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幡然醒悟 (1)
鳳儀宮的大片國色天香枝乾上的花朵已經被采摘沒了,他目光掠過那些沒有花朵的花枝,一路來到鳳儀殿。透過珠簾,見到鳳紅鸞慵懶地躺在貴妃榻上,嫻靜溫婉,神色平靜,容顏淡淡光華,比一個月前來西涼似乎胖了些,神態也好許多。斂了眸中情緒,伸手挑開簾幕,抬步走了進去。
鳳紅鸞抬眼看玉子墨,似乎清瘦了些,輕袍緩帶,讓人難以想象這是西涼尊貴的青王,倒像是富貴世家的公子。笑道:“子墨,你這副樣子出去,不知道會迷倒多少女子!”
“還有閑心說笑,看來過得不錯!”玉子墨打量了鳳紅鸞一眼,坐在椅子上。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壺,眸光微閃,“你這一壺茶,可是苦了京戮騎兵營十三鷹的兵馬,不分晝夜在雲蒙山和京城傳送。”
鳳紅鸞伸手揉揉鼻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玉子墨,“舍不得了?據說京戮騎兵營十三鷹是你的管轄之內。”
“舍不得倒沒有,這樣鍛煉之下才能訓練良兵強將。我只怕雲蒙山的雨露都被采光了。”玉子墨一笑,伸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不怕就成。雲蒙山的雨露采沒了也沒什麽打緊。不是還有翠薇山嗎?比雲蒙山還要遠上三百裡。更適合訓練兵馬。”鳳紅鸞漫不經心地道。
“也是!”玉子墨不置可否,低頭抿了一口茶。
鳳紅鸞不再開口。
房間靜靜,偶爾有清風吹來,珠簾發出清脆的響聲,清泠悅耳。
“小姐,酸梅汁!”青藍、青葉一人端了一個盤子進來,將帶冰的那個放在玉子墨面前。常溫的一杯遞給鳳紅鸞。
鳳紅鸞伸手接過,抿了一口,讚歎道:“就是這個味道!這才是純粹的。”對著二人擺擺手,看向玉子墨,“將你手中的茶放下,還是嘗嘗這個吧!”
玉子墨放下茶,端起酸梅汁,剛湊近鼻息,便聞到濃鬱的酸味,他抬眼,見鳳紅鸞滿足的神色,猶豫地抿了一口,險些吐出來。僵硬地端著酸梅汁,看向鳳紅鸞的目光怪異。
“怎麽了?不好喝?還是你不喜歡?”鳳紅鸞詢問玉子墨。
“你不覺得太酸?”玉子墨勉強將酸梅汁咽下,隻覺五髒六腑都跟著酸起來。
鳳紅鸞搖搖頭,“不啊!”又猛喝了一大口。很酸嗎?她怎麽覺得還不夠味道!
玉子墨沉默,見鳳紅鸞很快將一杯酸梅汁就要喝得見了底,他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半晌,吐出一句話,“都說酸兒辣女,是個男孩吧!”
鳳紅鸞手一顫,險些將手中的杯子扔了,抬頭看玉子墨,臉色怪異,“你還信這個?”見玉子墨不答話,她嘴角勾起一絲暖暖的笑意,低聲道:“我也希望他是男孩,最好長得像雲錦。”
玉子墨收回視線,低頭,喝了一口酸梅汁,忽然不再覺得酸,而是苦徹心肺!
鳳紅鸞也不再說話。房中再次恢復靜寂。
許久,一杯酸梅汁見了底,玉子墨放下杯子,看著鳳紅鸞,眸光湧動著什麽,輕聲問:“你真要做七弟的皇后?”
鳳紅鸞抬頭看著他,聲音同樣很輕,嘴角揚起淡淡輕嘲,“不做又如何呢?我如今就是被困在牢籠的金絲雀,想飛也飛不出去。”
玉子墨手指縮了一下,抿唇,似乎下了一個決定,“若是你想離開,我幫你離開西涼如何?”
