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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遇你,時光恰好》第2章 初初遇見
  第2章 初初遇見
  [1]
  那時候,夏唯安還未滿十八歲,因為經濟壓力輟學在一家電子廠實習。

  那天,她被帶出來的時候人還是蒙的。

  她班上得好好的,莫名被使喚著換了衣裳。車間經理領著她往外面走,笑眯眯地囑咐她:“你活做得漂亮,客戶很喜歡,特意點名要見你。所以待會兒見了客戶要乖巧,要聽話,要會哄人,他手上握著市值數百億的工廠呢,哄好了指縫裡漏一點單下來,我們大家就都發財啦。”說完還不放心,問她,“你知道怎麽哄人吧?”

  夏唯安還真不太會哄人,她是家裡的大女兒,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她也被帶得讀書時認真讀書,乾活時埋頭做事,哄人什麽的,技術活呀,她十分誠實:“不會。”

  經理看著她那張真誠的小臉。這張臉長在山裡農村,雖然在車間捂了一個多月,還是不那麽白。不過五官不錯,一雙眼睛尤其漂亮,水汪汪的,是個一眼可見的美人坯子。

  就是太年輕了,還沒正式成年呢,臉上一派學生氣,一看就稚嫩生澀得很,像是地裡那茬才剛剛架上苗的小白菜秧子,嫩是夠嫩了,可還沒熟啊!
  經理忍不住仰首長號,趴在方向盤上痛心了一小會兒,然後一抹臉,說:“沒事,不會哄也沒什麽,總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也別大驚小怪,知道你家裡缺錢,等這事成了,我讓我姐夫給你提成,你拿到錢,回去不但可以繼續讀書,還能給你爸爸治病。”

  工廠的老板是經理的姐夫。

  夏唯安特別認真地點頭:“好的,經理,我會努力的。”

  經理嘖嘖嘴,把夏唯安帶到了謝子鳴的面前。

  那是夏唯安第一次見到謝子鳴,長得怎麽樣她初時也沒仔細看,就記得他十分年輕,穿得很是休閑,她進門時他正在和老板說話,胳膊隨意地搭在椅背上,臉上帶點淡而溫和的淺笑。

  一點也看不出是個身價頗豐的大老板。

  房間裡只有謝子鳴和夏唯安的老板在,因為知道老板姐夫存的心思,經理把她送進去就轉頭走了。

  老板長得胖,一身肉,行動倒還靈敏,抖著顫乎乎的肉親自拉開謝子鳴身邊一把椅子,對夏唯安說:“來,安安,坐這兒。”

  夏唯安被那句“安安”叫得心下一抖,耳根子發癢,忍不住歪著脖子蹭了蹭耳朵,卻也乖巧一笑,很聽話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老板笑得眼睛都不見,一邊招呼服務員上菜,一邊向謝子鳴誇夏唯安:“別看她年紀小,卻是我們公司的骨乾呢,做事又認真又麻利,關鍵是性子也軟乎乖巧。”

  夏唯安規規矩矩地束手坐在一邊,很配合地眨眨眼睛,以示自己真的又乖又巧。

  謝子鳴忍不住“撲哧”一笑。自夏唯安進來,他雖沒正眼看過她,視線卻一直若即若離地落在她身上,這會兒終於忍不住直視著她,問:“你多大了?”

  夏唯安抬起頭來。

  彼時謝子鳴正面對著她,能很清晰地看見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剪水一樣的雙瞳,挺翹小巧的鼻頭,鼓脹的雙頰,或許因為離得近,他甚至還能看得到燈光照下時她臉上細細的絨毛。

  當她目光那麽橫掃過來的時候,一種張揚到莽撞的少女感,撲面而來。

  夏唯安想起經理的話,很乖覺地說:“十九歲了。”

  其實還有一個月她才滿十八歲。

  謝子鳴支手撐額,眼尾輕勾,含著笑意輕輕一問:“真的?”

  這男人長相只能算一般,五官太過鋒銳凌厲,且一身黑皮——當然,那時候夏唯安不懂那是有錢人專門曬出來的健康色,就覺得他完全不像老板,反倒也像是種地出身的。

  不過他吐字清晰圓潤,聲音很好聽,就跟家裡掛在門前廊下的那串風鈴,微風拂過,叮叮作響,說不出來的清雅宜人。

  他這麽問的時候話尾像是帶了個鉤子,夏唯安覺得心尖尖似乎被什麽碰了一下,有種說不出來的酸爽感,便立馬老實了,說:“下個月滿十八歲。”說完看了眼自家胖老板,一臉羞愧後悔的樣子。

  謝子鳴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一聽就很開心。胖老板本來要呵斥的話在舌尖一轉,又變成了奉承:“謝總火眼金睛,在謝總面前還想撒謊?”手指一點夏唯安,“老實些哪。”

  夏唯安“喔”了一聲,聲音清脆,倒真有些乖巧軟乎的模樣。

  謝子鳴仍是笑,伸指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裡,問:“這個年紀……你怎麽沒讀書?”

  夏唯安不太喜歡說自己家的事,便答:“不想讀了。”

  她說完,老板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他車間裡人雖然不少,不過夏唯安給他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同來的那批學生當中素質最好的,最關鍵的是,他們的帶隊老師一來就特意和他說起過她家的一些事。

  難不成都是騙他的嗎?
  夏唯安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仍很認真地和謝子鳴說著話。

  謝子鳴問她:“這麽年輕就不想讀書,那你想幹什麽?”

  夏唯安說:“賺錢。”

  年輕的臉上,一臉理所應當的坦然,謝子鳴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正好服務員送菜進來,三人一時沒有說話。等菜上齊後,老板問喝什麽酒,謝子鳴皺眉:“天太熱,隨便點吧。”

  “那就喝冰鎮的。”老板招來服務員點了冰鎮的起泡酒,掉頭就見夏唯安正一個人在悶頭吃吃吃,忍不住噎了一口氣,壓著嗓子說,“傻姑娘喂,招呼謝總多喝兩杯呀!”

  工廠裡包吃不包住,不過早餐是不包的,夏唯安出來身上沒帶什麽錢,吃不起早餐,又工作了一上午,正餓著,聽見老板說可以吃了就也很聽話地吃起來。

  不過老板換了指令,她也順從,從桌上拿起一杯酒放到謝子鳴面前,說:“謝總,你喝。”

  她才出社會,連敬語都不會用,講話帶點直通通的味道。

  謝子鳴睨她:“你不喝嗎?”

  夏唯安說:“我還沒成年呀,喝不得。”

  這時候,她又有一點小狡猾了,知道拿自己的年紀來做擋箭牌。

  老板恨鐵不成鋼,正要說話,謝子鳴說:“那你喂我,不然我一個人喝多沒意思。”

  這話輕慢的意味很濃,夏唯安也不惱,平靜地看向自家老板,意思是有人在呢。老板人精,立馬掏出手機看了看,一臉嚴肅:“嗯,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然後就乾脆利落地走掉了。

  謝子鳴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老板出門的時候留了個心眼,門沒有關嚴,透過門縫,看到裡面夏唯安猶豫了一會兒後,端起酒杯喂到了謝子鳴的嘴前。

  她身體微微前傾,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看出了些投懷送抱的意思。

  老板頓時覺得這個夏唯安是個可造之材,年紀雖然小,卻極是知情識趣,滿意一笑,把門悄悄拉嚴實了,正轉身要走,撞到一個人,嚇了一跳。

  “呵呵,姐夫。”見嚇到了人,送夏唯安來的經理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眼睛卻忍不住往門裡面睃。

  “看什麽呢!”老板在他頭上一拍,誇獎說,“這姑娘挑得不錯,有前途!”

