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石壩,鄭乾看到宇文戰及其屬下,在肖金榮的陪同下,大步向自己迎來。當肖金榮的前哨部隊出現在鴨綠江口的時候,宇文的偵騎就發現了。
就在宇文戰驚疑不定的時候,肖金榮派人上岸通知。
宇文戰這才知道是自己人來了,急忙召集下屬趕往碼頭,途中,遇見肖金榮。
得知鄭乾親率大軍前來,宇文戰心中大定。近一個月的焦慮緊張,一掃而空。
目前,宇文戰所部擴到四個軍。可是,持有燧發槍的還是三個軍中的3000人。
雖然宇文戰有了應對敵軍的辦法,但是當蒙古軍發現去路被封後,他們一定會翻山越嶺撲來,屆時,就會在山地中開展野戰。
一旦野戰開始,聚集在一起的火槍軍陣,就陷入劣勢,極有可能被分散四處的蒙古兵,用手中箭矢擊潰。
宇文戰帶著鄭乾等將領前往婆娑府。
路上,他將婆娑府建設和治理的情況做了簡要匯報,也匯報了秦風前往蒙古軍探查傳回消息。
蒙古軍一日前離開連山,再過十余日,就能達到驛昌。
鄭乾這才得知宇文戰早在自己之前,就已經得得知蒙古人趕往高麗的消息,且安排人勘查爆破地形。
爆破?
鄭乾眉梢微蹙,陷入沉思。
當天晚上,各部將領安頓好所屬部隊後,前往婆娑府衙參加作戰參謀會議。
所有的營指揮正副使全部出席,滿滿擠了一屋子。
會議就宇文戰的戰鬥方案進行了討論。
宇文戰先向眾人,介紹了自己的戰前準備工作和作戰計劃。
戰前準備工作沒有可以指摘之處,眾人也不去深思,都把心思放在對方的作戰計劃上。
宇文戰的作戰計劃:用火藥炸塌沿途山峰或峭壁,堵塞蒙古軍的來路,將對付堵在山裡,打消耗戰。
在場的多數人聽了宇文戰的計劃,眼中都是讚賞和欽佩。被圍困在冰天雪地裡,沒有了補給,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支撐不了幾天。
會議前,鄭乾就得知宇文戰采用爆破阻敵的計劃,此時見多數將領讚同,不禁搖頭,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見。
“蒙古軍橫穿千山山脈,途經之處的確有不少險要之地,可以使用火藥炸山封堵道路。”
“但是能將一座山轟塌,所用火藥必然不少,而大量火藥瞬間爆炸,聲音傳播能有百裡,即便蒙古軍距離遠聽不到,其他的驛站定然會聽到。”
鄭乾輕笑道:“如是平日,驛站裡的人或許懶得理會,但是蒙古大軍將至,他們不可能不來查看聲音來源。”
“是啊!”肖金榮恍然醒悟,說道,“若是看到山峰被炸,驛站之人從亂石中嗅到火藥氣息,必然會發覺異樣,這樣一來,圍堵對方的計策定難施行。”
宇文戰顯然忽視了火藥爆炸音量的問題,站在輿圖上,神情有些尶尬。
他看了一眼坐在中間位子的鄭乾,見鄭乾轉頭看向肖金榮,“肖指揮使,你把雙堡的戰鬥,給婆娑府的同僚們說一說。”
雙堡之戰,肖金榮在金州軍事會議上說過一次,此時鄭乾再次讓他講,自然別有意圖。
肖金榮輕咳了一聲,侃侃而談。婆娑府的將領們聽完,個個張著嘴巴,目瞪口呆。
“堵,不如疏。宇指揮使,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從開州到婆娑府的驛道中,有沒有一段山道,開闊筆直,且縱深一裡左右,讓我們可以複製雙堡之戰,在道口一端,架起火炮,設置冰面路障,於狹窄空間中,發揮火器威力,殲滅蒙古軍?”
眾將聞言,心臟猛地抖動了起來!一雙雙灼熱的眸子,死死盯著宇文戰!
