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來,那校尉上前小聲將剛才花由二和龐天蛟等人的話說了,朱蘊泰一聽,殺氣就冒出來了,好半天才平複下來,一揮手帶著人馬出城往行轅而去。
法場行刑草草收場,圍觀的百姓大為不滿,吵吵嚷嚷的,可沒了熱鬧可看,也終究散了。
回到雲園行轅,朱蘊泰不及換洗,便招來小太監問鄭雯如何,小太監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哭訴道:“王爺,夫人她要出家。”
“混帳,可是誰挑撥了?”
朱蘊泰才不信半天功夫就有了出家的念頭,小太監左右為難,康太監急了,踢了他一腳,這才把遇到秀巧的事說了。
“秀巧,曹子明,哼哼。”
朱蘊泰冷哼兩聲,起身去見鄭雯,來到北邊那處破塔前,就見當先搭了個窩棚,鄭雯坐在裡面也不知念叨什麽。
“那個,何苦至此,鄭小四大概死不了了。”
朱蘊泰還是有些放不下臉面,鄭雯一聽頓時大喜,可忽然又冷靜了下來,今日不死,難道就明日也不死,秦王喜怒無常,卻是做不得準的。
“多謝王爺關照,我,我已決心出家,還望王爺成全。”
“出家?出什麽家。”
朱蘊泰大怒,自己都低聲下氣的了,還要怎樣,難道真要殺了鄭乾,你才知道怕麽?朱蘊泰臉色不善,又想起鄭乾剛剛那股子討厭勁,而這女人又是他大姐,心裡便有了一股子厭煩。
“來人,把她送回鄭家去。”
“是,王爺。”
康太監連忙找人張羅,鄭雯一聽他放自己走,心有暗喜,可轉眼又低落了下去,回去又如何,先是借種,再是合離,又被送人,還是轉了二手的,如今回家,恐怕也再無臉面見人了。
鄭雯念及於此,心神徹底放開,從窩棚裡走了出來,看也不看朱蘊泰,勁直往外就走。朱蘊泰氣的臉色發黑,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出聲。
鄭雯越走越快,終於到了雲園門口,不禁回身凝望,心中淒苦一笑,罷了,此生便常伴青燈吧。
鄭乾刑場逃得那伸頭一刀,再臨府衙,不禁感慨萬千。
“老騙子,你的好事到了。”
在衙門口高喊一聲,鄭同學綁縛雙手,蹦蹦跳跳衝進了衙門。官佐差役們大急,要上去捉拿,卻被范知府給攔了下來。
“算了,他又跑不了,由他去吧。”
“大人,這,這”“是不是覺得我對他太好了?”
幾個官佐和差役們沒敢答話,只是微微點頭。范知府哈哈一笑,和顏悅色的說道:“他幫了咱們一個大忙,不然你我都要被那卞齊給坑了,對他好些,為他說些好話也是應該。再說了,又不花什麽錢。”
啊?眾人絕倒。
後頭方同漸等一乾青壯侍衛一看鄭乾跑了,頓時大喜,方同漸扯著嗓子叫道:“大老爺,我們是不是也能松快松快,呵呵。”
方同學笑的極為純潔,范知府一瞧,雙眼暴睜,喝道:“混帳,劫法場沒砍頭就便宜你們了,還敢要松快,統統給我關大牢裡嚴加看管,等候發落。”
“大老爺,大老爺,你不地道啊。”
方同漸大喊,差役們上前鐵尺又抽又打,把眾人趕進了牢裡。老虎在牢中惶惶不可終日,一看方同漸也進來了,頓時慘叫一聲:“我滴娘,你怎也來了。”
還是那個後衙小院,鄭乾推開院門,就見裡頭收拾打掃的乾乾淨淨,轉了一圈才在房後小園子裡看見了李長安,老小子正曬著太陽眯覺呢,左右不見姐兒相伴,倒是奇怪的緊。
“老騙子,老騙子。”
鄭乾過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長安雙眼微睜,頓時驚的跳了起來。
“你你你,老大的太陽出來嚇人,不怕魂飛魄散?”
“哈哈,你看看我,可是鬼魂?”
李長安揉了揉眼睛再看,生生一個大活人,不禁大叫起來:“小四,你傻啊,逃了性命還回來幹什麽,我滴娘,我可不跟你去亡命天涯。”
“我日,老騙子你終於暴露了。”
鄭乾氣的哇哇大叫,抬手便打,李長安一個閃身躲過,繞著園子就跑,嘴裡還喊道:“我還有八十老娘三歲的娃兒,你可不要拖累我。”
追打了好一陣,兩人終於跑不動了,李長安扶著椅子喘道:“說實話,你是怎麽撿回這條命的?”
“嘿,當然是發揮我的小宇宙,浩然正氣鋪天蓋地而來,震懾了秦王,嚇得他不敢動手了才是。”
鄭乾坐在李長安的椅子上,順手拿起一旁的葡萄來吃了一顆,呦,還是冰涼的,奶奶的,這天氣了吃冰葡萄也不怕拉肚子。
李長安哪裡會信他的鬼話,湊到近前嘿嘿一笑,指著他鼻頭子喝道:“是不是把我老人家又賣了,做了什麽價碼,說來聽聽?”
“嘿,老騙子就是老騙子,還真哄不了你。”
鄭乾偏是這點好,說話從來不否認。將椅子又讓給李長安,自個將就盤腿坐地,便拉開了話匣子。
說辭自然是一路上早就編好的,開頭就一句,你若不保秦王,你保誰?算來算去除了他就是朱老二朱蘊幹了,那個沒卵子的玩意,你覺得讓他得了便宜,天下就能國泰民安了?