  經理張大了嘴:“啊?成了啊?”

  老板得意道:“呵呵,英雄難過美人關嘛!再說了,謝家那位少爺可是一直都很喜歡嫩的,咱們這位安小姐可真正是嫩到他心裡去了呢。”

  經理賠著笑:“她姓夏呢。”想起夏唯安那張嫩生生懵懵懂懂的臉,忍不住齜牙咧嘴地想,那麽嫩的小白菜哪,謝子鳴還真是……舍得下嘴去拱。

  嘖嘖!

  屋外兩人暢想得沒邊沒際,一個把謝子鳴想成是饑不擇食見人就撲的老虎,一個把他當成餓極了在地裡亂拱的豬。

  屋內兩隻卻挺“純潔”的,至少夏唯安覺得自己挺純潔的,喂杯酒而已嘛,就當是喂弟弟妹妹喝水了——她是家中老大,下面弟妹三個,幾乎都是她拉扯大的。

  她照顧得還挺周到,唯恐不仔細有酒液漏下來會打濕面前人的衣襟,還順手扯了張紙巾墊在他下巴底下,認真囑了句:“小心點呀。”

  謝子鳴:“……”

  這哄小崽子一樣的語氣,那杯酒怎麽也喝不下去。

  夏唯安滿臉無辜地望著他。

  謝子鳴忍不住問:“老肥劉是怎麽找出來你這麽個奇葩的?”

  “老肥劉”就是夏唯安的老板,老板姓劉,又癡肥,所以得了這麽個外號。

  夏唯安聽懂了這句諷刺,卻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就不滿意了。這姑娘長到這年歲,智商挺好,情商卻不太高,家裡負擔也重,別人情竇初開暗戀學校裡的校花校草的時候,她拉撥著弟弟妹妹在田間地頭鋤草呢,所以曖昧挑逗什麽的,她真的是半點都不懂。

  雖然不懂,她也知道好賴,曉得謝子鳴不高興了,便決定裝裝傻,不和他頂牛,畢竟經理可是說了,這位是財神爺,要捧著。

  沒捧好拿不到提成就算了,她怕經理和老板不滿意會扣她工資。

  上班一個半月,她的工資可是還一分沒發呢。

  在錢面前,臉皮什麽的都是浮雲。

  夏唯安就做出老實相,一本正經地答說:“可能是因為我活好吧。”

  謝子鳴還沒喝酒呢,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把酒推開,認認真真地看向她。

  面前的女孩仍是一副坦蕩天真的樣子,可她卻用著這樣一張坦蕩天真的臉說出內容如此勁爆的話……

  下個月才成年呢,哪個禽獸就這麽不顧不管開發了她?
  謝子鳴自覺不是個好人,但身為人的底線還在,夏唯安看起來再嫩,此時此刻還是讓他倒盡了胃口。

  小小年紀不想讀書,練一手侍候男人的好活……還不以為恥……

  他坐開了一些,拿起桌上另一杯酒一飲而盡,難得說了句一個壞男人不應該說的話:“你還小,年紀輕輕的,隻想著走捷徑可不是什麽好事。”

  然後,他哂然一笑,也不管她,起身走了。

  [2]
  老肥劉還坐在外邊和自家小舅子做美夢,想著拿下了謝子鳴就拿下了多少零件加工業的天下,忽地感到一陣風過去,待得反應過來,謝子鳴已經上車走了。

  他們回去包間,夏唯安正在偷吃一隻螃蟹腿,腿剛剛敲開。見老板和經理衝了進來,她嚇得手上一哆嗦,螃蟹腿沒吃到,裙子上沾了一片紅黃色的蟹黃。

  她坐正了,拿紙偷偷在底下擦。

  那兩人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動作,瞄了眼幾乎未動的席面,盯著她問:“謝總怎麽走啦?”

  謝子鳴為什麽走,包括他臨走時丟下的那句話,夏唯安其實是完全不明白的。搞不懂啊,她好好乾活怎麽就是走捷徑就不是好事啦?想了想,她自我總結了一下:“大概是謝總覺得我太粗俗了吧。”

  畢竟是一個車間的小女工,怎麽配陪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吃飯啊?老板和經理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夏唯安莫名其妙被拎著來見客,最後又莫名其妙被打發了回去。

  關鍵是,看到了一桌美食,她卻沒吃飽!
  聽到她自我總結的答案後,老板和他小舅子都驚呆了,什麽時候謝少爺找個姑娘還要講出身條件啦?不是只要嫩就行了嗎?

  明明先前還是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好嗎?

  兩人想不通,又十分心塞,本來三人坐下來是打算吃點東西的,結果老板打謝子鳴的電話沒打通,抬頭就看到正在啃蹄膀啃得十分歡快的夏唯安,更覺心塞,沒好氣地問:“你怎麽還不走啊,下午不用上班了?”

  發工資的是老大,夏唯安為工資折腰,隻好忍著心疼和胃疼離開了。

  回到廠裡,她連午飯也錯過了。

  長籲短歎。

  她缺錢,也舍不得拿錢出去外面買來吃,隻好回宿舍灌了一大杯涼白開,然後勒緊褲腰帶,連午休都沒有,又回車間上班去了。

  她得把剛剛出去落下的工資賺回來。

  工廠是計件的,多勞多得。

  夏唯安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她是真單純,以為老板把她帶出去真是因為她活做得又快又好,而那個謝總之所以不滿意,是因為她還不符合他要求。

  所以她不走捷徑,力圖將活做得更快更完美,幾乎接近零差錯。

  雖然是計件工資,但她太優秀就顯得其他人很笨了好嗎?工友們因此羨慕嫉妒恨,怨念叢生。好在她性子好,見誰都笑嘻嘻的,也肯吃苦,也肯幫人,平素下班了給其他人順手打份飯提桶水什麽的很博了些人緣,這才沒有被人暗戳戳地使絆子。

  饒是這樣,晚上還是讓一眾室友給蹂躪了一通——廠裡是大通鋪,將近二十多個女工一間宿舍,這麽多人一擁而上,夏唯安的腰都差點被她們揉折了。

  第二天她還是放慢了一點速度,但差錯率仍是極少,有時候看身邊同伴做得慢了或者有哪個零件做不好,她也順手幫上一幫,這些她都不計較,吃虧是福嘛。

  如此過了兩天,預告裡的台風終於姍姍過境了,那天夜裡電閃雷鳴,風聲呼呼,大雨下到第二天傍晚才漸漸歇了。

  城裡好多街道都淹了,夏唯安他們在的小工廠倒很安生,反正也沒假期,除了上班做不成任何事。夏唯安做完一批貨,抬頭舒展自己的手腳和脖子時,看著眼前一個個悶頭做事的頭頂,覺得很壓抑。

  說實話,這樣機械而單調的工作她一點也不喜歡,努力做到最好,純粹是因為缺錢。

  同樣也是因為缺錢,她才按捺著留在這裡。她年紀還小,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留在這兒尚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出去了,她有什麽?
  她還未成年呢。

  歎口氣,揉了揉脖子,夏唯安正準備再領份零件,爭取在晚飯前先做一部分,就見經理遠遠從門外踩著水跑進來,然後徑直走到她面前,敲著她的桌子說:“小安,你來。”

  夏唯安沒有動,坐在位置上問:“經理,有什麽事呀?”

  旁邊的工友雖然手沒停,但看得出都張起了一隻隻八卦的耳朵。

  經理看了周圍一眼,暗覺夏唯安不靈泛,想想她的年紀,再想想靠她能得來的好處,又釋然了,十分親昵地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傻!叫你去肯定是有好事啊,難不成還有壞事?”

