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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所有的清晨》第27章 解鈴之旅(1)
  第27章 解鈴之旅(1)
  小鈺和她父親來往甚少,他們結婚後,李思川只見過鬱修善幾次。可以說,是借助和李思川的婚姻,小鈺得以逃脫來自父親的控制。對出了嫁的女兒,父親總是不便插手她的婚姻家庭,何況鬱修善又是那種傳統觀念很重的人,基本認為女人結了婚,她的一切都該由丈夫來管,娘家父母不應該干涉。當年他是這麽對妻子的娘家父母兄弟,如今,他自然也認為李思川會接管小鈺的生活乃至思想。正是由於他的這種態度,才讓李思川可以肯定,小鈺是為了這個目的結婚的。後來目的達到了,她就過河拆橋,不要他了。

  李思川坐在飛機上想,他對小鈺,到底了解多少?當年她決定和他結婚,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是愛他?還是認為他是她可以選擇的范圍裡最好的一個?
  他到了泉州,在鬱金香大酒店住下來。他知道馬上會有鬱氏的員工當耳報神去報告給鬱修善。果然,才不過半天工夫,就有電話打進來,說:“李先生,鬱先生請你過去一趟,樓下有車子在等你。”

  李思川早趁這個工夫洗了澡換了體面的衣服,接完電話,立即拎了見面禮去拜見嶽父大人。他步出電梯,就有人引導他在酒店門口上了一輛車子,後座上坐著老朋友陳少康。

  李思川向他伸出手去,說:“好久沒見,陳先生,一向還好嗎?”

  陳少康欠身和他握手,說:“托賴還過得去。怎麽這時候會回來看鬱先生?”

  “有兩天假,就過來問候一下嶽父。”李思川不客氣地仍然稱呼鬱修善為嶽父,“我這一年都在美國,沒在嶽父面前盡孝心,這次來補上,希望嶽父不會大棒掄上,耳光等著。”

  陳少康搖頭笑說:“李先生還是這麽風趣幽默,一點沒變。小鈺和嬰嬰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對這個問題,李思川早有答案,他胸有成竹地說:“她沒空。”

  陳少康看他一眼,等他解釋。李思川說:“她在應付我的父母。他們吵著要見孫女,我攔不住,隻好隨他們去折磨小鈺去。婆婆媽媽的場面我不想看,沒地方躲清靜,就想著過來陪一下嶽父了。”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李先生李太太想見孫女了,李思川給他們訂了小鈺家旁邊的酒店,又給小鈺打了電話,說:“父母隔天到,你陪他們吃頓飯吧。”小鈺答應了一聲,沒說什麽就掛了。

  李思川放心得很,反正她的冷面孔在他母親看來是正大仙容,冷著冷著也就習慣了。毛病都是慣出來的,不管是婆婆想要的尊嚴,還是兒媳想要的自由,互不相讓反而相安無事了。

  陳少康忍俊不禁,笑了起來,說:“這樣的事,也只有你們年輕人才做得出來。”

  這話有點一語雙關,但他陳少康是個極佳的辦事人才,有什麽話悶在肚子裡,不會讓老板難堪,當然也不會讓老板的女婿難堪。

  李思川臉皮厚,他不想聽到的,就是沒聽到。於是他笑著問:“怎麽,這大好假期,陳先生就沒想到去什麽地方放個假?”

  陳少康攤一攤手說:“聽差辦事,哪有自己的時間?我本來在鄉下釣魚,是鬱先生命令我回來的。”

  “什麽時候的事?”李思川問。

  “一個小時前。”陳少康說。

  “抱歉抱歉,耽誤陳先生休息了。”李思川毫無誠意地道歉,然後又說:“那鬱先生現在在哪裡?”

  “東山島。”

  “我們現在是去東山島嗎?”李思川問,“要多少時間?”

  “是去東山島,路上需要兩個小時。”陳少康無可奈何地回答說:“因為李先生的一時興起,讓鬱先生手下至少十個人提前結束了假期。鬱先生對李先生,真是沒話說了。”

  李思川一聽要這麽久,索性放松了姿勢,架起二郎腿,松了腰,問:“為鬱先生做事,是不是很難?鬱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陳少康反問:“你說呢?”

  “從小鈺媽媽的角度來看,可以算得上薄情寡義?”李思川也不客氣,挑明了說。這本是他此行的目的,他想從多個角度、多雙眼睛那裡,看到整個事情的真相。

  陳少康溫和地笑笑說:“那從旁人的角度呢?比如說這位司機先生。”他敲敲前座,對司機說:“阿勇,講一下你和鬱先生的事。”

