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 番外：西遊隨筆

  1.
  他是隻猴子。

  2.
  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聖孫悟空這個名頭說出去還是能夠唬住幾個妖的。

  所以，縱然是猴子，也要看他的本事，才能確信能否唬住人。

  他覺著他的本事是不錯。

  鬧過東海，鬧過地府，也鬧過天庭。

  他被天庭抓住受刑時，聽見一紫衣女子在那喃喃：皮皮猴。

  他大抵是真的有些皮的。

  彼時，他還恣意妄為，尚不懂得，他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提線木偶。

  當不得真。

  余下作用不過是只能上上台面罷了。

  這種台面，在他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時間裡，已經被看透。

  如果，你花五百年去想自己身上的事，你也能想透的。

  他想。

  3.
  說是五行山，其實就是五指山。

  他孫悟空是逃不出他如來佛的手掌心的。

  4.
  他之一生，如同牽線木偶，如何掙扎都不得解脫。

  5.
  他在五指山下等了很久，很久的過程中，有隻狐狸來見過他，他明明不認識她，卻鬼使神差的說出讓她以後再來的話。

  他大概是太寂寞了。

  讓一隻喜歡熱鬧的猴子在五指山下呆上那麽多年。

  若是懲罰，這便是最大的懲罰了。

  有什麽能夠讓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忍受長時間的孤寂更難讓人接受呢。

  他不得不承認，他很寂寞，這寂寞如同附骨之蛆一樣，隨影如形，難以忍受。

  6.
  那隻狐狸再也沒出現過。

  7.
  他早有心理準備。

  有背景的狐狸需要聽從太多的命令，一隻沒有背景的狐狸也太容易在這個世道上死去，不論是哪一種情況，那隻狐狸不來見他都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8.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五行山下來了第二位外客——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長得挺好看的。

  作為和尚，卻沒有他在那些和尚眼中看慣的那些假惺惺的慈悲，這和尚眼中只有一種大徹大悟大了大然的通透，可仔細看去，眼中卻又有兩團小小的火苗，固執的不肯熄滅，或許他心中，也有什麽不肯舍棄的東西吧？
  那麽自己呢？
  作為一隻猴子，他沉默的思考起來。

  9.
  那和尚：你願隨我西天取經嗎？
  他：不願意。

  那和尚：為何？

  他：不耐見他們那群禿驢，何況西天那個地兒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不值當，不值當。

  那和尚：那地兒的確不好。

  他：那你為什麽去？

  那和尚：有一些事，必須要做；有一些話，必須要問清楚。

  他：沒什麽事非做不可。

  那和尚：或許。

  10.
  和尚說這話時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像個得道高僧。

  也就像罷了。

  11.
  後來發現，這和尚除了不沾酒肉外，活脫脫一個酒肉和尚。

  12.
  和尚給他了一個金箍。

  13.
  他：這是什麽。

  那和尚：使人忘憂的。

  他：忘憂的？
  那和尚：什麽都忘記了，豈不是沒有憂愁？
  他：你說的很有道理。

  14.
  也僅僅是有道理罷了。

  他是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聖孫悟空，這是他的名號，也是他過往一切的見證。

  如果忘記，那他的存在是不是已經被抹去。

  世上將無孫悟空。

  15.
  和尚並不急，他很平靜，盡管他有所追逐，但他從不讓這種追逐影響到他的心情。

  他不是一言不合懟天懟地懟空氣的人。

  他大概是那種能夠承受住所有人的非難，就算所有人都戳他脊梁骨，他都能固執的挺直著背，承受著。

  不論多少人阻擋在面前，他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風裡雨裡，萬事艱險卻獨行。

  不會如同孩子一樣在這之前便叫囂著，叫人覺得可笑。

  那是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的凜然。

  16.
  和尚沒有走。

  和尚也不與他說什麽高深的大道理。只是每日與他閑聊兩句。都是些廢話。

  他嫌聒噪，但他從不說什麽。

  這幾百年時光讓人覺得孤寂實在難以忍受。

  17.
  和尚說：猴子，我是長安人士，那裡很繁華，繁華得如同一場幻夢。

  和尚說：我見過最美的妞，喝過最烈的酒。

  他聽不下去了：你是個和尚。

  和尚說：和尚又怎麽了？
  他：和尚不近酒色。

  和尚：我說說而已。

  他：出家人不打誑語。

  和尚惱羞成怒道：你是和尚還是我是和尚。

  他：哦。

  18.
  和尚說：猴子，我聽人說你是因為大鬧了天宮而被壓在這裡的。

  他：是。

  和尚說：你說你多想不開呢，為什麽非要大鬧天宮？你鬧點別的不成嗎？

  他：別的我鬧過了也鬧完了。

  和尚：……哦。

  19.
  和尚說：他們總說什麽秩序秩序的，猴子，你說，有秩序存在的必要嗎？

  他：不知道。

  和尚仰首道：他們定下來的秩序才是秩序，別人定下來秩序便不是秩序嗎，所以這天底下的秩序僅僅是依靠定下秩序的人的拳頭大小嗎？
  他：不知道。

  和尚看著天上的雲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問清楚。

  20.
  在無數年前，一次佛祖開盂蘭會時，他的二弟子金蟬子在盂蘭會上問佛祖了一個問題。

  沒有人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因為當時在場的所有佛、菩薩、金剛都被如來佛抹去了記憶。

  而弟子金蟬子也被打入了凡間。

  對外言說是金蟬子不聽他說法，於會上打瞌睡，因此打下凡間。

  21.
  猴子聽見這樣的傳言時，看向和尚，口中道：哦喲喲。

  彼時，他頭上已經戴著金箍，前塵日日被洗去，什麽都記不得了，甚至，有時候前一天的事都會忘記。

  和尚只是淡然的看著他道：死猴子，你又發瘋。

  22.
  和尚道：死猴子，你又發瘋。

  此刻，他把土地老兒喂給他的銅丸往和尚面前吐。

  誰叫他太無聊了。

  23.
  大抵是看帶他走無望。

  和尚說：我要走了。

  他一張猴臉兀然嚴肅起來：你要去哪兒？
  和尚說：我要去為自己追尋的問題要一個答案。

  他：還回來嗎？

  那和尚道：大抵是不回來了。

  他問：為什麽？
  和尚道：因為前路艱險，有太多的妖魔鬼怪，我一個人未必能去往西天。

  他：即便未必能到達西天也要去？

  和尚說：是，我要做的事，沒有人能讓我改變主意。

  他：哪怕你會死，也一樣？
  和尚：一樣。

  他：如果死，就不能追求你的答案了。

  那和尚笑了：我知道，你不懂，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場角力，他等著我先低頭認錯，我等著我走到西天那日，他給我問題的答案。我絕不會放棄，絕不會認輸。

  他道：你真是一個固執的人。

  和尚道：的確，所以我走了，如果有緣再見到的時候。請你堅定我繼續走下去的心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