  經理堅決不說是啥好事,夏唯安隻好跟著他去。這一去就直接去了老板的辦公室,老板也在那兒,這麽涼爽的天氣,他還開著低溫空調,房間裡冷得像是藏冰室。

  老板態度稱得上是親切了,見面就說:“安安,你這個人不錯,我準備把你調出車間,提你的職……唔,就做個外聯部副主任,怎麽樣?”

  夏唯安:“……”

  外聯部是個什麽東西,夏唯安都不知道,乍然說要提她為副主任,她整個人都有些蒙,下意識地說:“劉總,這個我做不了吧?”

  兒戲了不是,她出來做事還不到兩個月呢,什麽都不懂外聯什麽呀?

  老板卻似是信任她得很,先誇她:“你是真有本事的人啊,不說別的,就說你做事的態度,做事如做人,從你做事上我就能看出,你是個了不起的丫頭。”又勸她,“你就放寬心,我保證這工作並不難,而且你只是個副職,有人帶你呢,放心!誰不是從不會到會慢慢學起來的啊。”說著,還拿出一個大紅封塞到她手裡,“這是預付給你的這一周的工資,你做得好不好,能不能勝任這個職務,這工資都是你的啦。”

  夏唯安手指下意識地捏了捏,有厚度,不算少。

  一個星期啊,幹了!
  夏唯安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因錢財動了心——回去她開封看了,也就是一千塊錢而已,按件計勞,一千塊她努努力一周多也就賺回來了,她怎麽會為區區一千塊錢動心?她純粹是被老板那句“誰不是從不會到會慢慢學起的”給打動了。

  能有機會擺脫流水線上那種機械呆板的工作,她還是很心動的。

  夏唯安安慰自己,不懂沒什麽,只要有人肯帶,她一定會用心學。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懂,便誠心誠意替老板想,說:“那劉總,重要的活你先別安排給我做啊,我怕弄砸。不是很重要的,你放心,交到我手上,我肯定會給你乾得好好的。”

  老板和經理對望一眼,唏噓:是個實誠人啊。

  他們挖到寶了!

  老板當即笑眯眯:“知道知道,我們心裡有數,你才上來,肯定要先給你個適應期的。”拿出好幾張紙,“來,把這個轉正協議簽了,也是給你一個承諾,省得你擔心這邊沒做好,我們不給你錢。”

  轉正協議是員工轉正後要簽的一個文件,按說夏唯安屬於來實習的學生,是沒法轉正的,現在老板讓她簽這個,是真的看重她了。

  夏唯安很感動,因為老板和經理都催著,那協議字多且密,且聽說轉正的都簽過的,便草草看了看雙方的權利義務,見沒什麽差錯,便抬手簽了。

  簽完,夏唯安特別高興,出來就給父母打電話報告了這一喜訊。夏爸爸夏媽媽也很為她高興,兩人也不覺得這一切有什麽不妥當的,從小到大,夏唯安從來就屬於被誇讚的那個“鄰居家的小孩”,在家裡,她是最值得父母信任的長女,在學校裡,她是最受老師喜歡愛重的好學生,現在工作了,她能從一幫人裡脫穎而出被老板所看重,也很正常……的吧?
  就連帶隊老師知道後也在電話裡替她高興,還說:“夏唯安,我就知道你會成功的,而且以後更成功,加油,好好乾!”

  夏唯安躊躇滿志。

  她讀書讀得冒傻氣,晚上睡覺還傻兮兮地咬被角,覺得老板雖然長得癡肥醜陋了一點,但是眼光好心地好,妥妥是相中了她這匹千裡馬的好伯樂,她勢必得為伯樂肝腦塗地才不會辜負人家。

  她摩拳擦掌準備好好乾,第二天就漏了氣,原因是那天她啥也沒乾,老板安排了個女的帶她,學化妝!

  老板的說辭是:“外面都是以貌取人的,先學會打扮自己,去去一身土氣。”

  夏唯安看看自己,淺藍T恤、牛仔褲、黑色淺布鞋,確實不太上得了台面。

  再看看面前來帶她的那位,白色一字肩上衣、單排扣條紋半身裙,俏生生時尚又靚麗。

  她鞠躬叫了聲“老師”,很用心地跟著學,結果還是陣亡在自己那雙手上。她也算有雙巧手了,不知道怎麽就是捯飭不好自己,夾個眼睫毛,睫毛夾放下來,十數根眼睫毛一起被夾了下來,疼得她一看見夾子就習慣性眼睛疼。

  後來還是轉悠過來的老板看不下去了,他擺擺手說:“算了吧,別為難她了,她這種就屬於等人侍候的料。”

  夏唯安當時不明白老板那話裡的意思,直到三天后,她被他出了道選擇題。

  老板的選擇題出得相當簡單粗暴同時也毫不委婉,在讓夏唯安學了化妝,又學了服裝的一些搭配技巧,還掛羊頭賣狗肉地學了一些溝通技巧後,他把她再次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當時他在他辦公桌上擺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一件款式十分柔媚的小洋裝加一個更大的紅封,另外一樣就是露在外面的那個由夏唯安簽過的協議。

  老板坐在他的大班椅上,一搖一搖地說:“小安你這幾天都學得差不多了吧,現在要你出力的時候到了。如今生意難做,謝總那裡是勢必要爭取的,他對你很感興趣,”把衣服和紅包往她面前推了推,“你換上這個去陪他,只要廠裡能順利簽單,這個紅包就是你該得的預付。”頓了頓,補充,“其中的十分之一。”

  那紅包是真大,高高聳起,估摸著這回是真有不少。

  還只是十分之一。

  當老板的姐夫給了甜棗,當經理的小舅子就使出大棒,他仍是和和氣氣地告訴她:“你要是不想去,也行,這三天的培訓費,專人專項,一萬八,老板看在你老師的面子上,少你個零頭,一萬七千八,算是很對得住你了。”

  夏唯安:一萬八少兩百,零頭少在哪兒啊?
  當然,她更詫異的是:“那個也要收錢的?”

  “沒錯。這上面寫了,你要是不能勝任本職工作,就要賠償廠裡因此造成的一切費用損失,包括培訓費……白紙黑字,明白著呢。”

  夏唯安:“……”

  事實證明,任何合約不仔細看都是要不得的,初出社會,夏唯安上了血淋淋的一堂課。

  被坑死了!半晌,她說:“那麽貴,怎麽不去搶啊?”

  關鍵是教學質量也很菜啊,她學完和沒學有區別?化妝就不論了,那什麽服裝搭配,什麽場合穿什麽衣,路邊隨便買本書都可以看到哇!

  再說了,衣服她自己都會裁啊,給她一塊布,做出來的裙子比這個更好看啊,不會這裡少一塊,那裡缺一角啊!

  經理卻還沒完,又說:“而且拿不下謝總,廠裡大概也是經營不下去了,廠裡經營不下去就要破產,到時候底下的人全部被遣散,正式簽了合同的員工嘛,肯定是有筆遣散費的,至於你們同來的那些學生,不好意思,大多未成年,且拿不出一點用工證據,大概是什麽都拿不到的了。”

  夏唯安:“……”

  這回她聽懂了,面前這兩人是拿著她的同伴們來威脅她呢。他們同行三十個人,雖說打的是來實習學習的名義,其實就是做的廉價工。但再廉價也有價啊,辛辛苦苦將近兩個月,每天工作十來個小時,一分錢都拿不到……

  夏唯安深深呼了一口氣,故作天真地問:“那我要怎麽陪那個謝總啊?”

