬蹄,以至於兩百匹戰馬奔至鐮倉城下都無人察覺。
鐮倉作為幕府所在地,在東瀛所有守護中防守是十分嚴密的,他們在三面群山各條狹隘山路匯總設有重兵。
朝海的一面,重點放在鐮倉港,卻從未將重點看防地放在連接江之島和鐮倉之間那條只有在海水退潮時才會顯現的沙洲上。
海水退潮半天一次,時間不長,受到時間和道路的限制,若是有人從江之島過來,兵力不可能多,而且路上需要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且一旦被堵在半島之外三四個時辰,敵人只有倉皇逃回江之島,否則就會後路斷絕,或被海水吞噬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