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再見，前塵往事便浮上心頭。

  夏展顏忘了離開，便站在那裡遠遠望著，那些曾經熟悉的人。

  那條蛟龍不知發生了什麽樣的異變，通體的銀鱗竟然漸漸浮上了血色。

  天空中打下的神雷，已經不是最初的銀白寒光，隱約藏著殷紅，就像龍身上的血色，空氣中浮動著讓人恐懼的不安氣息。

  魂刃迅速指揮著隊友變化攻略，他看出了龍的異變，卻猜不出它將會異變出怎樣的神通。

  蛟龍一邊抵禦著四面八方的攻擊，一面從潭中飛起，帶起一陣巨浪滔天，嘩嘩水聲不絕於耳。

  好巨大的蛟龍，遮天蔽日，讓潭上這一塊區域瞬間黑了下去。

  夏展顏沒見過這些大場面，她的操作不好，以前跟著幫派去打的，都是些已經打到爛的普通FB。作為一個長期劃水蹭經驗花RMB的玩家，大型的戰鬥，她還沒資格上場。

  壓抑下心頭沸騰的血液，突然之間，她心頭生出豪情萬丈，要是自己有能力可以與那蛟龍鬥上一鬥，不管生死，該有多愜意。以前只知道站在他人身後，做根藤蘿，不知遊戲原來也有這樣激情澎湃的面目。

  蛟龍的龍尾在天空中猛地一掃，將幾個不及避讓的玩家從天空中掃落。異變的蛟龍神勇得讓人驚懼，就連魂刃也沒想到會有這局面。本來墨傾城他們接到的這個屠龍任務不過是個藍色級別的，找他幫忙，按以往的經驗，這些人手已經綽綽有余了，怎知會異變突生。

  那蛟龍龍尾一擺，龍身忽地轉了一圈，嘴裡的火便四下噴灑，燒得他們刷刷往下掉血。

  “只剩一點血量了，大家全力輸出吧。”魂刃咬咬牙，看著隊裡折損了一半的人員，決定強殺，拚了還能賭賭RP，不拚連賭的機會也沒有。

  事實證明，他的RP不好。

  “吼——”蛟龍仰頭長嘯，潭面上突然浮起一片紅色符咒陣，和它身上的紅光煞是相襯。

  四周的雲忽然黑壓壓一片湧了過來，雲中紅光隱現，有裂天之相，那蛟龍身上紅光乍現，四周的攻擊卻突然再也無法傷它分毫。

  “怎麽回事？”有人驚懼地出聲。

  魂刃眉頭死緊，宛如刀劈斧削的帥臉上表情凝重。

  “這是血雷咒，馬上退！”風雨聲中突然傳來了讓人心安的聲音。

  夏展顏的心一顫，凝神望去。

  遠空之中一隻玄青獨角飛獸，四足踏雲，金睛銀角，可入天可避水，背上馱有一人。

  雖然他發了警示，卻仍舊沒來得及，眾人還來不及退出法術圈，那蛟龍已完成了咒語，一時間紅色雷電如炸雷突降，魂刃和他的隊友，團滅。

  那些紅雷如同驟雨，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攪得四周一片狼藉，玩家的屍體跌落潭裡和岸上，頃刻之間被浪花卷走。

  夏展顏的心思卻不在那戰鬥之上，她還在天空中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血雷很快便停止了，那條蛟龍卻仿佛失卻了力氣一般，身上的鱗片黯淡無光，想來這最後的殺招耗費了它太多的靈力，它也已經到了，那一雙眼睛卻忽然朝著夏展顏的方向望去，眼中的憤怒更盛。

  “快點跑！”

  夏展顏還在望著遠處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聲音。

  聲音不大，是種低低的溫和女音。

  她轉頭一看，是三十六季在說話。

  三十六季此刻正望著她，深黑的眼眸仿佛看透一切。

  她一驚，自己明明是隱身的，難不成被這人看到了？

  “不要藏了，我雖然看不到你，但是那隻蛟龍卻聞得到你身上的轉顏果氣息！你看它朝這邊過來了。”三十六季仿佛明白夏展顏的想法，淡漠地解釋著，“那蛟龍是潭底蜇伏的守護獸，唯有兩個甲子才成熟的轉顏果可以讓它覺醒，因為那果子可助它褪去蛇胎，飛升成真龍。這蛟龍已經在這裡守了六百多年，早就是蛟王了，你挖去了它的寶貝，它不發狂異變才怪。可憐了那些人，原來可以把它滅掉的，現在只能便宜我們了。”