  司機阿勇說:“鬱先生對我太好了。李先生,我以前愛賭,把家產賭光了,老婆孩子也跑了,我隻好回老娘家喝悶酒。鬱先生和我是一個村子的,那一年正好回家,聽村裡人說了我的情況,就把我叫去罵了一頓,給了我八十萬,讓我去租個采石場做石材生意。生意做起來了,老婆也回來了,兒子也大了娶了媳婦了,我就把生意讓兒子去管,自己來給鬱先生開車。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好幾次要弄到關門,多虧有鬱先生幫忙。鬱先生幫村裡人發家做生意的事太多了,我們這裡,好多有名氣的大企業,開始都是靠鬱先生給的資金起步的。鬱先生在這裡的名望,是他待人厚道贏來的。李先生,鬱先生對人,真是沒話講。”

  這司機一講就滔滔不絕,陳少康再敲敲前座,說:“行了,說你自己就夠了,別人的事,說得再多,都是別人的。”

  他轉頭對李思川說:“為這樣的老板做事,累一點也沒什麽吧。”

  李思川點頭說:“對朋友義,對屬下恩,對同宗提攜,確實是個好男人。有這麽幾條,鬱先生成功非偶然。”他後面一句沒說。

  “這樣的人,怎麽對妻子就這樣無情?那是發妻啊,又是助他成功的合夥人,怎麽就能背叛她呢?”

  東山島在海上,輪渡碼頭有快艇接送客人上下島。

  李思川跟著陳少康坐著阿勇開的車子到了碼頭,已經有一艘快艇等在那裡了。快艇船舷邊上有兩個草書筆法的字,李思川辨認了一下,是“鬱風”。他笑說:“該不會連這個島也是鬱先生的吧。”

  “這個島不是。不過鬱先生確實買了一個荒島,正在駕設海底電纜。”陳少康用一貫溫和的笑容回答了他無禮的問題。

  李思川驚訝了一下,“還真有人買島?我以為就只有外國人這麽乾,沒想到鬱先生已經到了富甲一方的地位了。”

  “李先生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一下。”陳少康看出他的興趣來,便說:“李先生是建築師,正好可以拿這個島實現自己的夢想。我知道所有的建築師都想擁有自己的作品留傳後世,只是在中國,這個夢想難有成就的機會,如今天時地利都放在了你的眼前,就看你想不想做了。”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他怕李思川講什麽讀書人的氣節,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這樣的機會不多的。”

  李思川焉能不知?設計自己的住宅,不受任何人的干擾,這對美國的著名設計師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更何況是在中國,更何況不光是住宅,還是一個島。李思川這次離開美國之前,曾作過一次建築遊。他租了一輛車,沿著自己設定的路線去參拜大師們的作品。從芝加哥的羅比住宅開始,到帕拉諾的范斯沃斯住宅、密爾沃基的大白鳥博物館、辛辛那提大學和美術館,最後一站是匹茲堡的流水別墅。那些在教科書上看到的作品,活生生在他眼前展示的時候,他差不多有朝聖的感覺。

  想想人家賴特大師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就建造了自己的住宅,李思川真是百感交集。這下忽然聽到有人提出這樣的建議,並且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忍不住心動了。

  陳少康見狀隻笑了笑,站在一邊不說話。

  快艇不多時就到了東山島,李思川跟著陳少康下船,又有車等在碼頭。

  李思川每見一次鬱修善,他的派頭就又大一層。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肯紆尊降貴地來看他和小鈺,後來每一次都要走好遠的路,換幾撥人接待。這次更不得了,從車子換到快艇,都要趕上覲見皇帝了。怪不得小鈺不要回家,回家就是看她父親擺譜的。

  他這裡頻頻腹誹,旁邊的陳少康始終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微笑。

  車子開出去會兒,停在一個花木扶疏的庭院前面,陳少康請他下車。他下車看了看這個私人別墅,點了點頭,說了聲“不壞”。

  聽見有車子的聲音,宅子裡出來一個中年婦女,看樣子是管家一類的人物。陳少康和她說了兩句,那女管家衝李思川點頭,叫他李姑爺,把他們請進屋內,又穿過廳室,到了後院。

  後花園不大,面海。在冬日仍然開著豔麗的三角梅。三角梅搭成拱形廊道,護著一段石階消失在花叢中。很久沒有見過面的鬱修善在花園的一角坐著,面前有一套茶具。和他對面而坐的是一個正值年華最盛時期的女性,目測年齡在三十五歲左右。通常這個年齡的女性非常善於隱藏真實數字,那也許還要再加上三歲。

  李思川認出了這位女士是他婚禮上的那位桃子女士。今天她穿著米色羊絨薄衫,同色長褲,身段豐滿,觀之可親,風采勝過從前好多。桃子女士看見他和陳少康過來,站起身來相迎,滿面笑容。

  看一個男人,要從他的朋友、敵手和他的女人來看。鬱修善的下屬都讚他,這說明他為人厚道;他的女人跟他之後,從形貌到氣質都會有很大程度的提高,這說明這個男人是個出手大方的人。

  本來李思川是對鬱修善有看法的,看他的目光中缺少敬畏,但通過這個女人來看鬱修善,他忽然泄氣了。小鈺和他結婚後,沒有這麽明顯的變化,有的話,也只是更冷更乖僻。從這一點來說,他比不上他的前嶽父。