  老板呵呵一笑:“簡單,陪吃陪喝陪玩……有需要的話,陪他做些別的事,不是很難的。”

  夏唯安這回抓住了重點,也懂了。她不禁在心裡罵了句,果斷抱起了衣服和紅包。

  這回紅包裡的錢是真心不少,一萬塊,只是十萬之一的話,意味著真把那個謝總搞定了,她能得到十萬塊!

  那真是夏唯安長這麽大都沒有企望過的數目,她爸爸媽媽在家裡種地,她爸沒事還四處打零工,一年到頭,能夠攢下一千塊都算是很了不起了。

  家裡姐妹多,要讀書要吃飯要穿衣,真心聚不起錢。

  夏唯安握緊了那個紅包,換了衣服,然後勇氣十足地去赴了老板給她安排好的約。

  [3]
  赴約的地點是一個燈紅酒綠的場合,謝子鳴儼然又是另外一個樣子:白色襯衣深色西褲,襯衣上邊的兩顆扣子解開,衣領微敞,露出一小片結實的胸肌。

  他坐在一堆男男女女之間,右手指間夾著一根煙,左手拿了個色盅,淡笑時眼角似有微光閃過,看起來,有種難以言說的風流灑脫味兒,又痞又帥。

  夏唯安被人帶到他面前,帶她去的人笑著和他說:“謝少爺,你的人到了。”

  場內的人並沒停下談笑玩樂,該幹什麽仍幹什麽,隻目光悄無聲息地都聚過來,反應快的已是忍不住嚷嚷:“謝子鳴你可以啊,口味是越來越淡了,哪裡挖出來的?這成年了沒有啊?”

  謝子鳴微微抬眼看過來,見到她,“撲哧”一笑。

  她比那天穿得倒是成熟了不少,化了妝的臉也沒有那麽孩子氣,只是約莫單肩的衣服太性感了,她從頭髮絲到腳底板,每一處都透著一絲拘束。

  周圍人都在“嗤嗤”暗笑,他揭開了色盅:“三個一,你們輸了。”也不看她,隻問,“會唱歌嗎?點首歌唱唱去。”

  夏唯安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和她說話,這襯得她動作反應就慢了半拍,好在樣子長得好,再憨傻也不顯得笨拙,反倒有份特別純樸的可愛。

  當即就有個人盯著她看了半晌,完了湊在謝子鳴耳朵邊說:“這妞不錯,正!”

  關鍵是長得真好,盤靚條順,年輕水嫩還有著可見的乾淨,化了妝後的皮膚也不顯得黑了,尤其是裙下露出來的腿,筆直又細長,像能吸光的白,嫩得能掐得出水來。

  那種滿溢出來的肆意而張揚的青春氣息,是年齡最豐厚的饋贈,也是任何儀器和化妝品都無法挽回的珍貴。

  連謝子鳴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方才涼涼地警告那人說:“勸你一句,別打她主意。”

  他本意是想說人還未成年呢,不想攤上是非就別動歪念頭,誰知對方誤會了,攀上他的肩呵呵一笑:“知道,你謝少的人嘛,誰敢動?放心,我也就是過過嘴癮。”

  謝子鳴突然就懶得再解釋了,招呼著眾人繼續開新賭局,色子搖動間,連夏唯安那個人都像是遺忘了。

  直到房裡突然換了音樂,喧鬧華麗的搖滾樂變成了高昂清亮的《山路十八彎》,一下就將那奢侈迷亂的氛圍給衝得點滴不剩了。

  房間裡詭異地安靜了下來,眾人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站在點歌台前的那個女孩子。

  她看起來像是被他們的反應嚇到了,水汪汪的眼睛裡盛滿了惶恐,卻努力地保持著鎮定,瘦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邊的蕾絲帶子,乾巴巴地解釋說:“那個,是謝總要我唱歌的。”

  她說完,坐在謝子鳴旁邊的人誇張地大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了,一個個,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謝子鳴只是扯了扯嘴角,嘖嘖嘴。

  夏唯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謝子鳴等人都笑得差不多了,丟了色盅,往後半靠在沙發上,衝著她點了點下巴:“那你倒是唱啊。”

  夏唯安年紀不大,膽子瞧著也小,膽氣倒是勇悍得很,聽他如此要求還真是一往無前地唱了起來。

  她年輕,音色清脆有力,而且顯然是有幾分功底的,哪怕歌曲選得再不合時宜,可嗓子一亮,還是把在場的人都震了一把。

  大家一時都忘了自己聚在這裡是吃喝玩樂放肆逍遙的,一幫子只聽些靡靡之音的家夥,皆停下來聽她唱歌。

  她沒有拿話筒,就著點歌台旁邊的直立麥克風唱了起來,看起來很有些羞澀,但一首難度那樣大的歌,給她唱得十分完整。

  太完整了,以至於——

  “聽她唱完,謝少你今晚還過得去嗎?”

  實在是真切地問出了謝子鳴先生的心聲!
  音樂停了後,夏唯安特別有禮貌地鞠了一個躬,在一室安靜裡,問謝子鳴:“謝總,還要我唱嗎?”

  那殷勤的小勁兒!
  謝子鳴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感覺自己詭異地獲得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滿足,這真是太詭異了!

  當然,歌是不能再讓她唱了,有人比他還要急,立馬說:“不用了,不用了。”再聽她唱下去,他們集體都要“陣亡”了,趕緊招呼她,“妹子你下來,歌唱得這麽好,來來,讓我們就近膜拜一下。”

  夏唯安看向謝子鳴,見他也同意後才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眾人齊齊挪位,剛還跟個小透明似的小丫頭,被眾星捧月一般送到謝子鳴的身邊,挨著他坐了下來。

  謝子鳴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她衝他微微笑,漂亮的杏眼裡,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純然、乾淨,像是誤入繁華的小野鹿,有一種無辜到極致的美麗。

  讓人想要藏起來好好呵護,也想要攥在手裡狠狠摧毀。

  自稱活好的少女,怎麽會有這麽純真的眼睛?實在是太不科學了。

  他捧了酒慢不經心地想著,沒說話,旁邊人就逗她:“妹子你是幹什麽的啊?看你長得這麽漂亮,又這麽會唱歌,不會是哪家預備出道的小新人吧?”

  正好某演藝公司的負責人也在,那人就掉頭惡狠狠地問他:“是不是你家公司的啊?”

  這麽鮮嫩的丫頭,怎麽能隻給謝子鳴一個人呢?
  那負責人坐在外圍,也正眼巴巴地瞅著夏唯安,聞言苦笑道:“要真是我家的就好啦。”還同謝子鳴玩笑,“不過要是謝少舍得把她給我,保證能讓她紅透半邊天。”

  美得這麽天然純真還不缺才藝的小美女,在時下實在是稀缺品。

  謝子鳴笑,撩起夏唯安鬢邊落下的一縷頭髮,很乾脆地說:“舍不得。”

  耳邊響起好幾聲嫌棄的“嘁”。

  然後作為報復,他們聯合起來對付他,再玩色盅他就沒贏過一回。那些人對新鮮的夏唯安總有幾分向往,見她只是規規矩矩地坐在謝子鳴身邊,便攛掇著哄她喝酒,她面上老實,其實狡猾得很,拿謝子鳴原先的話堵他們,說:“我怕謝總舍不得。”

  謝子鳴差點被她給噎死,握著酒杯笑笑地看著她:“這個我可沒有舍不得。”說完,傾身過去貼近她,在她耳朵邊輕聲說,“要再敢說你還未成年喝不得,我咬死你!”