鳳紅鸞一怔,看著玉子墨。那一雙鳳目深邃,一眼望不到底,須臾,她移開視線,淡淡一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你不想離開?”玉子墨蹙眉。
鳳紅鸞目光看向窗外,透過遮陽的窗紗,窗外碧空如水洗,幾朵白雲悠悠,她搖搖頭,“離開又如何呢?這個天下難道真有我的生存之所?讓我安靜地等待這個孩子出生?”話落,她笑得雲淡風輕,“這個天下是雲錦和玉痕的。只要有他們在,天下沒有藏人的地方。更何況子逸對金鳳樓了如指掌。我沒有庇護,如何生存?即便你的勢力,也怕是不能護我周全。若是這個孩子在我的折騰中失去,豈不是我做的一切都白費?”
玉子墨沉默不語。
鳳紅鸞一歎,苦笑道:“更何況我如今沒有離開的理由,都走到這一步了,還如何能說離開就離開?”
玉子墨看著鳳紅鸞,眸光溢滿心疼,半晌,低聲道:“十年前,我手中的金鳳樓不小心被雲族主得知,他對我下了追殺令。皆是雲族一等一隱秘的高手,一番交戰下,我保住了金鳳樓,奈何自己九死一生回到西涼。當時我認為自己必死無疑,是七弟救了我。但是他當時有一個條件,無論何時,只要他拿出這個條件。我就必須答應他。”
鳳紅鸞心思一動。
“那時候我還有姑姑的囑托沒有完成,還沒有見到你,如何能死?所以,我就答應了他。七弟出手救了我,他師承袖手樵隱,將我從鬼門關拖了回來。”玉子墨似乎想起那時情形,聲音微微低暗,“但是一連過了十年,無論七弟遇到多少次殺手和艱難,他從來未與我提出這個條件。我甚至以為當初在西涼你和雲師弟離開,他會利用這個條件讓我去攔阻你們。但他沒有。”
“因為錦瑟不甘心因為你的寒毒讓師弟靈力盡失變成一個普通人,所以她找去了藍雪,後來果然你趕走了師弟。之後又因為藍叔叔而知道了寒毒還有一解,你去雲山追回師弟。我陪你去雲山。七弟那時候等在葉楓城,不是因為父皇的病,而是讓我做一個選擇,如果我選擇離開這一局棋局,做袖手天外的閑雲野鶴,他那個條件便當從來沒發生過。”
“可是你沒答應對不對?”鳳紅鸞想起在葉楓城那個陽春面館,原來玉痕等在那裡是為了這個。
“嗯!我沒答應。”玉子墨點頭。
鳳紅鸞又想起當初回到藍雪之後,子墨和她請辭,後來去而複返,留下來做她的專屬大夫。當時他該下了多大決定?那時候就知道,也許他這一生都會被卷入這紛亂的天下時局。再不得自由。可他還是義無返顧陪在了她的身邊。要知道那時候若是沒有子墨和子逸的陪伴,她怕是難以撐過那段日子。
靜默片刻,玉子墨站起身來,看著鳳紅鸞,“紅鸞,這西涼江山,於我,不過是答應七弟一個條件而已。”話落,轉身走出了寢殿。
鳳紅鸞看著玉子墨的身影離開,一步步,輕且淺。腦中回味著他的這句話,許久,收回視線,淡淡一笑。即便是一個條件,但她也不能陷子墨於不義。若是他助她離開的話,到時候除了他自刎於玉痕面前,還能如何?
以前她殺人從不手軟,如今她不想任何人死!