周鹹淳七年,三月十日,清晨。
千山山脈的一個山谷,狂風怒吼。
石抹在山腰尋了一個避風處,斜靠在一棵硬邦邦的松樹上,兩腳蹭掉腳上的雪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手擦去臉上的雪沫子。
身後的巴布見狀,也如釋重負,窩在雪地裡,喘著粗氣。
石抹是契丹人,本姓舒目錄,在“遷民實邊”的過程中去了金州,和當地人雜居久了,旁人便以其姓氏,稱呼他為石抹。
石抹是鎮婁圖的麾下。之前兩次攻打高麗城池表現優異,被拔擢為什長。
數日前,聽聞元帥要招募熟悉開州區域地理之人,便和表兄弟巴布報了名,一起參與此次敵後包抄任務。
千山山脈雖然峰巒重疊,但是山勢並不都是陡峭難行,可是一經冰雪覆蓋,就完全變了樣。
在繞道翻山的七天中,石抹和巴布引導著身後五百人的部隊,已有十多人在行軍途中,掉入山谷。
人從山上掉下來,定會被摔得支離破碎,不成人形。
摔下去的過程中,身體會被凹凸不平的岩石或冰塊扯破,骨斷筋折,血流各處,頭骨被撞碎,甚至會身首異處。
所以,從雪山上摔死,絕不是一個有尊嚴的死法。
石抹回頭看了看氣息稍緩的巴布。
這家夥昨天差點從山腰掉下去。他跟著自己從一個斜坡上滑降下來。那是一個並不狹窄的斜坡,可是下方就是懸崖。
巴布滑著雪橇的時候,搖擺幅度大了一些,一隻腿居然滑出了路面,伸出到懸崖之外。
若不是石抹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那墜山而亡的名單上就有他的名字了。
石抹往嘴裡塞了兩把雪,用腳踢了踢巴布,輕聲說:“你去叫他們過來了。”
隊伍在山腳隱秘處休整,等待他們匯報路況探查情況。
他引導的是五個都的兵力,都是金州兵,由一個名叫方信的營指揮使帶領。
除了兩個都裝備長槍和弓弩外,其他三個都全部配備了燧發槍。
初一見面時,石抹驚訝的發現這些人並不騎馬,而是踩著兩個前端彎翹的長條木板,手持粗木棍,在雪地裡滑行。
有人告訴石抹那是雪橇。在雪中行駛,比戰馬更加快速。
在其後的趕路中,石抹見識了雪橇的行軍速度。
看著那些金州兵躬身屈膝,風馳電掣,縱情馳騁,豔羨不已,而他和巴布則因不會使用,隻好一路走,一路學。
好在二人獵戶出身,身體協調性極好,一學就會。
隻用一天,二人就和那些金州兵一樣,快的像風一樣。
風太大了。
石抹用手壓了壓快要被山風吹歪的皮帽子,忽然聞到一股血腥味。
他警惕地眯起眼睛,從腰間抽出一支箭,扣上弓弦後,貓著腰,向血腥傳來處,探出頭去。
風雪大作,浮雪如煙漂浮,前方什麽東西也沒有。
石抹緩緩起身,脫下手套,活動手指,直到五指如同沾了油脂般靈活自如,才抽出手刀銜在口中,然後拿著弓箭,緩緩抬腳,踩著積雪,向上風處摸去。
穿行在冰天雪地裡,與不期而遇的野獸廝殺,與饑餓與寒冷對抗,讓石抹找回了當年作為獵戶的敏銳感知。
順著血腥味行走了三十多米,石抹發現了在下方的開闊谷地,一大群狼正在撕咬獵物。
那群狼身上皮毛被血水和積雪粘連成一處。可能是長時間的饑餓,它們的身軀極為痩削,前腿上方的骨架高高突起。
當石抹看到這樣的狼時,心裡咯噔一下,捏著羽箭的手指不禁緊張起來。
無論怎樣狼狽虛弱,狼群依然是這個極寒世界的王者。
痩骨嶙峋的狼群是這個世界最令獵戶恐懼的生物。它們比健碩的時候,更加凶殘,更加堅韌,卻依舊極具紀律感。
任何獵戶只要遇到它們,極少能逃得性命,只要它們出現在打獵的道路上,就是無法逾越的萬丈凶壑。
那群狼呼著熱霧的血盆大口,撕咬著已經死亡的獵物,白森森的牙齒見不時滴下粘稠腥紅的血水。
石抹悄悄退回原路。
在那些餓狼眼中,任何人類都是一塊行走的鮮肉。
哪怕是看到你舉起刀槍,它們也會義無反顧地圍上來。
石抹心中慶幸自己處於下風口,狼群嗅不到自己的氣味。
他窩在松樹下,直到巴布帶來了方信等人,心中的緊張恐懼才稍稍解除了。
“全體都有,扔下包袱,上刺刀。”聽了石抹的匯報,方信當即低聲下令。
方信行為做事乾淨利落,自有一股彪焊作風,一路相處下來,臝得了石抹的好感和尊重。
方信的命令聲剛落,石抹就看到手持火槍的士兵們紛紛卸下背上雪橇和作戰背包,從腰間拔出一根極為狹窄的尖銳短劍,套在火槍的槍管上。
一杆只能發射火藥彈丸的燧發槍,立刻變成了長矛般的兵器。
“谷裡有五、六十頭狼。”石抹吞了口唾沫,有些擔心地看著方信周圍那些安裝刺刀的火槍兵。
這幾天趕路,他能夠看出這些火槍兵除了身體靈活外,都不會武藝,即便是仗著人多,圍攻那些身體矯健的野獸,恐怕也要死傷一些,才能殺敗它們。
“無妨。”方信看出石抹眼中的擔心,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和石抹相處了數日後,他覺得淳樸的人是沒有種族之別的。
原本,方信對契丹和女真這類外族人,抱有很深的敵意和偏見,可是在金州做細作時,他接觸了這些外族,發現他們和漢人一樣,也有好人和壞人,並不全是自己以前所認為的那樣,個個是青面獠牙的野獸。
“我們下去,你和你兄弟尋個安全的地方待著。”
說完,方信轉頭看著聚攏到自己身邊的五個都頭,肅聲說道。
“我說你們聽。前方谷中有狼群,視為敵陣。我們正面迎敵。戰鬥中,火槍都按照射擊陣型列陣,隻用刺刀,不準開火。三個橫排列陣,步步前進,排排刺殺,除了補刺倒地的狼外,無論戰果如何,只能前進,不能停頓,不能後退,直至敵陣落敗。兩個弓箭都,分立火槍都兩側,狼群抵近用長槍,狼群逃跑,用弓弩攢射。不得令一頭狼逃脫!”
五個都頭紛紛點頭,下去部署。
數分鍾後,方信拿起上了刺刀的燧發槍,在石抹的指引下,帶著了五百人,向谷中狼群走去。
五百人起步行走,沒有掩飾落地的腳步,很快引起了狼群的注意。
當它們看到一群披著白色鬥篷的人類向自己走來時,迅速向狼群中一頭體型稍大的頭狼聚攏。
它們碧綠的豎瞳中,沒有絲毫畏懼,而那頭狼只是抬頭看了那支人類的隊伍一眼,然後繼續低頭撕咬著不知從何處逃竄到這裡,被它們追上的一匹馬。
那是一匹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