  他突然靠近,濃厚的男人氣息混著酒水甘洌的清香,讓她很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

  但她勇敢地沒有退,咬咬唇,低聲下氣地說:“不要威脅我啊,本來你讓我做什麽,我就會做什麽的。”

  她想得好,好好陪他吃陪他喝哄他開心,說不定就不用做別的了。

  所以她聽話,讓唱歌就唱歌,讓喝酒也會喝酒。

  她一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隻她果然是不太擅飲的,一杯酒喝完,辣得連聲輕咳,頰上湧起一片霞色,眼睛裡波光粼粼,連嘴唇都是紅的,水潤紅灩。

  誘人得很。

  夏唯安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覺,謝子鳴卻覺得那杯酒像是被他喝了,莫名有些醉。周圍人鬧些什麽他渾不在意,只是看著她,一時暈了頭,拍開其他人伸手將她攬到自己懷裡,捏著她的下巴問:“你說的是真的,真的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夏唯安甩開他的手,撲騰著想坐直,徒勞而已。還未答,就聽他又在她耳邊輕聲問:“那我讓你吻我呢,你吻嗎?”

  她聞言扭頭,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眼裡帶著抹涼薄的笑意,還有她完全陌生而隱然害怕的情緒。

  她才十八歲,面對成熟男人赤裸裸的欲望還是有些慌的,無師自通懂一點虛與委蛇,可怕起來就全忘了。

  她還能記得場合不對要克制已經是極限了。

  她望著他暗暗咬牙,低聲罵他:“老色鬼!”認真告誡,“陪你喝喝酒唱唱歌就算了,敢動我,我打你啊!”

  她後面又說了什麽,謝子鳴完全沒聽見,就聽見她罵的那句“老色鬼”了。

  他倒是沒生氣,就是覺得挺荒謬稀奇的。長這麽大,他被人罵過壞蛋、流氓、王八蛋,還是第一次被人罵色鬼,還是老的。

  他忍不住氣得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你還貞節烈女了是吧?要不要讓你看看色鬼的真面目?”

  夏唯安第一次遭遇這種事,微微瞠目。旁邊的人還以為他倆在調情,取笑說:“喂喂,克制點啊,實在忍不住了,樓上有房間。”

  夏唯安覺得他們都好厲害,瞧出來她快要忍耐不了了。

  好在謝子鳴自己也自覺,問出那句話後倒沒有做什麽過分的動作,甚至別人灌她酒,他還幫著擋了兩回,就是理由挺惡心的,他十分惡意地問人家:“真讓她喝醉了,那等會兒我玩什麽?”

  夏唯安有心想跑,他卻不讓,攥著她一隻手,笑著說:“信不信,你這會兒要是真走了,我能讓你在這座城市待不過今夜?”

  那怎麽能行,她的工資,她同學們的工資都還沒拿到呢。

  她自覺並不怕他什麽,就他那身板,想對她用強還勉強了些,就老實下來,覺著要是不過分,她也不是不聽話的。

  不過這場合挺讓她不舒服的,男人女人的眼神還有他們肆無忌憚的調情逗笑都讓她從心底裡感到不適。謝子鳴的話多少給了她提醒,真醉有危險,裝醉就挺好,能避過不少事,也不用應付面前這些人。要是謝子鳴能看在她醉酒的份上不做什麽過分的舉動,那就更好了,她不用得罪他,順順利利交了差,老板也說不出什麽。

  至於生意的事,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能搞好,十萬塊錢她很喜歡,可再喜歡,掙不到也不是自己的呀。

  她就想著拖過這幾天,實習期到,大家拿到自己的報酬,從此不受人牽製,哪怕去洗盤子也是重新開始,到時候什麽老板,什麽謝少爺,和她通通沒有了關系。

  夏唯安見父親醉過,琢磨了一會兒後,順著喝了兩杯酒,感覺頭是真暈了,扶著額頭晃了晃,“撲通”倒在了沙發上,拖都拖不醒。

  “真醉了!哈哈謝少,這酒量不行啊,醉成這樣你今晚要折不少興吧?”

  謝子鳴的聲音涼涼的:“那你就也醉死賠罪唄。”

  謝子鳴伸手拉了她一把,聲音更涼了:“這還叫沒醉死?”

  “哎呀,那我罰酒三杯,怎麽樣?”

  那人自喝了三杯,氣氛漸漸鬧起來。

  她是謝子鳴的人,也沒人趁她酒醉騷擾她,也沒人想要壞她。不得不說,夏唯安初出社會,運氣還是有點的。

  後來她經歷了更多,看過更多,自然也知道自己那一晚得來的平安平靜有多僥幸,但那會兒,她渾然不知。

  她是初生牛犢,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保護自己,憑著一點自以為是茫茫然地在這世界橫衝直撞。

  [4]
  她都不知道自己裝了多久,久得她都快要裝不下去了,總算散場了。

  然後散場的時候她才發現,裝過頭了,她這會兒突然自己爬起來說要回去可以不可以?
  事實告訴她不可以。在她還在醒與不醒間糾結的時候,謝子鳴已經叫來了服務員:“找兩個人,把她送到樓上房間去。”

  然後夏唯安還沒反應過來呢,就叫人扛上樓去了。

  謝子鳴自己本來是沒打算上去的,春宵多美好,他乾嗎要去陪個醉鬼啊?關鍵醉鬼還是未成年。

  可是他沒打算去,別人卻盯上了。

  謝子鳴扭頭看他:“你想找死?”

  他面上並無猙獰,語氣也很平靜,但那人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可怕,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走了。

  這是沒死心。

  謝子鳴只能算不是個好人,那人則是從裡到外都壞透了。

  今日他要就這麽走了,後日估計就可以在社會新聞上看到夏唯安了。

  揉揉眉心,謝子鳴頓覺夏唯安十分不讓人省心,有那條件決心籠絡好自己老板就行,瞎招惹啥?他頭疼了會兒,到底還是上了樓,進到房裡見她在床上睡著,送她上來的人倒是好心,將她拿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色若春花的臉。

  雖仍稚氣未脫,卻已隱有了勾魂攝魄的魅力。

  長成這樣還毫無自覺,謝子鳴深覺應該給她點教訓。他自己是不稀罕動手的,就給徐波打電話:“這兒有個妞,你叫幾個人過來……”他說著進了浴室,門關上聲音就隱了,自然,他沒看到背後夏唯安震驚的神色,夏唯安也沒聽到他後頭的話,“……別真動她啊,嚇唬嚇唬就好,人未成年,省得惹麻煩。”

  謝子鳴一邊放水一邊想起夏唯安唱的那首《山路十八彎》,笑了笑,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在拯救失足婦女。”

  徐波才不信他,敷衍道:“那我給你找找看,這種看得到吃不到還有可能吃力不討好的事,估計難。”

  謝子鳴放完水出來,褲子還沒太穿好,拉開門就看到夏唯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坐在床頭正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瞥她,涼涼一笑,流氓氣十足地提了提褲頭,拉上拉鏈,問:“醒啦?要不要先洗洗乾淨?”

  夏唯安“呸”了他一聲,聲音清脆極了,罵:“老色鬼,你不知羞!”

  謝子鳴是真氣到了,冷笑著走到她面前:“你矯情什麽?我老色鬼?我不知羞?那你算什麽?”

  他之前對夏唯安是真沒興趣,未成年是一回事,關鍵是小小年紀,太功利了,為了錢什麽都舍得付出。

  奈何一直不肯放棄,還說什麽她心儀他,心儀到吃不香睡不好。

  這種一聽就是騙鬼的話,謝子鳴會信才有鬼了,之所以讓夏唯安過來,也是想讓她自己知難而退。

  年紀小就別出來晃了,大人的世界小孩摻和啥?

  謝子鳴覺得自己對這小姑娘還挺心軟的,這簡直莫名其妙。

  夏唯安卻一點也沒感覺到他的心軟,她被他惡劣的用詞和汙蔑氣到了,漲紅了臉:“你渾蛋!”