鳳紅鸞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抹暗影,再不去想其它。
接下來日子依然一如既往。天下依然沸沸揚揚,似乎有經久不衰之勢。
鳳紅鸞不再孕吐之後,每日的生活有規律。早上出鳳儀宮漫步一個時辰。西涼皇宮清靜,偶爾有宮女太監往來,沒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妃嬪,沒有任何人前來找她麻煩或者不快,漫步在鵝卵石和玉石鋪就的路上,聞著處處百花香,她想著這裡不像是皇宮,倒像是隱世的桃花源了。
每日飯後繪畫或者彈琴,午膳後聽說書人抑揚頓挫關於外面傳揚的各種各樣的言論,之後會休息午睡,一睡就是半日,然後醒來對著琉璃宮燈看書。玉痕會帶著奏折來鳳儀宮批閱,她看書看到子夜,玉痕批閱奏折也會到子夜。期間二人不會有太多交談,但再也未曾有針鋒相對,相處和諧。
隨著時間一日日的推移,鳳紅鸞偶爾都會恍惚地想著也許她生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的。更甚至忘了那些轟轟烈烈的前塵舊事。
若是玉痕想要這種安靜的生活麻痹她,她想著他真是做到了!如今誰讓她離開,她也不會離開。這裡對她來說算是最安全的避風港。
是誰說繁忙的時候時間如流水匆匆流逝,在鳳紅鸞覺得這樣清閑平靜的日子裡,時光也是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逝。轉眼間已經過了二十幾日,來到了大婚前夕。
這一日晚,鳳紅鸞並沒有看書,而是看著玉痕坐在桌前批閱奏折,靜靜的宮殿響著他翻閱紙張的聲音,連貫,沉穩。他的側面在琉璃燈的映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玉顏清淡,薄唇微抿,看似慵懶隨意,卻周身沉澱著一種執掌天下,令人仰視的氣質。
曾幾何時,鳳紅鸞想著她陪著那人一起批閱奏折,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恨不得被那人抱在懷裡才覺幸福。眸光染上一絲飄渺。玉痕再好,終究她愛的人是雲錦。
“還有三日大婚,緊張?”玉痕落筆不停,頭也不抬,問鳳紅鸞。
“沒有!”鳳紅鸞斂了眸中情緒,收回視線,“只是像做夢一樣!太不真實!”
“呵……”玉痕低笑。
“據說你家老頭子今日同智緣大師說法圓滿剛剛回來了!”鳳紅鸞漫不經心道。
“你在這裡消息倒是靈通!還知道什麽?”玉痕似乎挑了一下眉。
“還知道太長公主聯合群臣跪在西涼皇室祖祀門前死諫。阻止你娶我為後,退一步諫言讓你納我為妃。跪了據說整整一日,你未曾松口。那老太太撞了祖祀的石碑,險些命喪黃泉,如今還臥病在床,昏迷不醒。”鳳紅鸞又道。
“還有呢?”玉痕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還有據說君紫鈺至今下落不明,東璃朝野上下一致擁護君紫璃登基。國不可一日無君。”鳳紅鸞又道。
“你的消息倒是比朕的密折來得不慢!”玉痕吐出一句話。
“這也是你那說書匠的功勞!”鳳紅鸞想著原來百姓傳遞消息的輿論絲毫不慢。
玉痕不置可否。
“你若是反悔,如今還來得及!”鳳紅鸞提醒。等到大婚之日,一旦開啟,有些事情就再無轉機了。
“你認為我像是會反悔的人嗎?”玉痕終於頓住筆,偏頭看鳳紅鸞,“還是你怕他來了,有來無回?”
“我不是怕他來劫場,我只是覺得,萬一等到那一日,誰也沒有回頭之路。”鳳紅鸞迎上玉痕的目光。
“我從小就知道,我每走一步,都沒有回頭之路。無論是這江山皇位,還是陰謀詭計,亦或者是明刀暗箭,多少謀略和選擇,都隻為一條路。其中也包括一個變數,就是你!從來就沒有回頭之路。”玉痕收回視線,放下筆,扔下一句話,起身走了出去。
小蜻蜓立即進來,將所有奏折都抱走,悄悄跟在玉痕身後。
鳳紅鸞看著玉痕身影出了鳳儀宮融入夜色中,容顏在琉璃燈映射下忽幻忽滅。是啊!走到這一步,無論是玉痕,還是她,都將回頭之路堵死,還如何能回頭?或者是她與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從來也不給自己留回頭之路。
鳳紅鸞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夜色深深,國色天香依然綻放著屬於它的清麗妖嬈。她忽然想著,自己的命運,實在不如這一朵花。養在深深宮苑,依然孤芳自賞。而她已經沒有了孤芳自賞的勇氣。伸手關上窗子,緩緩轉身。當看到不知何時身後立著的人頓時一驚,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步。
白衣如雪,清華如月。天下間只有一人將白色穿得如玉雪山上的冰雪,纖塵不染。
這一刻,似乎世界所有都失去了聲音,清風吹起簾幕清響她聽不見,窗外國色天香花枝細語她聽不見,宮苑內廷侍衛巡邏的腳步聲她聽不見。眼前隻余一片如雪的白。
那人似站在雪中,冷冷地看著她。
鳳紅鸞忽然閉了閉眼,再睜開,那人容顏依舊清冷,眸光依舊如萬古不化的寒冰,錦袍玉帶,墨發眉目,無一處不像是玉雪山的雪,冷得透入骨髓的涼。
那人一直不開口,似乎要將她看入眼底,凝聚成冰。
許久,鳳紅鸞慌亂地移開視線,伸手護住小腹,連退了兩步,直到後背貼上窗柩,才垂下頭,不敢看他,發出的聲音低啞,“你……你怎麽來了?”
