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尾章：世間所有的清晨
  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那是李思川早就想來一遊的地方了。他和小鈺嬰嬰徜徉在北方冬天的太陽下，走得背心微微出汗。他脫下棉服外套，摘了圍巾和皮手套抱在手上，和小鈺在遺址上走走看看，指點一番，隨口作些專業術語的解釋。

  他對小鈺說：“你看到最近重慶那個‘人人大廈’的設計圖沒有？兩個人伸展成大字重疊在一起，四肢俱全，還有兩個腦袋。你知道網上的人說什麽嗎？說這是兩個gay在做愛的姿勢。這樣的設計稿流傳出來，把我們建築師的臉都丟盡了。你知道我最氣的是什麽嗎？不是人家說這兩幢房子在做愛。像人像做愛就算了，而最氣人的是，這不止是個設計稿，是最近招標確定的，重慶形象二維標志的‘人人重慶’。”

  他做了個不屑的手勢，“這是對建築師和建築設計本身的一種侮辱。因為這個設計的邏輯就是，不需要建築設計，只要有一個平面設計師就行，然後結構工程師就能畫出圖來，交給包工頭。我們不需要考慮建築的空間，有個立面就行。照這個意思，耐克總部就該是一個勾，蘋果總部就是嘴下留情的那顆蘋果，星巴克就只能直接放棄了，美人魚那也太難做了，那左邊一個右邊的兩個魚尾巴怎麽做？電梯帶拐彎的？”

  小鈺聽了直笑。

  “這就好比是幾個姑娘參加面試，有海歸的、碩士的、雙學位的，最後面試方選了胸大的。可見對胸大這一條件有多麽重視，寧可犧牲真正的‘功能’。建築也是一樣，人類對象征意義的追求是異常強烈和不可忽視的。就像老板選員工，才華和實力都不如姑娘胸大有吸引力。”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小鈺瞪了他一眼，讓他在女兒面前收斂一點，別大嘴巴什麽都說。

  李思川做個無奈的表情，說：“我現在覺得兒子好了，可以在他面前說粗話談姑娘。”

  小鈺說：“去。”

  李思川隻好回到主題上來：“你看，這麽大的廣場，這裡足有五百個足球場那麽大。你在英國讀書，白金漢宮總去過吧，這裡就是十五個白金漢宮！三個凡爾賽宮！十二個克裡姆林宮！這裡太大了，應該可以出租自行車，讓我騎著先逛一圈回來再陪你看。”

  小鈺說：“那不是有電瓶車？”

  “哪有自行車隨意。”他看了看又說：“這個遺址公園的現代景觀做得很好，這麽大一塊地方，處理得比較純粹，就放一個東西，不像大多數景區，什麽亂七八糟各個時代從西周到上周的都給堆一起。”

  “上周的是什麽？剛出爐的兵馬俑？”小鈺笑問：“你說這裡好在哪裡？”她指著廣場中間一處高台，高台上種了樹，冬天落光了樹葉，隻余下一把光禿禿樹枝的樹叢，“這應該是大明宮裡某個宮殿的基礎。”

  李思川看了讚道：“妙極。一般的遺址不是複原，就是搞個玻璃罩起來，這樣處理第一次看到。把基礎複原，頂上就讓長樹，太詩意了，太入畫了，太寫意了。奇思妙想啊，把大殿的體量也表現出來了，也變成了公園。而且，怎麽說，這是一種行為藝術。能在國內看到這種創意，非常驚喜。”

  一轉身，又看到一處宮殿基礎，與剛才那個不同的是，這裡不光複原了基礎，還豎了幾根殿柱和上頭的鬥拱。李思川大呼過癮：“這是我認為最絕的一個複原。他隻複原了原來建築的一部分結構和輪廓線，但這難道不是最美妙的嗎？中國古建築最突出的就是外露的結構，而中國畫的特點就是輪廓線，一下子神韻就出來了。還省錢。比造個假模假樣的複原宮殿，飄逸機巧不知多少倍。尤其遠看，如水墨飄在天際。”

  他拿著相機不停地拍，把他驚歎的地方一一拍下來。到了一處雕塑前又搖頭說：“唉這個不好，太新了。黃金打造的走龍，放在這傾圮的宮殿前。它想體現的是這是個衰亡的帝國，這是個毀滅了的宮殿。但這鮮亮的金龍，卻不能表達這個衰亡的主題。”

  小鈺看了那赤金色的走龍在冬日薄陽又灰蒙蒙的西安天空下，新得那麽寒酸，就笑了，說：“不能要求太高，整個園區才剛開始，以後樹木長好了長大了，就沒這麽刺眼了。”

  李思川說：“你說得對，現在的光線和能見度也有問題，換個時間也許不那麽對比強烈。”

  園子太大，小鈺說累了，坐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的椅子上休息。李思川拿了一瓶水喝，把嬰嬰接過來抱，又喂她喝水。

  嬰嬰問：“怎麽這裡的樹都不長葉子？”

  李思川笑，“這裡都是落葉樹，常綠樹在北方冬天不容易存活。你剛從你媽媽那邊整年都綠油油開紅花的南方來，是覺得這裡的景色太枯燥了。”

  他拿出手機來上網查了一下，笑說：“你猜怎麽著？這個遺址公園是澳大利亞IAPA設計公司設計的，是我的老東家。呵呵，與有榮焉啊。要是我還在這家公司，說不定這個項目我也有份參與。”說著歎了一口氣。

  “很激動是嗎？”小鈺問。

  “嗯，這是每個建築師的夢想。當然我現在做的農村古村落保護規劃也很有意思，但和這樣的大項目大手筆比，就遜色多了。”

  “你曾經說過的普利茲克獎，這次被一個中國建築師王澍得到了，有什麽想法沒有？”

  “羨慕唄，還有就是人家都這麽成功，自己只有更加努力。”李思川說。

  “有沒有想過再去讀書？”小鈺問，“把博士讀下來？”

  “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我被你的激情打動，想你也許想再去讀書。你一直是喜歡讀書的，什麽書都讀。”

  “你不是一直叫我書呆子嗎？”李思川笑，“我喜歡你叫我書呆子，特親昵，特縱容。”李思川離開了閩南地方，回到故鄉，語言就帶上了濃重的地方口音，還有一些用詞上的習慣。

  “你什麽時候想去讀書，跟我說一聲，我和嬰嬰陪你去。”小鈺朝他嫵媚地笑，“你讀建築，我可以繼續讀藝術，嬰嬰就在外國念書，英語不必過口語那一關了。”

  “你放得下這邊的一切了？”李思川問。

  “什麽時候都可以，天涯海角隨你去。我喜歡看你這麽激情飽滿地說話，充滿了自信。”她笑，“用你的話說：特性感。”

  李思川縱聲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大明宮遺址裡被風送出很遠很遠。

  前方還有很多路走，他們下一站是敦煌、嘉峪關、玉門關。

  正是：長風幾萬裡，吹渡玉門關。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