  “嘖,換新詞了?”謝子鳴看著她,忍不住又嘖了聲,死丫頭生氣的時候更漂亮了,兩頰都紅起來,帶點粉,眼睛又黑又亮,嘴巴抿著,牙關緊咬,俏生生的,生機又明麗。

  他手賤,忍不住伸手去捏她,本來是想懲罰她的,結果指尖剛剛碰到一點她的臉,她就突然撲了過來。

  他有些吃驚,下意識想摟住她,卻只聽“啊”的一聲,世界倒轉,謝先生沒等來佳人投懷送抱,反被佳人一下舉上了天。

  他忍不住就爆了句粗口。

  在此之前,謝子鳴對自己的身高身材都很滿意。

  一米七八的個,七十公斤的體重,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直到他被個看起來嬌滴滴的未成年少女給舉上了天,還是像舉根柴火棍似的舉著朝天一頓猛甩!
  簡直要懷疑人生!
  只是這會兒他被甩得頭暈目眩、心驚膽戰,沒空懷疑人生,因為他實在擔心,底下夏唯安甩順手了就把他給丟出去,那絕對是可以突破壁壘,進而撲向大地。

  他們這會兒是在二十八樓啊!

  不知道她發什麽瘋,但是他也不敢再刺激她,咬緊牙關閉緊了嘴捏緊了拳頭,不敢掙扎,也不敢說一句話。

  幸好夏唯安沒有真的失去理智,他安靜下來,她也就不折騰他了,漸漸停下了動作。

  可她沒放開他,仍顯得十分有危險性,他一動她就揪著他甩,輕易得就像是孫悟空耍金箍棒一樣。

  他不敢再動,咬碎了一口牙,問她:“你想幹什麽?”

  夏唯安踢開門,把他帶到了外間陽台上,陽台是露天的,沒有窗,她就將他擱在欄杆上,抓住他頸後的衣領。

  謝子鳴睜眼往下面一看,差點氣瘋——他恐高啊!
  他趕緊八爪魚一樣抱緊了她,她還不給抱,悶聲悶氣地說:“松開,不然把你丟下去。”說著還真抬起他往外面推了推。

  謝子鳴哇哇大叫。

  這輩子的人都丟光了。

  死丫頭還諷刺他:“沒想到你人高馬大的,這麽怕死。”

  謝子鳴:“……”

  人高馬大和怕死有什麽關系啊!

  他忍!

  他小心翼翼松開了她,一手抱牢了欄杆,一手死死抓著她的肩膀,恨得要吐血了,說出來的話卻還發著顫:“你抓緊點我啊姑奶奶。”

  因為爆了句粗口,又被她嚇唬了一場,謝子鳴徹底沒了脾氣,隻好老實下來,聽她發話。

  夏唯安的語氣慣常是直通通的:“謝總,我們談談吧。”

  謝子鳴嘴賤,嗆她:“有你這麽談的?”

  她看著他,忽而一笑:“那你不想談也行。”作勢就要松手。

  謝子鳴哇哇叫著死抓住她,一迭聲地叫:“談談談!一定談!”談你個頭啊談,死丫頭你等著,等你放我下來,有你受的!

  她並沒感覺到他在心裡發狠,看他是真乖順了,這才輕輕“嗤”了一聲,帶些氣鼓鼓的味道說:“實話告訴你,我實際還沒滿十六歲呢。”

  謝子鳴瞪大了眼:“哇,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她鎮定得很,“所以你和我們老板的行為,是……是企圖強迫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我要是告你,你肯定會倒霉。”

  謝子鳴:“……”

  他有點心塞,得緩一緩,還沒緩完,聽到她這麽說,不由得奓毛:“強迫你個鬼,老子有那麽饑不擇食嗎!”

  夏唯安定定地看著他。

  謝子鳴哼了一聲:“看什麽看?看我也是這麽說。要不是老肥劉花樣百出,死活非要把你送到我床上來,我嫌麻煩才順了他,你以為,我會看上你?”

  他以為他這麽說夏唯安會生氣,出乎意料,她一點也不惱,反而笑了一下,十幾歲的女孩子,笑得真的特別燦爛明媚,無辜又無害。

  “那挺好的啊。”她從包包裡拿出一部老得掉牙的舊手機,“麻煩你給我們老板打電話,告訴他你看不上我,讓他別拿我煩你啦。”

  謝子鳴:“……”

  他幾乎不敢相信,問:“你是不是眼睛‘瘸’啊?”

  夏唯安歪歪頭:“什麽意思?”

  “他哪裡好,你要這麽守著他?”沒滿十六歲就跟了他,還這麽死心塌地,有天理沒有啊?
  他還沒說完,就被夏唯安呸了一臉:“呸呸呸呸!我乾嗎要守他啊?死老板拿著我的工資還有我同學的血汗錢逼我來陪你,我能不來嗎?”

  “那你上次說你活好?”

  夏唯安一派天真的:“是啊,我活本來就做得好,車間裡百來號人,我年紀最小,可我的零件做得又快又好。”

  謝子鳴:“……”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思想太肮髒了!

  [5]
  不過弄清了事實,謝子鳴第一感覺竟然是松了一口氣,隱隱還有些莫名的歡喜。

  尚未歡喜完,胸前衣領一緊,小姑娘揪著他:“你還想叫其他人來糟蹋我!”一下變臉,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你現在打電話,否則我……我就正當防衛,把你扔下去,他們來了也救不了你!”

  他忽然忘了身處高樓,忘了自己恐高,笑了起來。

  夏唯安緊張地盯著他:“你笑什麽?”

  謝子鳴沒說話,騰出一隻手拿起她手上的電話,手機雖然是智能機,但是很舊了,屏幕都是破的,不由得嘀咕一句:“真寒酸,你這手機是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吧?”搗鼓了一會兒發現竟不會用,又扔回給她,“撥號。”

  她拿回手機撥了號,將電話放到他面前。謝子鳴按照她說的將她老板訓了一通,暗戳戳地損她沒女人味,完了也不把路封死,給吊了根胡蘿卜:“你要是再動歪腦筋,劉總,我會覺得你們廠裡根本就沒有那生產能力,毫不猶豫把你踢出局,你信不信?”

  電話是按的免提,哪怕沒有親見,夏唯安都能想象此時此刻電話另一邊老板那卑顏屈膝的諂媚樣。

  她第一次如此直面地見識到了實力的能量。

  謝子鳴打完電話,就那麽坐在欄杆上衝她挑眉淺笑:“怎麽樣?”

  他長得並不算好看,可是一舉一動總有股說不出的風流勁兒,特別有味道。

  可惜這味道夏唯安還不懂得欣賞,她笑得實誠:“挺好的。”

  謝子鳴一甩頭髮,正想耍個酷,忽覺半邊失重,嚇得哇哇大叫,撲騰著撲向她:“媽呀媽呀,要摔下去了摔下去了!”

  夏唯安不防,被他牢牢地扒到了身上,哪怕已經安全了,也是撕了半天才把他撕下來。

  將他丟開後,她特鄙夷地說:“你怎麽那麽怕呀?”樓雖然高,但他人還是安全的呀,再不濟,握住欄杆,一時半會兒也摔不下去。

  她力道大著呢,不可能看著他往下掉。

  她只是想嚇嚇他,並不想謀害他。

  謝子鳴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大,聞言狂噴:“你往那兒吊一下試試!”

  夏唯安揣好手機,這時才覺得自己可能得罪了他,真誠地問:“那我要是吊了,是不是我們就兩清了,你不生我氣了啊?”