  桃子女士笑盈盈上前,稱呼李思川說:“李姐夫來了?怎麽沒和姐姐一起來?”她不等李思川回答,又和陳少康聊了起來,請他們過去坐下。

  李思川把手裡提著的手工茶葉奉給鬱修善,說:“爸爸,新年好。一年多沒見,您老人家還是這麽清健。這是人家送我的台灣高山茶,我不懂茶,就借花獻佛,拎來請爸爸品嘗。”

  桃子女士接過來,笑著說:“那好啊,正好茶具都是現成的,我們就品一下這個茶。”她放下紙袋,又說:“我去取水,你們稍坐。”

  陳少康才坐下來,一聽又站起來,“我來我來。”

  等他們兩個走了,鬱修善才開口說話,他問:“嬰嬰好嗎?”

  “好。”李思川回答,“依她目前的愛好來看,將來可能要麻煩外公建一所醫院了。”

  鬱修善點頭說:“很好。有孩子才有未來。你和小鈺還年輕,抓緊時間再生一兩個吧,我希望看到兒孫滿堂。下個月春節,你把她們兩個都帶回來,一家人聚一下。我們也隨俗,拍個全家福。”

  李思川笑了,“爸爸不記得了還是忘了?我和小鈺已經離婚了,怎麽有可能再有孩子?”

  鬱修善揮一揮手說:“想生孩子還不容易,再結一次就是了。這回我讓小鈺去美國生,拿美國護照,將來去讀書也方便。”

  “在嶽父眼裡這些自然都不算難題,”李思川搖頭,“可孩子這個問題,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不是想要就能要,想生就能生。有時候不想要,偏偏就來了,有時候怎麽求都沒有用。”

  這話聽在鬱修善耳裡,多少有些共鳴,他哼了一聲,沒說話。

  李思川又說:“當年嬰嬰出生,就不是在我的計劃之內的。我當然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不過跟孩子比,妻子更重要。孩子長大後,勢必要離開家庭,過自己的生活,真正相伴終老的,還是夫妻。如果以犧牲妻子的健康為代價,那我寧可不要那個不可預計的未來。我有妻子陪著我就夠了。我父母如今環遊世界,相互作伴,有沒有我,對他們來說都一樣。我曾經陪他們在美國旅遊,一個星期還行,兩個星期就超出忍受極限了,不能想象超過一個月的旅途,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不自由。畢竟兒女是錦上添花,夫妻才是相濡以沫。”

  “你這算是在教育我嗎?”鬱修善終於還是被他激怒了,哼了一聲,“既然妻子對你來說這麽重要,你怎麽就和我女兒離婚了?你知不知道離了婚的女人在我們這裡有多被人看低?”

  “爸爸,和小鈺離婚,是我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所以我來到這裡,想法挽救。不過,不是我要和小鈺離婚,是小鈺提出要和我離婚。當時她提出這個要求,我像是被打了悶棍,到現在也沒回過神來。”李思川向前嶽父訴苦,“你的財產替她撐了腰,促使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原因是她的婚前協定,她在裡面說,我們離婚,如果沒孩子,她給我五百萬做補償費,如果有孩子,則給五千萬,以感謝我的付出。說實話五千萬太多了,精子銀行提供一次輔助懷孕,只要百分之一。”

  這是鬱修善第一次聽到這個內幕消息,忍不住轉怒為笑,罵了一句:“胡鬧!”

  李思川沒笑,要笑也只能苦笑,他不客氣地指出,“你們把孩子看得太重要,反而忽略了身邊人,寧可傷害他們,也要不擇手段地擁有自己的後代。這樣的結果就是雞飛蛋打。說到底這是極其自私的行為,太過以自我為中心,不管別人死活。”

  鬱修善怒視了他一眼。

  李思川不管,他繼續說:“我受西方教育,認為夫妻關系才是家庭的中心,奇怪的是小鈺也受西方教育,卻讓鄉土思想佔了上風。其實結婚不久的時候,我就覺得小鈺的身體和精神都不是懷孕的最佳狀態。她整夜不睡覺,偶爾睡覺也總是做夢,都是噩夢。為了避免做噩夢,她索性不睡。我問她這樣的情況有多少年了,她說很多年……這麽多年都不去看病,不想治療,只能說這是心病。我們的作息時間不同,我想糾正她,她聽都不願意聽,一說就吵,一吵就分居。我們結婚才兩個月,就分房。每次都是我向她道歉,求和。這也沒什麽,男人嘛,應該的。可是每次和好後她都提出要孩子,我不同意,她就繼續冷戰。我拗不過她,又不能堅持,隻好依她。結果就是這樣,她有了孩子,索性就不要我了。我就是她生孩子的工具。早知這樣,何必結婚呢?同居好了,一樣能夠達成她的目的。”

  “混帳!”鬱修善氣呼呼地說:“不結婚就生孩子,那成什麽了?我的女兒,怎麽能受這樣的羞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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