  “在這片區域，你是跑不過這頭龍的，所以別指望逃，就算你願意掛回城，這轉顏果你也帶不走，會被龍搶回去。不如跟我合作吧，我對轉顏果沒興趣，這龍暴的東西我也不稀罕，我只要這隻蛟龍的鱗片，如何？”三十六季轉過頭望著遠處緩緩飛來的龍，不疾不緩的說著。不明真相的人，會當她是在和空氣對話。

  蛟龍的眼神困惑地望著夏展顏站的地方，因為看不見人卻聞到了氣息，所以它還在思考著。

  “怎麽合作？”夏展顏看著那隻漸漸逼近的龍，自己的小伎倆又被三十六季無情的打碎，心裡不由替自己捏把冷汗。她才只是凝氣期，無技能的小醫仙，有什麽能力和對方合作呢。

  三十六季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詭計得逞的笑容，讓夏展顏恍悟自己竟然在對方的三言兩語之下說了話。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會跑就可以了！攻擊的事交給我。”三十六季一邊細細地交代著，一邊盯著那隻蛟龍。

  “快跑！”三十六季突然暴喝一聲，雙眸猛地睜大，整個人像蓄力己久的獅子看到獵物一般，瞬間變得凌厲萬分。

  夏展顏一把扯掉鬥篷，露出一張清秀普通的臉，身上的裝備還只是藥仙的初級布衣，身上沒有任何法寶仙光，那寒磣的樣子三十六季看了都微微一皺眉，然後迅速在她身上加持了一張迅捷符咒，夏展顏拔腿便跑。

  三十六季要她做的事不難，就是不停在島上跑，不要讓蛟龍打到，也不要讓蛟龍回到水中，讓蛟龍打到夏展顏就被秒殺了，回到水裡蛟龍的攻擊會翻倍，所以在島上是最好的擊殺地點。

  但是對夏展顏這個才凝氣期的菜鳥來說，不被蛟龍追上，非常困難，縱然有迅捷符咒，再搭配上她剛學的輕身術，也不過撐個一時半會而已。

  風在耳邊呼呼的吹，她聚起靈氣踏草而行，龍吟陣陣在身後不斷響起，她不用轉頭也能感受到身後那股屬於蛟龍的炙熱而憤怒的鼻息，緊緊相隨。

  她的精神緊緊地盯著這島上的各種草木，只希望能將地勢利用到極至，她的能力不夠，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彌補一些，靈力被擴張到極限，感知這個異世界的一草一木，盡量讓自己奔跑的阻力小一些。這樣巨大的消耗讓她的靈力漸漸枯竭下去，精神開始有種疲倦感傳來，三十六季還沒有給她任何新的指示，她不能停止，她的隊友還需要她的幫助。

  咬咬牙，她不顧精神上越來越重的疲倦感，集中精力感知著眼前的一切，腳像上了發條一樣無止境地向前奔跑著。

  以前總被簇擁的她，不會有機會遇到這樣危險的時刻，每一次跟隊友打怪，總是別人保護著她，不是因為她是醫仙，而是因為她是個漂亮女人，她和他們，沒有信任，沒有合作。

  所以，當三十六季看到她寒磣的裝備和低等的級別，卻仍舊將這個任務交給她，雖然陌生，但她感謝這樣的信任。

  她這個皮薄肉脆的醫仙，朝一日也能站在最前方，成為隊友堅強的臂膀，不靠任何人的施舍。

  她一定要辦到。

  靈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精神倦怠感讓她的速度慢了下來，但島上的一切都烙印在她腦海中，草木山石的紋路都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就連草葉晃動的方向，都在她腦中變成一幅動態圖，她忽然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真實感。

  這種感覺在現實世界是無法體驗到的，天與地都有不一樣的顏色，風的規律水的流向，仿佛都有跡可尋，好神奇。

  龍吟的聲音非常近了，她甚至感覺道道驚雷在身邊落下。

  “堅持一下，就好了！”三十六季的聲音仍舊冷靜，仿佛看不見夏展顏此刻的危急的情況一般。

  “吼——”蛟龍一口龍焰噴出，這個低等的修行者，居然帶著它繞了小島三圈，它已經怒不可遏了。

  夏展顏死死撐著，她的眼睛已經閉上，完全靠著腦海中的感知來奔跑，速度雖然慢了，卻神奇地像是和小島融為一體似的，看著離蛟龍雖近，卻總在關鍵的時刻忽地一閃，換了角度，避開了龍的攻擊。

  就像草葉晃動的方向。

  隨著風擺動。

  是的，風……

  夏展顏的身形晃動，跟隨著風的節奏與規律，怎麽抓也抓不住。

  她只剩下潛意識中那一點精力，感受著風的生息方向，在心裡畫出風的姿態。

  “好了，到我身邊來！”三十六季的聲音猛然間傳來。

  整座小島不知何時被布下了一個無比繁複的巨大陣法，隨著三十六季的聲音同時亮起，無數符文從地上浮上空中。

  夏展顏就像聽到救贖一樣，機械似地朝三十六季飛去，她已經不再是踏草而行，竟然是禦風而飛。

  三十六季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通體雪白的令牌，牌面上雕琢著黑色的符文，與地上那陣法是一樣的文字。

