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番外——故人辭去黃昏後完
宿皇歎了口氣道:“怎麽會。”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卻可愛了不少。
宿皇道:“行了,坐吧。”
她坐下。
宿皇又道:“你與她是不同的,不用學她,你已經很好。”
說是這般說,她卻知道,自從宸妃離去後,便成了他不可再提的傷口。
如今也是因著她與她像才有兩分親近與寬容。
她試探道:“陛下可與妾身講講她麽。”
他皺眉答道:“沒什麽好講的,她已經去了很多年,無從提起。”
果然。
她了然,她不再問。
她口中說著自己都不信的情話:“妾身想著,宸妃姐姐能在陛下心中留下,必定有過人之處,我心性比不上她,才貌什麽的更是遠遠不及,我隻好陪著陛下一年一年又一年,到那時,陛下心裡就會留著我。”
“好孩子。”他笑著看她。
她低頭一笑,心裡卻是涼的。
那一年的長安飛花漫天,邊境卻再次嘩變,仿佛在百花落下時,隱約可以聞見鐵鏽味,兵戈之聲隔了幾千裡還能驚醒人,飛回的雁嗚鳴著,像極了百姓流離失所的哭聲,平添蕭瑟。
她睡不好覺,她的父親,又是當朝宰相,怎麽會去那麽遠呢,幾次三番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歎了一口氣,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女人真難,她真想衝宿皇大發脾氣,可她不能。
她是妃,他是帝。
她是妾,他是夫。
她不能任性。
她看了看時辰,有些晚了,宿皇多半是不會來了,她上床歇著,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隻好假寐,便聽見有人進來,夾著香氣,正是宿皇。
宿皇在她身旁站了半天,撫摸著她的眉眼,半天方道:“到底不是她。”
她一顆心涼了又涼,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宿皇走出門去,夜裡實在是涼,陪在他身邊的人已經走了兩波了,身邊的人用著不太順手,卻也省心。
宦官道:“陛下這是要回養心殿?”
“回去吧。”
他怏怏的沒了興致,各花入各眼,她不在了,去哪兒都是一樣的,不如回養心殿,多少她在那裡。
夢裡是她穿著嫁衣的樣子,事實上她從未穿過嫁衣,一切不過他想像,他明知道還是忍不住癡想。
他見她時,她從花雨中走來,一片豔麗,她說:“陛下,妾身要走了。”
“你要去哪兒。”
“下一世,下一世裡或許沒有了陛下。”
“你舍得。”
她嗔道:“陛下啊,你說的這話,越發輕佻了呢。”
豔若桃李,大張旗幟的美。
她輕笑答道:“我願與君絕。”
他問不出為何這般輕易舍棄,大抵是想起了他自己當年是何其輕易的舍棄她,那是他一輩子無法釋懷的傷。
他看著她一步步的離開,終於消失不見,心中若有所缺,仿佛一直在等的那個人終於回不來了呢。
戰事結束了,賢妃有孕了。
這兩件事是好事,所謂雙喜臨門,自然好好操持了一番。
下了宴席,賢妃乖巧的看著他,溫聲道:“真好,陛下,民間常說夫君在女子懷孕時用九條紅線攪在一起,再串上長命鎖,便會帶來麟兒一輩子的好運,夫妻之間也會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有能有多長有多久呢,誰也不知道。
他不忍擾了她的興致,他道:“朕貴為天子,自然能長久。”
她只是低眉順眼的笑著,喜不自禁的樣子。
過了些許時日,他親手將檀木盒交給她,盒子裡便是紅線串著的銅錢,他著實有心。
稍微硬了一點兒的心又軟下來,這個人呵,這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麽做什麽,她說的話他都記得,看上去愚蠢的願望也願意做,怎麽叫她不上心。
她回了他一紙素箋,這是她想的,若是他願意為她奉上,那她就腆著臉,裝作自己是他心愛的那個人,為他奉上細密情事。
她太笨,學不會將自己的心收放自如,天知道,她怎麽會喜歡上他的,可現在忘不掉。
箋上是從極古時候留下來的詩,名為《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宿皇愣在原處,心中想的卻是那場夢,他的婕兒說:“我願與君絕。”
“怎麽了,陛下。”
他語氣平淡道:“沒什麽,朕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她聰明的沒有問下去,世間總有千般萬般求不得,執迷不悟本身就是一種錯,她不允許自己錯上加錯。
她勸道:“陛下,歇息了吧。”
“好。”
同床而異夢。
她啊,即便再好,即便能攬盡絕世風華,惟獨攬不回他的心,誰叫他沒了心呢。
母親的話依稀在耳邊。
騙一個人,要費好大的勁,不在乎她又如何肯騙她,所以將來有人苦苦蒙騙你,千萬不要拆穿他。
所以她很乖的不拆穿他。
他呢,他現在才明白,前半輩子爭的皇權疆土不過如此,千秋萬載之後,至多成為史書上的一筆,不會有人記得。
也許,平平淡淡過一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他明白的太晚,他曾等的人已經不會回來了。
她說花開歸來,他看見花落成泥,古道天涯,唯余蒼茫,空無一人。
是他曾經執迷不悟,而今執迷不悔。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情為何物?
情是恨又恨不下去,痛徹底了還要給自己一個微小的希望,從始至終舍不得放不下,恨得咬牙切齒,怪那個人,卻已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說到底只是無可奈何。
美景良辰夜,無可奈何天。
到後來,想對別人動情已是不可能了,那個人已經霸佔了自己全部心思。
原來愛一個人,由人由天由命運,就是由不得自己。
半夜,大雨。
雨後,海棠凋零。
宿皇歎道:“到底是花。”
“海棠顏色不大好,宮中人常說,當年紫薇宮裡海棠花開得豔是因為有血氣滋養著呢。”
“荒唐。”
他拂袖而去。
過後不久,皇后病逝,只是宮中人不解,皇后身體硬朗,再活些年月也沒事,怎麽會突然病逝,可到底是宿皇下的令,沒人敢說。
她只是折著海棠花的枝乾,微微笑了,宿皇果然心狠,多年妻子說死就死,只是有什麽關系,傷了她的,終究得償還,即便她是皇后。
她聽聞,宿皇曾說宸妃是她的解語花。
海棠要染過血才真正妖豔。
而解語花不經歷過世事滄桑又怎能解世間萬語呢。
她笑了。
不久,誕下麟兒。
宿皇嬪妃少,子嗣就更少了,偏偏更多的是公主,皇子就這麽幾個,病的病,死的死,不頂事的已被流放在外。
算起來這孩子竟成了唯一能繼承皇位的。
又過了幾年,宿皇身體撐不住了。
深夜,賢妃伺候,她已經不年輕了,增添的卻是風情。
“這些年,你心裡可曾有過我的位置。”
“有的。”
她不僅癡心妄想道:“那你愛的究竟是誰。”
宿皇不答。
她面帶諷刺道:“你不愛我,我恨你,我恨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給我希望。”
他只是摸著她的頭道:“抱歉。”
九五至尊親口說出的抱歉有什麽用,她失望至極,她該如何和死人爭,她爭不過了,她爭了一輩子也沒爭過。
兩個死人,呵,獨留她一人在世間。
是冬,帝去世,其與賢妃所生子為新皇,賢妃為靜安太后,因新帝年幼,把持朝綱,輔佐政事,宰相一脈雞犬升天。
故人辭去黃昏後,冰若滿面霜滿鬢。
錦衾薄透始覺涼,枕邊淚濕方惆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