  她怕自己走後,他又翻臉,和老板聯合起來對付她。

  不得不說,彼時,夏唯安臉有些大。

  但她是真的很認真地在擔心著的。

  謝子鳴繼續噴:“那你就去吊啊,去吊啊!”

  夏唯安看了看他,轉身走向陽台邊,手一翻,一手捂著被風吹起的裙邊,另外一隻手撐著欄杆邊就那麽邁著白生生的長腿翻了下去。

  謝子鳴嚇得腦子發木,心臟停擺!還沒反應過來呢,一個小腦袋從欄杆邊上探出來,問他:“這樣可以嗎?”

  謝子鳴:“我#&@#¥%……”

  氣得他都語無倫次了,還怕驚著她,不得不強行把那些咒罵都給咽回去。

  可憋屈死了他!

  夏唯安還不當回事,爬上來拍拍手扶扶裙子:“沒事的,下面有個橫梁,踩穩了怎麽都掉不下去。”她還替別人操心,“這酒店這裡可算是個隱患呢,隔壁的很容易從這外面爬過來。”

  看她落地,謝子鳴總算緩過氣來,聞言扶著老腰劈頭蓋臉就衝她一頓訓:“隱患你個頭!也就你這個神經病敢往那裡翻!你知道這裡是哪兒嗎?二十八啊!掉下去了你連渣渣都不會有!神經病!病得不輕!有病治病,跑出來嚇唬人很好玩嗎?”點著她額頭,“好玩嗎?”

  夏唯安看著他,乖乖巧巧任他罵,等他罵完了,忽地一笑:“你是在擔心我?看不出來你也不算特別壞嘛。”頓了頓,又說,“從二十八樓摔下去不會掉得連渣都不剩,還是有點渣渣的,只是很難看就是了。”

  謝子鳴余怒未消:“你知道個屁!”

  夏唯安挺好脾氣地說:“是真的。我們那兒有個人騎車從十丈高的懸崖上摔下去,屍身瞧著也還好哩。”

  謝子鳴:“……”

  媽媽呀,他遇到的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他扶腰喘氣,半天不想同她說話。

  夏唯安還挺自得其樂,坐在旁邊椅子上翻手機:“我從這兒回去遠嗎?有公交車嗎?這個點怕是沒有了。”很苦惱地查好了路線,想起一件事,說,“謝總,你讓你那些朋友別來了吧,來了也沒用,我力氣大,一般男的打不過我的。”

  她說著,還衝他揚了揚嫩生生的小拳頭。

  謝子鳴想起之前被她當柴火棍甩的事,氣得肝疼:“力氣大了不起啊?”

  “當然了。”她點點頭,“認識我的人都說,我看著瘦,力氣能頂一頭牛呢。”

  女孩子力氣大如牛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嗎?
  他覺得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把他整個三觀都給顛覆了,誰能想到這麽個瘦瘦嬌嬌的女孩子,居然是個怪力女?
  之前還怕她受欺負,就應該把那二世祖放上來,讓他洗洗三觀的。

  謝子鳴心累無比,一時完全不想理會夏唯安,看著時間也不早了,就衝進房裡休息去了。

  睡又睡不著,他總覺得心裡有口氣舒不出來也咽不下去,見夏唯安遲遲不進來,又氣衝衝地爬起來走出去。

  她安靜地趴在欄杆上看夜景,璀璨的城市燈火映在她周身,將她身上披了一層光,隱約有一種褪去了繁華的靜美。

  那一刻,他忽然不覺得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倒像個歷盡了風霜的旅人,已然是塵世看破的清淡。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來,夜風柔軟地拂過臉畔,旖旎又多情。

  下一刻,那些旖旎隨著她開口倏忽消失,她說:“睡不著?我沒有吵你呀。”

  謝大少莫名有些惱:“閉嘴!”

  她閉緊嘴巴,無辜地睜大了眼睛。

  還真就是個孩子。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被她嚇到了,才有剛剛那些不靠譜的情緒和幻覺出現,便說:“你嚇到我了,說吧,怎麽賠?”

  夏唯安眨眨眼睛,跟急於藏食的小鼠仔似的,下意識地捂緊了身上的小包包,警惕地說:“我沒錢!”

  謝子鳴好氣又好笑,呸她:“誰要你的錢啊?”

  “那我也不陪你睡。”她直通通地說,“你都已經那麽老了。”

  謝子鳴:“……”

  感覺身上被她插了無數支箭,濺起血光無數。

  他怒而掀桌:“臭丫頭你是故意的吧?”一柄飛鏢砸回去,“就你那又乾又瘦的土癟樣子,誰要睡你啊?”

  豈知這樣的飛鏢人家根本不在乎,她聞言笑了,沒皮沒臉地說:“不用睡的話那就隨便了,你想我賠你什麽?”

  謝子鳴:“……”

  賠他一條命行不行啊?感覺他今天晚上要被她給氣死了!
  最終並沒有達成賠償條件,謝子鳴道:“先記著你欠我的,總有我討回來的時候。”

  於是莫名其妙地,夏唯安就欠了他一筆帳,當然了,她也不在乎就是了。她本來就不太喜歡車間流水線上的工作,老板不安好心,她寧可去人店裡洗盤子也不會在那兒待了。等實習期滿她身上有點錢了,到時離開去找別的工作,世界那麽大,誰還會碰上誰啊?

  欠他的帳就欠著吧。

  解決了老板那個大麻煩,瞧著謝子鳴也不想對她怎麽樣,夏唯安頓覺人生挺美妙,心情也就倍加好了。

  她決定在這兒賴到天亮有車了再離開。

  只是她心情好,謝子鳴心情卻不好了,橫看豎看覺得她礙眼,蹺著腿支使她:“我渴了。”

  她愣了愣,麻利地回房給他拿了水。

  沒兩分鍾,他又說:“我腳冷,想泡個腳。”

  夏唯安也沒猶豫,找服務員要了個盆子給他打了盆熱水泡腳。只是在謝子鳴脫了襪子將腳慢條斯理地放進去泡的時候,她在邊上感慨:“謝總,你有老寒腿了啊?那還真是要好好保養哩,男人腳冷,容易腎虛陽虧,很不好的哩。”

  謝子鳴:“……”

  他覺得,他上輩子一定是欠了這個叫夏唯安的小妖精的。

  [6]
  要是一般的女人,謝子鳴想也不想就會回一句:“我是不是腎虛陽虧,你要不要實際檢驗一下啊?”

  都是男撩女女撩男的舊套路了。

  偏偏夏唯安不行,她特別認真,還說:“這是我奶奶說的,我奶奶雖然是赤腳醫生,但懂得可多哩。”

  謝子鳴抬腳就踢了她一臉洗腳水,世界總算是安靜了。

  靜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他一眼斜過去:“怎麽不說話了?”

  夏唯安立在旁邊,一副老實相:“你不喜歡聽呀。”

  他說:“我不喜歡聽你就不說了?”冷嗤,“看你也沒少說嘛。”

  夏唯安想想,就換了個話題,說:“那我給你說說我們那兒吧。我們那兒可漂亮了,山又險又高,山裡什麽都有,三月倒春來,四月杜鵑花,五月覆盆子,六月以後,漫山都是野葡萄……”

  她講得繪聲繪色的,講她鄉下放牛砍柴的生涯,講她帶著弟妹在山裡烤地瓜,烤知了,說得好像那些經歷是她這輩子最美的時光一樣。

  謝子鳴家境優越,富貴窩裡長大的,身邊認識的人在一起不是講賺錢就是講女人,便是女人們和他說的也是寶馬香車錦衣美食,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如此質樸野趣的鄉間生活,自然地,他也完全不明白掩蓋在野趣和純樸下的那種種不為人道的艱難和辛苦。

  他只是覺得挺好玩的,稀奇而有趣,就像夏唯安這個人。

  他聽得消了氣,總算是記得問她:“你們那兒的人都像你力氣那麽大?”