  “吼——”蛟龍看到島上的陣法，眸中閃過一陣驚懼，竟然放棄了夏展顏，向水面疾速飛去。

  那些浮在半空的文字漸漸融化成黑色籠獄，將小島籠罩住，那蛟龍一觸及那些籠壁，身上便會被灼出一塊符紋印記，讓它異常痛苦。

  確定到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她便突然間松懈了下來，精神上的倦怠讓她整個人一軟，從空中跌下。

  三十六季一面揮動著手中的令牌，一面飛身而起，將夏展顏接住。

  蛟龍見逃不成，便朝三十六季飛來。三十六季不驚不急，身形速退，簡單的幾個動作，竟帶著夏展顏飛到了島外。

  那島便成了一座真正的龍獄。

  “困龍咒豈是你這還沒飛升的蛇妖可以脫逃的。”三十六季冷冷地低語，並不美麗的臉龐上，有著刀劍一樣的神色。

  夏展顏被她半抱著浮在水潭上方，靠在她肩膀上，雖然疲倦，卻仍舊瞪大了眼。

  同是女人，原來可以這般強大。

  困龍咒幻化的龍獄漸漸收攏了范圍，蛟龍憤怒地在其中掙扎，遍體鱗傷，可惜它經此前一役，殺手鐧已經用過，生命值又卻了大部分，再無力掙脫。

  一陣光亮閃過，那蛟龍便翻倒在地，叮叮當當地東西暴了滿地都是。

  三十六季帶著夏展顏降到地面，龍果然是喜好斂財的生物，這隻半龍也一樣，各種物件滾了到處都是，其中還有幾件裝備。

  夏展顏眼睛都亮了，腳步也不虛浮了，精力也來了。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很久了。”三十六季卻沒理會地上的東西，忽然轉頭朝空中一喊。

  竟然還有其他人！
  夏展顏一驚。

  一隻玄青獨角飛獸從雲層中降下，背上站了一個人，手持雪玉玄鸞杖，杖上的鳳眼石散發著幽然青光，一股淺淺的青華籠罩在他周身，遠遠望去飄然若仙。

  眉眼宛如桃花盛開，滿頭銀發披瀉成河。

  師父！

  他竟然沒有死。

  夏展顏驚得跳起來，一句“師父”硬生生地被她卡在了喉嚨裡。

  師父，已經不認得她了。她和他，也已經不再有關系。

  再見已經隔世。

  說不清是什麽樣的心情，心隱約泛著疼痛，那是青衣若素在遊戲裡唯一的牽念。往日種種乍然湧上心頭，溫聲暖語，關愛呵護，點點滴滴，讓記憶像夏日薔薇，在午後盛放，美麗卻有扎心的刺，讓人疼痛，因為那樣的美好再也回不去了。

  三十六季一見到他，眉頭便緊得可以夾死蒼蠅，翻手又拿出了一柄閃著火光的劍。

  這女人法寶怎麽這麽多！
  夏展顏被那火光照得一下回過神來，忙伸手按住三十六季。

  “放心，他不會殺我們的。”夏展顏對她說，心裡仍舊相信師父的原則，她不想與師父為敵。

  師父的原則，她還記得。

  絕不插手任何玩家間的爭鬥。

  否則當初就不會任她被墨傾城他們追殺，不管不顧。

  師父是隱藏職業乾坤天選者，修為已經到達，卻不知為何隱到墨傾城的幫派，當一個不管事的長老。

  “我不會殺你們，不過殺你們的人快回來了！”他在空中微微一笑，嘴角的笑意綻放成一朵桃花，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桃李的春色，溫暖而明豔。

  夏展顏聞言一愣，他這是聽到了她的私語，還是本就要警告她們呢。

  “快撿東西，他們幫派的人快回來了。”三十六季收回了劍，只是那眼神卻帶著讓人看不明白的情緒，掃過了空中的男人，然後轉過頭去剝龍鱗。

  “你真的都不要嗎？”夏展顏知道時間不多，便忍著心頭泛濫的情緒，問她。

  地上的東西很多，雖然自己出了力，但說到底還是靠著三十六季才能擊殺這隻蛟龍，如今卻讓她一人獨享，她心裡過意不去。

  “這些垃圾佔我空間，我不要。”三十六季連頭也沒抬，說得斬釘截鐵。

  垃圾……

  夏展顏頓時無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