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累死三軍,還連累了整個周國百姓!
兵不血刃拿下了面前的周國官兵,鄭乾心中卻十分不爽。
他希望這些人敢於向自己拿起武器,他希望即便面對著必死的結局,周軍也不要失去一戰的勇氣和決死的信念。
周軍向自己舉起刀槍,他自然會命令平洋軍開槍。但是,他會敬重他們是條漢子,是個軍人。他會厚葬他們。
可是,周軍不戰而降了。
他們沒有軍魂。從上到下,他們只是拿著武器、混餉吃飯的農民。
第一次跟周軍面對面接觸,對方居然只是在平洋軍的軍容威懾下,棄械而降。難怪蒙古軍能夠在攻下襄樊後,一路順風順水,直搗臨安。
呂文煥雖然最後投降,但是他堅守襄樊六年,證明了他是一個軍人。而扼守長江水路的范文虎和夏貴之流,面對蒙軍,投懷送抱,只是一群披著戰甲的無恥政客。
如果整個周國都是這樣的軍隊,自己即便在襄樊替他們守住門戶,又能如何?
襄樊守住了,可是四川呢?雲貴呢?
攻不下襄樊,蒙軍必然另尋他路,難不成蒙古軍出現在四川和雲貴,自己還要像救火隊員一樣,跑去幫周軍守門?
周國已經爛了。不光是朝堂爛了,軍隊爛了。甚至文化也爛了。
北周的文化是輝煌的、豪放的,僅在思想上,就有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程頤、程顥和周敦頤等大家。
可是,大周呢?大周的思想基本禁錮在朱熹“存天理、去人欲”范疇。
天理為何?存於不存,無非是凡人自說自話而已。讓“存天理”衝鋒陷陣,無非是給“去人欲”鋪平道路。去人欲,才是理學熱衷的事情。
人的欲望是個很寬泛的范疇。
當某些人為了個人名利,標榜自己德行,不斷擴大“去人欲”的范圍,打壓一切人的欲望,社會還有進取心嗎?
當一切探索,都被貶斥為不守本心,歪門邪道,社會還能發展嗎?
看著周軍動作麻利地把自己人綁起來,鄭乾臉色陰沉如水,心中殺意不停的翻湧。
津田美緒和王西等將領見鄭乾陰沉著臉,都不敢露出勝利的喜色。
范文虎等人卻對此無法理解,心裡打鼓,難不成自己投降了,對方還不滿意?
收攏了地上亂七八糟的兵器,鄭乾讓王西帶著那些偽裝成農民攤販和閑雜人等的平洋軍,押著范文虎和所有降兵返回江邊,去繳了他們的水師。
王西請示收繳對方水師戰船時,為了防止對方狗急跳牆,是不是調動炮船。
鄭乾本想搖頭,按照他對范文虎的了解,但凡是危及到小命的情況,對方都會表現出與其體魄完全相反的膽小懦弱。不過,考慮凡事有個萬一,鄭乾同意了王西的做法。
鄭乾回到了祠堂,祠堂內的桌椅被撤去,隻留下上首的一把椅子。
鄭乾坐了上去。廳內跪著的五花大綁的周國官員。兩側是盔明甲亮、手持武器的平洋軍。
看著那些目中不甘、悲憤和憤怒的周官,鄭乾看向被堆砌在兩側牆壁下的桌椅。之前,自己差點被安排到末席的情景,浮現在眼前,不禁苦笑。
他曾設想過很多種方式和周國決裂,卻唯獨沒想到簽訂了協議,準備出兵幫助襄樊抗擊蒙軍之時,卻不得不與周決裂。
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鄭乾只能用“世事難料”四個字來解釋。
“你為何這樣做?”
“你怎麽敢養私兵?”
“你怎麽敢羈押大周官員”廖瑩中目光惡毒地盯著高高在上的鄭乾,晃動著被反綁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吼道。
直到此刻,他才像是從噩夢中驚醒。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太匪夷所思,太超出常理!
“我也不想事情弄成這個樣子。”鄭乾的聲音很飄忽,像是從屋外傳進來。
“我不想回答你。不過,為了讓你們安心,我決定告訴你們。”
“我是真心想促成九州水師守護襄樊之事。”
“但是,我的其他身份被范文虎手下的人打聽到了。”
“這裡有些官員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份,但是廖瑩中你知道。我叫鄭乾,是胡貴嬪的親弟弟,現任淮南東路走馬承受,七品武職。在揚州的衙門裡,供我驅使的下屬不到十人。”
有官員愕然抬頭,盯著鄭乾那張漫不經心的、年輕的臉。
“周國要亡國了。就這幾年的事情,如今樊城外圍被蒙古人佔領,今年年末樊城將失守,明年年初襄陽將舉城投降。”
鄭乾侃侃而談,似乎在敘述已經發生的事情,可是他所說的,卻都是沒有發生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周官們,一個個感到無比的困惑和震驚,像是看著一個傻子在胡說八道。
“我向賈似道提出讓九州水師幫助周軍守護襄樊。剛才王西……就是剛才坐在這裡的那個九州水師頭領,也說了,五艘戰船,就是很單純地想幫助周國守城,沒有絲毫別的心思。”
“胡公事忠君為國,令人感佩。”葛亮工像是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昂然說道,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是有了中氣,顯然從最初的驚嚇中恢復了體力,“可是,為何現在行此,行此……”
“行此悖逆之事?”鄭乾笑著將對方不敢說的話,補充完整。
葛亮工嚇得身體一哆嗦,連呼“不敢”。
“我說了,我的其他身份被范文虎的人探查到了。”
“所以,遊戲結束了。”
“我是東瀛之主。”
大廳內一片寂靜。
鄭乾環視眾人,眼前的那些周官一個個瞪著眼睛,呆呆地盯著自己,一副突然失聰了的表情,不知他們是沒有聽清楚自己說的話,還是沒有聽明白自己說的話。
他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後,呆滯的人群才有了動靜,出現了急促的喘息。
“從五年前開始,我就將收攏的流民,運送到東瀛。我武裝他們,帶領他們打敗了當地的東瀛軍隊,去年佔領了東瀛全境。東瀛現在是我的了。姓胡。”
鄭乾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越過那些周官的頭頂,看向門外,說起了這五年來他所做的一切,不光在東瀛,還有高麗,還有遼東。
他的語氣很平靜,帶著緬懷的神情,如一個老人在回顧自己年輕時的崢嶸歲月,不光是說給別人聽,也是重溫自己的曾經輝煌。
隨著他的話語的展開,廖瑩中及其他周國官員的表情,越來越震驚。
看著那一雙雙劇烈向外凸出的眼珠,和半張的乾裂嘴唇,鄭乾忽然覺得心情很愉快。
這是他第一次告訴平洋軍之外的人:東瀉,高麗、遼東,都是他的地盤。
這就是富貴還鄉的感覺嗎?真是暢快,真是過癮!