  她愣了一下,笑:“怎麽可能,我是天賦異稟。”

  其實才怪,純粹是練出來的。她四歲就爬上灶台開始自己做飯,五歲抱著弟弟妹妹滿山跑,再大一些,背上背著弟妹,肩上還要挑一擔柴火,家裡大小六口人,還有爺爺奶奶那裡每年燒的柴火,都是她一個人打下來扛回去的。

  除了打柴,家裡沒水,她還要從很遠的山頭擔水回家喝,要幫父母收拾地裡的莊稼,她還要讀書,要帶弟妹,力氣不大,做活不狠,哪裡有時間,也哪裡有可能容她讀書?

  可現在,她連這樣夾縫裡擠出時間來讀書都不行啦,她爸爸騎車出去撞死了人,對方死了,她爸也重傷,沒了爸爸那個賺錢的主力,還欠一屁股債,她就是想讀也讀不成了。

  所以她就跟著技校老師出來打工,一門心思想要賺錢。

  隻這些,不必說也無須說,夏唯安笑笑地補充:“我是我們那片力氣最大的女孩子。”

  謝子鳴笑話她:“是怪力女嗎,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她嘻嘻笑,不接那個話茬。兩人就坐在陽台上鬥嘴聊天,她性子爛漫活潑,明明和他也只是第二次見面,她還隱隱戒備著他,卻愣是像個久識的舊友,讓他不知不覺就陪著聊到了天亮。

  察覺天亮時,謝子鳴都吃了一驚,說:“我竟然跟你純聊天聊了一晚上?”

  她笑,晨曦下眼睛裡像是落了細碎的星光,站起來撫了撫裙擺說:“那還真是辛苦你了,謝謝你啊。”她說她要走了,盡管討厭死了老板,還是替他說話,“我們廠裡出來的零件倒是挺好的,劉總雖然討厭,但他做事挺認真的,下面監工也嚴格,謝總要是還沒選中哪家合作,倒真可以考慮一下他。”

  謝子鳴眼神複雜地看著她:“你幫他說話?”

  她說:“嗯啊。”

  “他賣了你你還幫他。”謝子鳴罵她,“蠢包!”

  夏唯安沒心沒肺:“這不是沒賣成嗎?”

  倒把他噎得不輕。

  事實上後來再和小姐妹說起這段時,小姐妹問了夏唯安同樣的問題,她才說:“我那不是替老板說好話,我只是想盡力幫我們那兒的學校保住這條門路,雖然這門路並沒多好,但它總算也是條路。”

  就像她,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有條路能給她走,給她家裡走。

  夏唯安生在農村,那是大山深處,窮得超出很多人想象能力的地方。她不想當聖母,也不想原諒作惡的人,她只是想盡量周全而已。

  盡管後來經歷越多,她越明白世事的艱難無奈,也就越懂得,周全有多難。

  從鳳凰台回去夏唯安上班的地方,路程挺遠的,而且還不好坐車,公交車不直達,要走一段路。

  謝子鳴本想等她求他送的,結果那女孩似是壓根沒那想法,揮揮衣袖特別灑脫地說:“我走啦,謝謝你陪我聊了一晚上。”

  他說要送,反被拒絕了,她說:“不用送呀。”理由是,“我怕欠你太多還不起哩。”

  謝子鳴氣得肝疼,狠狠心當真不送,她卻不是真矯情假推辭,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謝子鳴這才發現,即便聊了一晚上,他硬是沒有留下她的電話號碼,而他,也忘了給她他的聯系方式。

  這實在太不合他一貫的行為方式了。

  謝子鳴感覺遇到夏唯安,他的人生盡是顛覆。回去一覺睡醒,洗漱的時候,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捏拳舉臂,發現近來疏於鍛煉,肌肉確實少了,難怪隨便一個女孩都能舉起他。

  三下兩下捯飭好,謝子鳴打電話給自己助理:“幫我找個教練,我要健身,增肌。”

  助理動作很快,當天就給他找好了人,晚上就可以去訓練。

  助理送他去的路上有些奇怪,問他:“謝總,怎麽突然想起要特訓啊?”還是增肌!審美問題,謝子鳴以前可是特別不喜歡一身肌肉的。

  也不知道自家老板經歷了什麽,連審美都變了,助理聽到身後老板懶洋洋地說:“不覺得有了肌肉人特別有力量特別帥?”

  助理:“呵呵。”

  然後,謝子鳴忽然坐起來,問他:“小恆,你說我最近是不是變老了呀?”

  助理往後瞥了一眼,搖頭:“沒,老板還是那麽年輕帥氣,英俊瀟灑。”

  謝子鳴抬手就糊了他一巴掌:“走點心!”

  助理小恆隻好停下車,很走心地瞧了老板好幾眼,確認了:“真沒變化……會不會是曬黑了的緣故?”

  謝子鳴拿出小鏡子,端詳半日,點頭:“還真有可能。”

  於是訓練過後,他又讓三朋四友推薦了一大堆美白秘方,買了N多美白產品,被夏唯安傷到潛藏的公主心的謝老板誓要改頭換面,然後在再見面時閃瞎夏小丫頭那雙狗眼。

  孰料等他自覺成果明顯,把老肥劉的胃口也吊得差不多,準備過去簽約順便在夏唯安面前博一個閃亮登場的時候,他卻得到一個十分不美妙的消息:夏唯安,她離職了。

  去了哪裡?

  老肥劉一邊疑惑地看著他——不是說對那丫頭沒興趣嗎?這又打聽的啥?一邊斟酌著說:“回去讀書去了吧,他們本來就是來這兒做暑期實習的學生,實習完了,自然是要回去讀書了。”

  謝子鳴說:“她不是讀不進?回去讀的哪門子書?”

  “哪裡是讀不進。”老肥劉見他是真感興趣,又有些暗恨把夏唯安給放走了,隻得盡可能多說一些,“聽說是因為家裡窮,沒錢讀。實際上她成績可好了,縣裡數一數二的。她馬上就要高三畢業了,她老師怕她真輟學,這回特意帶了話,說是學校已經免了她的全部費用,這不,就又回去了嘛。”

  謝子鳴:“……”

  他自己也說不清那一刻是什麽感覺,失落?悵惘?莫名其妙的魂不守舍。

  不管是事業還是感情,謝子鳴一生順遂,要什麽有什麽,他從未試過這樣的感覺,也不相信自己會對個還沒成年的毛丫頭產生什麽異樣的情愫,便強壓了心裡那點若有所失,說:“很好。”轉而卻又忍不住問,“她到底多大了?”

  “馬上要十八歲了呀。”

  謝子鳴想起那夜她騙他還沒滿十六歲的事,笑了笑。

  他也沒怎麽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又一年高考來到,他被人叫去吃升學宴,突然就記起她,便找人去打聽了一下。

  那會兒他純粹是想看看成績縣裡數一數二的小丫頭能考個什麽學校,指不定就考到這邊來了呢?此地經濟發達,名校眾多,考過來是很有可能的事。

  可是最終的結果卻讓他十分意外,即便學校免了夏唯安的全部費用,夏唯安還是沒有回去複學,仍留在了外地打工。

  一過將近一年,不知道她現在去了哪兒。

  他不缺錢也有點勢力,真要找個人還是很容易的,但夏唯安卻像是失蹤了似的,她家裡倒是有她的電話,只是謝子鳴拿到手後打過去,得到的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久些就變成了: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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