李長安沒想到他能這麽問,沉思半晌搖了搖頭,朱蘊乾文人風流,甚得士林擁戴,為的啥?還不是因為見好處就上見困難就躲,沒有擔當,在他手下大家好做官好有滋味麽。
“還是的,除了他倆又沒別人什麽事,矮子裡拔將軍,還是朱老大靠譜些。”
“話雖如此,可若朱老大,哦不,秦王當政,自然依靠武人,到時武人翻身,兵戈又起朝政更難。長此以往恐再現前朝藩鎮之亂,為禍天下甚烈。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二皇子上位,因陋就簡,徐徐圖之的好。”
李長安緩緩道來,聽著卻是老成謀國之言。哪知鄭乾呸了一聲,喝道:“錯,大錯特錯。”
“錯?我哪裡錯了?
“嘿嘿,你自己都說快成光杆司令了,你還徐徐圖之?別到時候大勢難為,眾叛親離,行將就木,死而後已。”
“你。”
李長安驚住了,鄭乾沒有回擊他說之言,卻點出了一大要害,朝中無援,自己還有多少時日?恐怕到時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
“切,黃口小兒,我老人家也是糊塗了,和你說什麽國家大事。”
“嘿,耍賴啊,詞窮理虧嫌我沒身份了?”
“你不是不識字麽,倒是說的頭頭是道,誰教你的?”
“屁,就不興我上進一回?”
兩人說著說著便偏離了跑道,好半天,鄭幹才反應過來,氣道:“好你個老騙子,往歪道兒上帶我,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吧。”
李長安咂咂嘴,長歎一聲,看著他苦笑道:“若說實話,你說的對。”
“這還差不多。”
能從他口裡說自己對,鄭乾很是得意,緊接著李長安又道:“可我還是不能那麽做,秦王殺性太重,天下惶惶不可終日,終有為禍的一天。我若助紂為虐,遺臭萬年事小,愧對百姓事大。”
李長安說完,好像忽然沒了興致,落落寡然。鄭乾嗯了一聲,道:“若是他能改變呢?”
“改變?”
李長安哈哈大笑,說道:“他以武立身,根基在此如何改變?”
“那我是怎麽活的?”
呃,李長安一噎,鄭乾窮寇再追,眼珠一轉張口就來:“朱老大說了,當政便要有大格局,很有心思整治豪強權貴,還天下一個清明。你想若換了朱老二,沒有殺伐果決的能耐,沒有雄霸天下的豪氣,如何成事?”
“你說真的?
“當然,你看著吧那些構陷你的要倒霉了。”
李長安聽罷哼笑道:“他這意思是讓我做那把砍瓜切菜的刀,難道他就不怕我成了權臣?”
鄭乾嘿嘿一笑,離開幾步,道:“那個,這個我也說了,你都七老八十了,過幾年一嗝屁,還權個屁的臣。”
“好你個鄭小四,你不當人子。”
李長安一聽大怒,須發皆張,跳起腳來就打,鄭乾嘿嘿亂叫,倆人又反著轉圈。好半天李長安實在是跑不動了,一抹面皮喝道:“他若成事之後變卦,又如何?”
鄭乾嘿嘿一笑道:“簡單,反了他呀,反正現在反也是死,以後反也是死,不是一樣球。”
李長安一怔,不由得點點頭,說的倒也對。如今不依他,罷官奪職還是輕的,丟了性命也不稀奇。左右沒個好選擇,反倒不如信他一回,就算得了天下昏聵無道,多掌握些權勢再反也是好的。再說要萬一他真有這心思呢?
李長安思來想去,覺得這也是一條變通的道路,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朱蘊乾。聖上萬一點個西屏雀選,恐怕以朱蘊泰的脾氣會翻臉奪位,到時天下大亂矣。李長安倒吸一口涼氣,越想越可能,如此說來,還更要助他朱蘊泰才是。
想及至此,抬頭一看,卻不見了鄭乾的身影。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晃晃悠悠來到了前頭側屋,坐在書案前拿起筆來,停了半天,終於寫就了一份信。
落字如證,這便是誠意。
鄭乾晃點了李長安,志得意滿的跑去找范知府要好處,怎麽說李長安沒事,你范大人也不用背個半路反水的罵名。鄭四爺看得清楚,當日在雲園裡,這老小子一早就反應過來了,好家夥,還必定妥當絕無紕漏,誰是傻子不成。還有上次通風報信,就是算準了你是個二五仔,果然如此。
一路跑到後宅,踢開守衛的差役,衝進了范知府的書房,老范同學一看他闖進來了,還帶著笑模樣,就知道事情辦成了。剛要誇讚一句,就聽這小子伸手要錢,否則秘密公布天下。范有閑臉一黑,狠狠的淬了一口,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對你這麽好了。
兩人拉鋸扯鋸一頓墨跡,終於以一千兩成交。鄭乾大為得意,哪知老范同學也不白給,轉身就和他算起了夥食費、花酒費、衛生費等等等等。
“行,薑還是老的辣。”
范知府捋著胡子哈哈大笑不止。
當天夜裡,便有快馬出城,府衙的一份密函落到了朱蘊泰的案頭,此時卞齊正在匯報彈劾李長安的奏章之事,朱蘊泰聽了不無不可。卞齊自打得知鄭雯被他送走,心裡便七上八下,生怕朱蘊泰遷怒與他,於是便在這奏折上下了死功夫,任誰看了都覺得這李長安該死。
“王爺,是不是一早就發出去,早些定了罪,也好早些了結卉州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