“你是趙周皇親外戚,你蓄養私兵,擅自對外攻伐,你心中就沒有君臣大義嗎?你是要做第二個曹操嗎?”
廖瑩中突然開口,怒吼道,口沫橫飛,一副忠君為國的激昂慷慨。
津田美緒美目一寒,手按刀柄,向前跨出一步,卻見鄭乾衝自己擺了擺手,便低頭退回原位。
“我是皇親,我是外戚,但是……又怎麽了?”
沒等廳內周官從這近乎流氓式的反問中驚醒,鄭乾冷哼道:“范文虎,你們剛才看到了,無能,無恥!面對著我的屬下,居然沒有絲毫敢戰的勇氣,便束手就擒,這樣的人能帶兵嗎?”
“趙槿,在蒙元的軍隊大舉南下、國難當頭之際,在你們這些文臣的脅迫為難之下,碌碌無為,整日在內宮和女人消磨在一起,這樣的人能當皇帝?”
“我從來不忠於無能之人。那樣人,若是布衣百姓,自生自滅也就罷了。可是若他忝居高位,庸庸碌碌,就是禍害天下,荼毒百姓。對江山社稷,對黎民百姓而言,就是一個毒瘤。”
“為官者,無所作為,就是瀆職。為君者,無所作為,就是害民!”
“你們都是讀書人,民為貴、君為輕的道理,你們不懂?”鄭乾拍著扶手,大喝:“你們不是不懂。你們是不想懂!”
“那些打著忠君旗號的人,除了被三綱五常洗腦的愚忠之人,哪一個不是為了自家富貴,去取悅君主?他們還將這種無恥的行為,美其名日‘忠君’。”
“我不要這種忠君,我要的是愛民!”
“只要能讓我的治下百姓過上好日子,我願意為他們征戰疆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若是有誰敢擋我的路,不論他是誰,我會祭起手中的利刃,用他的肉肥沃百姓的土地,用他的血澆灌百姓的秧苗。”
鄭乾慷慨激昂的話,驚駭了一眾周官,更令津田美緒激動不已。
“願為元帥效死!”她雙膝觸地,衝著鄭乾,伏地而跪,嬌聲喊道。
廳內其余平洋軍將士亦動作整齊地伏地而跪,鎧甲碰撞聲連成一片。“願為元帥效死!”
“願為元帥效死!”
“願為元帥效死!”
廳內的效忠之聲,傳到祠堂外,祠堂外不知緣由的平洋軍,也跟著跪在地上,山呼不止。
在這片效忠聲中,葛亮工等人臉色慘白。
這種登高一呼,萬眾響應的局面,他們沒有見過。
不,他們見過,那是在皇城。
眾官對著皇帝,也是一呼百應。但是,那樣的效忠是否出自真心,各自心知肚明。
然而,從這些士兵身上,他們感受到一股萬眾一心的氣勢,一種百死不悔的堅定,一種睥晩一切的雄心。
這種軍隊的確可以對抗蒙軍。這種軍隊甚至比蒙軍更可怕的敵人!
“你,你……你的家人在臨安,你的族人在周國,你難道不怕被滅族?”
廖瑩中嘴角哆嗦,幾乎是吼叫著,他強撐自己身體顫抖不倒,如同一個笨重的大屁股鵝。
理屈詞窮之人,最後只能祭出威脅這一大招。
鄭乾盯著廖瑩中的眼睛,陰陰冷笑道:“滅我的族?誰若敢有這個念頭,我就先滅了他!”
他一揮手,兩名平洋軍虎狼般撲過來,一左一右挾著廖瑩中,倒著拖出祠堂外,不由對方掙扎嘶喊辱罵,直接一刀劈下,血光崩濺,人頭拋飛。
看著那顆猶在滴血的人頭被帶回大廳,獻在鄭乾腳下,所有周官激淋淋打了個冷顫,再無人敢觸怒鄭乾。
廖瑩中必死,不單單是借他的人頭,震懾那些周官,更是因為此人是賈似道的死忠。鄭乾不想花費力氣改造此人。
“他說我要當曹操,呵呵,你們也是這麽認為嗎?”鄭乾笑道,無視腳下那顆保留著驚駭欲絕的神情,以至顯得猙獰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