“我的夫人大婚封後大典,我難道不該來恭賀?”雲錦挑眉。目光定在鳳紅鸞捂著小腹的手上,鳳眸眯起,“帶著我的孩子,做別人的皇后,嗯?”
鳳紅鸞身子一震。
“鳳紅鸞!這樣的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雲錦看著鳳紅鸞。眸光凌厲。
鳳紅鸞垂首不語,捂著小腹的手微微輕顫,雲錦的眸光猶如一把利劍,讓她無所遁形。想說什麽,卻找不到合適的話。無論他欺負她,隱瞞她,還是他一直的所作所為,其實都不過是在盡他的努力給她一個避風港而已。將那些他的黑暗面和汙濁都盡量在她面前掩藏起來,他知道她不想接觸那些。所以,都替她擋了。包括對錦瑟身份的隱瞞。所以,她不怪他。但正因為這不怪,所以,她如今這樣的自己才無法面對他。
“你可知這些日子我是如何過的?你可有想過我過得好不好?你可有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時我都做了什麽?”雲錦走近一步,聲音如子夜的風,幽幽冷冷,“你怕是這些日子根本就沒想過吧?”
鳳紅鸞抿唇不語。她是沒有想過,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鳳紅鸞,我在你的心裡到底是什麽位置?你可曾真正正視過?”雲錦忽然伸手,抬起鳳紅鸞的下巴。
鳳紅鸞被迫抬頭,對上雲錦的眼,心下一悸,慌亂地移開,打開他的手。
“你看著我,告訴我,難道你如今連看著我都不敢了嗎?”雲錦手腕用力,將鳳紅鸞的頭重新抬起來,讓她被迫面對他。
鳳紅鸞感覺下顎一陣疼痛,雲錦指尖的溫度冰得她難以喘息。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麽位置?為何你每次舍棄我,都做得如此輕易?”雲錦盯著鳳紅鸞的眼睛,不讓她逃避。
鳳紅鸞閉上眼睛,這麽長時間不曾痛的心忽然劇痛無比。
“你說過陪我一生,就是如此出爾反爾?有了別的讓你珍視的東西就會對我棄如敝履,毫不猶豫的舍棄?你可有疼過?痛過?可想過我會疼?會痛?”雲錦手下用力。
鳳紅鸞白皙的下顎瞬間青紅一片。
“嗯?你為何不說話?不敢面對我?感覺對我有愧?”雲錦手下的力道松了一分,冰涼的指尖轉而去摸鳳紅鸞的臉,“你寫那封休書時的感覺如何?可有想過從今以後與我再無關系,可有不舍?”
鳳紅鸞閉著眼睛,一滴清淚滴落在雲錦的指尖上。
雲錦手指一縮,目光定在手指上,他青白的指尖上如灑了一滴雨露,晶瑩,清透。他靜靜看著,冰冷的俊顏忽然升起惱怒,“這是為我流的嗎?你還會流淚?你還有良心?你的良心不是早就被狗吃了嗎?”
鳳紅鸞瞬間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下。
“你哭什麽?我被你扔了都沒哭!你憑什麽哭?將眼淚給我收回去!”雲錦眸中怒意翻滾,用手毫不憐惜地擦風紅鸞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